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 第36节 (第2/2页)
前朝末帝在此为爱妃沈青丝建宫苑特意把这两棵合欢树留下,成了苑中十景之一,还着人写进《青丝宫赋》中去,刻在白玉石碑上。
百年巨树,生得极粗壮,把外围铺着的石砖都顶了起来,此时合欢花树已经开花,还走到眼前,就看见那合欢花树间竟星星点点亮着萤火。
待走近了才看见那是用宫纱糊起来的萤火灯笼,一个只有巴掌大,拿长竹竿挂到枝桠上,灯笼上垂下小丝绦来,宫人打了结子,挂满一树,彩条上写着几个大字“贺善儿芳辰”。
“权且把今日当作七夕,善儿把心中所愿写在上头。”古木有灵,皇城之中那棵百年梧桐在被火烧焚之前,每岁七夕都有宫人扎彩条祈愿,还有在那树下供饭供香的。
卫善将将十三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豆蔻花开的年纪,秦昭上回见她把萤光簪子插在发间,便想了法子让她高兴。
卫善顿住脚步,隔开百步看那棵合欢,果然有许多宫人围着,这盛况已经十多年不曾见,烧了宫室合欢还在,可见是有灵了,卫善想一想:“可我不知要求些什么。”
天仙娘娘指给她两条路,身投宪网和云间独步,到底踏上哪一条,全看她自己怎么走,连菩萨都不作准的事儿,求一株古木又有什么用场。
秦昭怔住了,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总该有些想要的,只见她容色静谧,唇边含笑,伸手取了笔墨,一落笔秦昭便笑,那彩条上写了四个大字“阖家安康”。
秦昭轻笑起来,干脆也提笔在彩条背面也写了四个字“心想事成”,算是替卫善写的,不论她心里想求什么,都能如她的愿,写完了交到卫善手里,伸手攀住一枝合欢枝桠,让她亲手把这绸条系到树上去。
夜风一起,那彩条便随着风飘动,满树只有她一个祈愿的,怎么也能如了她的愿了,秦昭背着手送她回到飞霞阁,这才告诉她道:“我不日就要往吴地去了,预备南下攻下江王宁。”
卫善眨眨眼,她不记得上辈子有这桩事,打江宁王不该是此时,还打了一个败仗,是大业兵士自青州起兵之后最荒唐的一场败仗。
她所知的实在太少,可却一把拉住秦昭:“二哥一定要去?”她心里飞快转念,却怎么也想不到好说辞,难道要告诉他,到正元帝都死了,江宁王还活着,子子孙孙顶着前朝皇族的名头在南边安稳了十数年。
她倏地开口:“可,可若是周师良趁着此时反了,又怎么办?”
秦昭闻言微惊,仔细打量她一眼,旋即露出笑意来,柔声说道:“善儿真是大了,连这个都想到了,不是今岁就是明岁,他总要反的。”
卫善张口结舌,她能知道是因为周师良确实反过,秦昭知道又是因为什么,这回轮着她瞪圆了眼儿吃惊,怔怔看着秦昭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善:仿佛看了假剧本(咕式震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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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无赖
卫善瞪圆了眼儿, 莹润似玉的面颊上一层细绒绒的毛,在萤火月色下仿佛能生光,两丸黑葡萄似的眼睛紧紧盯住秦昭, 张了半天嘴也没问出他怎么知道的话来。
秦昭脸上那付笑容万年不动, 只更柔和些,袖子还被卫善揪在手里, 他也不拉扯, 笑道:“周师良和李从仪两败俱伤, 李从仪战死了, 可手下还有副帅将军守城领兵,周师良也无力再去攻占李从仪那些郡县土地, 人马涣散, 前狼后虎,若是硬战, 必得被大业吞并, 这才降了。”
这些事原来再没人讲给卫善听, 秦昭竟肯细说, 卫善只知道他反了, 还知道那一仗打得儿戏, 周师良要谋反的消息提前走漏,他还赶不及跑到甘州,他的老地盘上去举兵。
这本来是个现成的功劳,是正元帝特意留给自己儿子的,说是平叛, 大乱还未起,周师良在半路先拉起人反叛,甘州旧部遥遥应和,没料到半路会出这样的事。
话还长得很,两人就往濯足亭去,坐在亭中,井口不住冒出水雾气,远远还能看得见合欢树上那一闪一烁的萤火灯。
卫善把帕子浸在池里,用热巾子擦手,沉香眼见夜色已深,很该劝公主回到飞霞阁去,倾耳一听,两人说的又是正事,干脆去取了几碟小菜,又斟了一壶酒来。
这一回是茉莉花浇酒,比樱桃酒甜味淡些,可香气更盛,卫善饮得一杯,面上微红,问道:“后来呢?二哥怎么知道他要反的?”
