佳偶 第26节 (第2/2页)
朝会毕,刘炽单独留下魏无恙,任他站在殿中,打量许久。
犹记得与他初遇在上林苑中,彼时的他才十九岁,尚未亲政,闲暇之余喜欢带着侍从四处游猎。那天围猎时,突然窜出来一只黑熊挡住去路,它咆哮着朝他们扑来,侍从皆吓得两股战战,连高声呼救都不能,他一马当先与黑熊鏖战在一起,搏斗良久,体力渐渐不支,幸得闻讯赶来救驾的羽林卫兵士以极精准的箭法射中黑熊双眼,他才得以脱险。
这个人就是魏无恙。
他因此获得他的赏识,伴在他身边两年,原本想着等他亲政后封他做羽林卫使官,他却自请到赵破虏帐下做校尉,此后十年,他在战场上充分展现了他过人的天赋和才华。
他是真的喜欢他,赐他金银珠宝、豪华府邸、美人歌姬,他统统不受,他以为他无欲无求,如今他却说要娶皇室翁主!呵,这哪里是无害的大猫,分明是头假寐雄狮。
“无恙当初怎么想到要从军的?”
刘炽状似无意地问,对他的过往生出探究之心。
魏无恙心中一凛,直觉刘炽留下他的目地不简单,沉思片刻,将往事娓娓道来。
“无恙幼时家贫,辗转生母与生父之间,后母继兄刻薄,无恙每日食不果腹,于牧羊时昏倒在渭水河畔,后为贵人所救,得她点拨,这才加入行伍,成了一名武将。”
刘炽愕然,以他对魏无恙的了解,以为他必定是胸怀拳拳报国之心自愿入伍,没想到这个有勇有谋,胆子大主意正的列侯居然是意外捡的,刘炽对那个能说动他的人来了兴致:“这个贵人是谁?”
魏无恙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瞬,低低道:“无恙不敢说。”
刘炽更加好奇,大手一挥,十分豪爽地催促:“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魏无恙好看的嘴唇里缓缓吐出几个字。
“她是前燕国翁主,刘嫮。”
“什么?!”
刘炽“腾”地一下从御座上站起,似不相信耳朵所听到的,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你说的是谁?”
魏无恙恭恭敬敬又说了一遍:“回陛下,救无恙的贵人是前燕国翁主刘嫮。”
刘炽恍惚一瞬方慢慢坐下,面上逐渐舒展开来,眉宇间十分愉悦的样子。
“原来如此,难怪她要替你说好话,跟她以前的性子一模一样,果真是个热心肠的急脾气。”
他喃喃自语,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魏无恙一字不漏听了个清楚,脑中有白光一闪而过,心里隐隐不安,两道浓眉不自觉拧到一起。
“还是你有本事,一个两个都来为你说情,我若再不同意你和临江翁主的婚事,只怕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了。”
刘炽难得同人开顽笑,魏无恙的一颗心却越沉越深,他终于知道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白光是什么了。能说动皇帝的除了赵破虏就只剩下云梦了,他那句“难怪她要替你说好话,跟她以前的性子一模一样”,这个意思分明是说云梦就是刘嫮!
他忽然想到多年前拿着刘嫮的歧头履寻访家人子,因刘炽的信誓旦旦,他才在西陵找到明月奴;又想到宫中传言,刘炽见到云梦说的第一句话是问她脚上的歧头履从何而来。
魏无恙浑身血液倒流,一切的一切无不说明,刘炽对刘嫮怀有特殊情感,且认为她尚在人世,靠着手上的歧头履,多年孜孜以求一个又一个“刘嫮”。如此,他对腓腓奇怪的态度也就解释得通了,故人归来,纵使对面不识,总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刘炽敢徒手搏熊,敢扣着连日珠不放,敢主动对匈奴开战,这世上只有他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的事,若将来他发现云梦也不是刘嫮,腓腓留在他身边就太危险了!
“魏卿,魏卿,你这是怎么了,何故出这么多汗?”
刘炽威严的声音将他溃散的神识唤回,聚拢。魏无恙屏气凝神,双拳握紧又松开,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让陛下见笑了,无恙听到陛下愿意将翁主下嫁,心中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刘炽狐疑的视线在他面上巡弋,见他果然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遂问道:“你当真想娶临江翁主?”
“回陛下,无恙心仪翁主,当真诚心求娶。”
刘炽沉吟半晌,缓缓说道:“我亏欠临江王父女良多,本来打算加封翁主为锦阳公主以示补偿,但被她拒绝了,话虽如此,你若想娶翁主,还是得按尚主礼聘之。”
“大将军食邑过万方能尚主,你比他年纪轻,若尚主的话食邑至少也需八千户。还有,翁主要为太皇太后守孝一年,若你们成婚,孝期内不得圆房,你答不答应?”
刘炽一口气提了三个自己都觉得过分的要求,就是想看看魏无恙会不会知难而退,光食邑一条就够他受的,他现在食邑才三千二百户,离八千户差得远得很,一般人都不敢轻易开口,没想到他眼都不眨一下就全部应下。
魏无恙异常坚定。如
果说以前他是因为懿旨纠结矛盾不敢回应芳洲,现在知道她被站在权柄巅峰的人惦记,反倒勇气倍增,再无顾虑,唯一想做的就是带她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无恙没有异议,但无恙有一个请求,翁主天性单纯,自入宫后接二连三遭遇不测,看得出来她并不适合宫中生活,请陛下允许无恙护送翁主回江陵。”
刘炽想了想,没再为难他,说道:“准了。”
八月初八,喝过赵破虏和当阳公主喜酒,魏无恙便护送芳洲上路了。她带的人很少,除了张宝,其余全是皇帝拨下来的侍从。他们经过灞上时,一道修长身影端坐在马上,挡住了去路。
陆吾纵马上前,对魏无恙笑道:“恭喜冠军侯,年纪轻轻就能尚主,吾羡慕之至。”
魏无恙一听他的话就知道他与刘炽和好了,本来他对陆吾颇有好感,没想到他跟刘炽一样,都对芳洲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果然是一母同胞的好兄弟。
“多谢逸侯,以后魏某的喜酒逸侯一定得赏光。”
陆吾笑容淡了,经过他身边时低低道:“还是等冠军侯下了聘再说吧,八千户食邑不是那么好挣的,光是砍匈奴人也得砍得手软刀卷吧。”
“这是魏某的事,不劳逸侯操心。”
魏无恙面无表情。
“呵呵,”陆吾骑到芳洲车旁,从马上俯身,朝着窗户说道,“翁主好狠的心,亏吾还把翁主当知己,翁主回江陵居然不跟吾说一声,想当初还是吾护送翁主上京的呢。吾不日即将远行,翁主不打算现身告个别吗?”
芳洲皱眉,这人自从在她面前哭过一回,就跟她自来熟了,完全不复以前的疏离冷峻。车帘纹丝不动,她清澈的声音从车内缓缓流出。
“逸侯保重,芳洲早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