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 第63节 (第2/2页)
哪晓得入口却有些淡淡的回甘,倒不似人参本来的滋味。
这吃参历来是有些讲究的,首先中药配伍禁忌“十八反”里头,就言明了“诸参辛芍叛藜芦”,各类参不能与藜芦同用,恐有毒。另外老百姓皆知的就是不能与萝卜等通气之品同食,恐减弱其补气功效。
问了胡沁雪才知是放了生甘草的,这般配伍着吃起来倒是温清共用、消补兼施了,吃了两碗下去都不觉着口干,且身上却是暖融融的。
果然,第二日起了,觉着精气神都足足的,手脚也暖和不少。
宣和十八年腊月初二,弘文馆的钟声比往日早响了一个时辰,众生起了赶紧收拾干净,用过早食就随了古学录来到县衙外头,门口早已列好了一身灰衣打扮、横跨腰刀的衙役。
好歹是在县学读了三年书的了,女学生倒不至于被吓哭,只偶有那么几个胆小的瑟缩着肩膀。
这是江春第一次见到古代的县衙,门口站了两尊威严的石狮子,檐下支了两根成|人腰粗的红漆柱子,顺着柱子往上,可见一块书了“金江县县衙”的牌匾,倒是颇为庄严。
县学两百多名学子按学籍“天地玄黄”排了四大列,在腊月清晨的寒风里足足站了一刻钟,才见着那头戴硬翅两角幞头,身穿方心曲领绿衣的县太爷腆着肚子出来,又是少不了的要对着东方拜谢皇恩一番。
江春这两年个子虽长了不少,但也还未到一米六,站后头自是看不全的,只视线越过前面的胡沁雪,大体能见着县太爷打扮而已。
寒冬腊月,又是日头没出的时辰,学生们冻得耳鼻发红。江春最是不耐冷,还要听县太爷之乎者也“天地君亲师”的念叨一遍,她那细白的脸颊和耳朵全都冻红了。
好容易歇下来了,又见太爷转回衙内簇拥了一位“大人物”出来。
那是个同样戴了硬翅两角乌纱幞头的相公,只上着紫色方心曲领大袖,下裾一条同色横襕,腰束金带……是个大人物!就是县太爷亦只着了绿衣,按大宋朝官员仪服制度推测,他的紫衣少说也是四品(及)以上官员了。
果然,下头学生里生了小小的骚|动,金江这不毛之地,最大的官也就是县太爷了,也不过是七品绿衣,突然来了这么个穿紫衣的,自是大人物了。
当然,江春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胡家三爷了,从二品的礼部尚书……只不过是穿常服的二品大员,官威没这般扎眼。
她顺着前头同窗的骚|动,踮起脚尖一看,这“大人物”身量颇高,少说也得185以上,站在大腹便便的县太爷身旁,被衬托得十分清瘦。
江春视线继续往上打量……古铜色的面皮,紧抿着的嘴唇。
嗯,这还是个熟人哩。
正正经经穿上官服的窦元芳果然不一样,愈发添了些士大夫的严肃与古板……听太爷说他是京内派来大理郡的督学,那就是从四品了,勉强算是能着紫衣吧。只那条金腰带,却是从四品的官阶配不起的,怕是他身上还有旁的世袭爵位之类吧。
那就是个正经公子哥了……江春有些不是滋味。
“今承蒙圣恩,遣窦大人为官家督学,察西南大理郡之考学诸事,金江一介不毛之地,能得督学大人亲临,实乃万幸,吾县二百余学子之幸!”督学虽只是从四品,但因代天子巡考,有专断之权,若有徇私舞弊的,可直接查处,委实是“官家之眼”了。
况且还是而立之年不到的青年担此职。往年派来大理郡的督学皆是鹤发白头翁,今年却换了年轻人来,看来现今官家重用青年才俊之说果然不假……这让下头的年轻人们愈发沸腾了,仿佛三年以后站在上头的就会是自己似的。
下头自有学子带头道“吾等学生之幸!”