秦昭失笑出声:“善儿怎么知道的,我就是怎么知道的。”
小妹肚里从来藏不住话,她知道些什么,总要说出来,丁点儿大的时候藏两块糕要偷看十来回,唯恐别人不知道她藏了东西,小猫藏头不藏尾巴,恨不得翘起毛尾巴来告诉别人东西就藏在这儿。
如今人大了些,性子倒没改掉多少,心里怎么想的,脸上就能瞧得出来,脸上笑意更深,又叹又笑道:“当年他降倒也未必就是诈降,五十万大军打的只余下残兵三五万人,手上也只有一个郡七个县十三座城了,若是不降,贺明达手里的兵也不是吃素的。”
周师良要找个地方喘一口气,而正元帝想要他手里还余下的那个郡,和他手底下这些人。此时强弱早已经倒转,周李二人成名多年,也激战多年,这两个打得不可开交时,正元帝正不断吞噬小股乱军。那些手上几千人就占下山寨的,本来想的也不是逐鹿天下,眼看再过不了那打家劫舍的日子,干脆投了放得最近的队伍。
周师良当时肯降,是因为手里已经没粮了,底下这些人饿着肚子,正元帝兵临城下,城中兵将已经十日没能吃上饱饭,闻着城下烧肉煮米的香味,怎么还能打仗,便是他不降,他手下的军士也挨不过去,先自投了。
周师良还想着自己怎么也曾称过王,纵到了秦正业的手里,总也得封个看得过去的官儿,谁知道正元帝却把他手底的兵丁全部打散,又给了他一个闲职,归降了四五年,一场仗都没让他上过阵。
不论周师良原来是抱着什么样的想头才降了大业的,他也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当年手下的人马,有被李从仪俘虏去的,也有打着打着,军队打散了,听见周师良降了,有的来投,有的就地占山投了绿林的。
他想反叛,手里不能没人,那些跟着他降的人,有的已经有了高官厚禄,有的过上了安稳生活,大业的版图也不是说动就能动的,未必就肯再揭竹再起。
秦昭拿指尖沾沾水,画了甘州的地图,一路要绕过多少郡县冲过多少守备,周师良果然老了,若还有当年的孤勇果敢,初初来投就该立时反叛,隔得四五年,人心早散,他再为了一口不平之气反大业,随者也寥寥无几。
“要是早些年反,也只有一二分机缘能成事,此时再反,早已经晚了。”秦昭甩掉手上沾着的水珠,见小妹还懵懵懂懂看着他:“怎么?善儿有什么没听明白的?”
卫善摇一摇头,她还以为只有她知道,原来二哥也已经想到,朝中都已经有了防备,牌面人人皆知,这就成了一张无用的牌。
卫善沮丧难言,闷头坐着,秦昭笑起来:“善儿能想得到这个,已是极难得了。”他伸出手把卫善拉起来:“天太晚了,送你回去。”
卫善不知不觉得把壶中酒喝了大半,菜却没动几筷,她才刚喝了半壶樱桃酒,这会儿又把茉莉浸酒都吃了,坐着的时候不觉得,立起来腿脚打飘,心里知道这是吃醉了酒,脑袋里昏昏的,秦昭一把扶住她,看她还眨着眼,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吃醉了。
刚刚那些话怕是一句也没能听进去,秦昭让沉香初晴扶住她,自己蹲下身来,好让卫善趴在他身上,把她背回去。
卫善想要摇头,觉得自己已经摇了,可头只动了一下,沉香初晴都不敢动,秦昭皱了眉头:“夜里风大,她又醉了,若是着了风寒可不好,我又不是没背过她。”
卫善人趴秦昭的背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两只胳膊软绵绵垂着,分明听见这句话了,可等秦昭走了半路的时候她才“嘻”的一声轻笑起来。
这声笑直钻进秦昭的耳朵里,惹得他也跟着笑起来,卫善说不出话,心里却当真模糊记起秦昭背着她的样子来,他把她背在身上,她伸手去摸他脑袋上的疙瘩。
心里想着,伸手就去摸,糊里糊涂摸到脸上额头上,秦昭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忍痒忍笑,口里道:“善儿别闹。”
卫善没觉得自己在闹,她就想摸摸那几个疙瘩还在不在,可她费了半天力气,也没摸上头顶心,嘴里含含混混出声,一缕缕茉莉香气喷到秦昭颈项间,秦昭一时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侧头再问一次,卫善的睫毛就蹭在他的面颊上,刮得他止不住的发痒,终于听见她问:“疙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