窦元芳止住县太爷恭维,简单说了两句拜谢皇恩的套话,也就撤回县衙了。
前头胡沁雪念叨了句“原来窦叔父是督学啊,怪不得这几日都在金江哩……”
江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众生排着队,手持户籍文书与准考牌,依次来到衙前,不论男女学生,皆得脱鞋抬手,让衙役检查过一遍方能进场。倒是比后世那将鞋底翻过来瞧的要稍微松散一些。
待进了场,江春的“天”字号房是最好找的,近门之处就是,再依次往南找到第二十三个隔间,见上头挂了“天字二十三号”的牌子,自然就对了。
进了隔间,她先四处查看一番,见桌椅、墙壁皆无不妥的,方坐下来,拿起桌上笔墨纸砚瞧了瞧,也皆是全新的。
这么东看西瞧的,倒是将那紧张情绪给冲淡了不少。待院内钟声响起,巳时一到,衙内师爷、主簿领着县学馆内乙、丙两级的众位学录,将考卷分发下来,第一门经义就开考了。
一拿到经义卷子,江春习惯性的先翻到最后一页看起来:“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江春想晕倒,不过又稍稍松了口气!
贾谊“五饵三表”说出自《汉书》;“秦穆霸西戎”出自《左传》,可视为是对《春秋》的解释——前半段超纲,后半段尚在复习范围内。
《汉书》是中国第一部纪传体断代史,张夫子未专门讲授过,只偶有引用其间名句来授《尚书》的……对于县学学生来说,不在正经“四书五经”范围内,所以属于超纲了。
超纲也就罢了,这还不是简单的经义题目。这道题明显的是论文武退敌之策,或许还要上升至治国之道,属于策论范畴了……江春想拍桌,这是超纲!明晃晃的超纲!而且还是考错科目的超纲题!
果然,不止她抓狂,周围不少学子皆发出无奈的叹气声,这三年白读了!
今年的出题大学士老人家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剑走偏锋”来形容了,这直接就不在道上!他们这一届背了三年的四书五经,结果考了个经书之外的……就像高中苦巴巴学了三年的空间几何概率组合,结果高考考了高等数学里头的微积分和多元函数……众生吐血。
有那博闻强识的学霸可能还是对微积分稍微有些了解的,倒也只是皱着眉,咬咬牙也能解出部分来,普通高中生就只有哭的份儿了。
果然,有几个女学生已经抽抽噎噎哭起来了。
江春捏了把汗,再难也莫哭啊,你一哭,学录说不定就得将你清理出场了,到时候是真白读了。
若放在正经太学生科举考试上来考,这不算超纲;但他们十三四岁的年纪,只是经书的初级学者,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江春先深吸一口气,将心绪稳定下来,才仔细搜索脑海中关于关键词“五饵三表”“秦穆霸西戎”“中行说谏单于”的记忆。
对,她刚好就是属于博闻强识的学霸。
因为“前世”是文科生,这辈子天生对历史比较感兴趣,《汉书》她自是看过的,当时只作课外调剂读物,随意当故事书瞧的……谁知今日就考到了,果然平日多看书是对的。
江春脑袋急速运转起来。
首先得解释清楚,汉文帝时,贾谊建议其以怀柔政策防御匈奴:“赐之盛服车乘以坏其目;赐之盛食珍味以坏其口;赐之音乐、妇人以坏其耳;赐之高堂、邃宇、府库、奴婢以坏其腹;于来降者,上以召幸之,相娱乐,亲酌而手食之,以坏其心”——此五饵也。
对匈奴守信、爱匈奴之状、好匈奴之技,简称“信”“爱”“好”——此三表也。实质就是打着大仁大义、众生平等的旗帜,用各种物质利益和精神享受来满足匈奴民众的需要,达到分化瓦解其内部的人心,用和平的手段征服匈奴的目的。
可见,贾谊主张对匈奴施行丰厚利诱、近亲安抚,以致其“玩物丧志”“沉迷美色”。江春是不太赞成的,真正的君子之道、治国之术皆是光明磊落之正道,这等旁门歪道,并不值得提倡。
但是前辈秦穆公亦以相似的法子来称霸西戎:秦穆公这叫“任好”(人好)的家伙一点也不好,他羡慕西戎有位叫“由余”的能人贤士,这能人阻挡了他称霸西戎的脚步,于是他给西戎王送了美女,从中调拨西戎王与由余的君臣关系,最后撬墙角将由余挖到手,西戎也就完蛋了。
虽然表面上这也是以女色迷惑、调拨敌人的例子,但江春更注意的还是两件事的历史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