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中魅 第22节 (第2/2页)
令主昨晚上又气又恼, 那不加掩饰的情绪,但凡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瞿如还和师父嘀咕, 觉得令主开始动歪脑筋了,好在他们来得及时,否则以令主的人品, 很难保证半夜不爬到师父被窝里来。无方有口难言, 她和令主之间发生的那些鸡毛蒜皮理都理不清,事情不大,但感触良多, 就算想找个人倾诉,也不知从何说起。
他的坏心思她当然知道,也防着他这招。瞿如来后他落空了,本以为刁蛮的老妖怪一定气坏了, 结果早上看见他时,他完全没受昨晚的影响。早早起来找了吃的,她洗漱完毕后, 他举着一只巨大的蛙腿送到她面前,十分体贴地说:“娘子你吃吧, 吃饱了我们好上路。”
这话听着真有点瘆人,上的是黄泉路, 所以临行前要吃饱吗?她看不见他的脸,但可以想象出他的表情,一定满面春风, 笑成了一朵花。
看看他拿来的蛙腿,表面有焦黄的脆皮和荧亮的油光,他的厨艺一向很好。不过这蛙腿实在太大太大了,有成人胳膊那样的粗细长短,一看就不是寻常的菜蛙。她有点排斥,“这是什么?”
令主刚要解释,一旁抱着蛙身吃得满嘴油腻的璃宽茶说:“是千岁蟾蜍。这是万象山的特产,头生角,吃了可以多活一千岁。”
无方大惊,“阿弥陀佛,它都修炼千年了,还是逃不过你的魔爪。”
令主显得很无辜,“这东西又不罕见,万象山里一抓一大把。它八千年前就在我的菜谱上了,不光我,很多高等精怪也用它来增强修为。你就把它当早饭,随便吃两口也行。我特意为你抓来的,帮你巩固灵力,以后的一百年你都不用炼气了,可以有更多时间和我谈情说爱,不是很好吗?”
他为了讨好未婚妻,堪称不遗余力。但凡对她有用处的东西都想办法弄来送她,裹银山的雪莲,还有这里的千岁蟾蜍,哪一样不是别人梦寐以求的珍品?人活着不能死脑筋,比如登山有捷径,能省力为什么不省力一些?令主以前是不杀生的,但被贬到梵行刹土后,发现妖孽横行寸草不生,不吃活物就得饿死。他又不是佛祖,能割肉喂鹰,活着是本能,也是本钱。所以他开荤了,这是一条不归路,肉当然比草好吃。后来越吃越精,越吃越有品位,偶尔弄两只千岁蟾蜍打打牙祭,像吃多了萝卜想吃羊蝎子一样,讲究个荤素搭配。
当然未婚妻是善良的,她一心向佛,不忍心破坏别人的千年修为。可她不懂,这里的蟾蜍就算再炼万儿八千年,也还是只癞□□,因为它们连内丹都结不成,喘气纯粹就是瞎活。
她很固执,说:“我不吃,多谢,你自己吃吧。”把他的一片好意全扔进臭水沟了。
令主举着蛙腿,晨风里的裤管在黑袍底下噗噗作响,“我希望你健康长寿……”煞一旦有了任何不适,就不会是什么好事了。她的修为全在这具身体上,内里是中空的,说消失就会消失。令主有点难过,他已经适应这种有目标有追求的生活了,只求娘子千秋万世永垂不朽。万一她走得早,他就得守寡,那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他看她优雅趺坐,静静吐纳,蛙腿在山岚间一点一点凉下来。回身望望瞿如,“小鸟,你吃吗?”
瞿如蹭过来,摘了圆圆的小腿肚上的肉,替他送到无方面前,“师父,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您在秽土上吃素,又没有太阳晒,这么下去皮肤会松弛的。还是吃一口吧,怎么说都是师娘的心意。”
令主举得手酸,把腿塞进瞿如怀里让她享用,自己捧着那块腱子肉蹲在她面前,“上回你还吃我做的肉干了呢,那也是只野猪妖,你怎么不挑眼?我知道了,你不是忌惮它修炼了多少年,纯粹是嫌弃它的出身。艳姑娘,做煞不能这样,□□也是肉,难道青蛙就比它高贵吗?”
他聒噪不休,无方不堪其扰,睁开眼含怒瞪着他,“你有完没完?”
他抬了抬手,“你吃吧,吃了我就不罗嗦了。”切下一小片来,在她鼻子跟前晃了晃,“你闻多香,我加了孜然,大火小火不停切换,烤熟花了我一早上。”
无方打从肺底里呼出了一口气,觉得和他说再多都是白搭,他这种孜孜不倦紧咬不放的精神,已经彻底让她败下阵来了。
她终于放弃抵抗,虽然吃得不情不愿,但令主看在眼里,感到十分欣慰和满足。
大家都收拾一下,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可以上路了。九泉往上是生死门,那门当然不会赤/裸裸暴露在外,旁边有棵无枝木,树身盘婉,上至于天,下通三泉,顺着它便能找到大门的入口。
酆都毕竟是鬼城,不像阳世可以随意往来。无方看着令主召唤出树灵,那是个满头绿的中年汉子,一脸鬼气森森,见了令主抱拳一拱,“您又下去打秋风啊?”
这是什么话?令主拖着长音嗯了一声,上扬的调子充分显示了不悦,“说话注意点,冥君赖了我上百年的营业款,人死债消这套在我这里行不通。”
璃宽跳出来,爪牙风范十足,“凭你刚才这句废话,令主就可以腰斩你。别给我闲扯淡了,赶紧开门,我们还有要事要办。”
树灵吓得吐舌,不懂说话艺术的人,套套近乎也像有意揭短。可不敢再说了,再说要出事的,他扬手一挥,一道蓝光隐匿于树杆。未几树身上出现纵向笔直的裂纹,裂口越来越大,后面出现了一扇黑白两色的石门,那就是阴阳交界之处,能走过那扇门的,都是中阴身。
肉胎不能下酆都,这是老规矩,因为阳火会灼伤那些鬼魅,血脉流动的声响也会震碎他们的耳道。树灵边叩石门边回身看,“令主,恐怕得把躯壳留下,别担心,小妖可以给你们看着。”
石门幽幽打开,门臼转动,脚下的土地也跟着震动。门缝里伸出一个脑袋来,头上没长几根毛,一对奇大的眼睛镶在头顶,看见令主咋咋呼呼:“啊令主大人,昨晚万象山上火光滔天,一看那火就透着英俊,原来是您放的!您大驾光临,小鬼有失远迎,快请进来。我家冥君常念叨您,说您是他今生的挚友,来世的情人……”
不知道里面有几句话是冥君原创,反正永结同好的决心很鲜明,连下辈子的姻缘都提前预定下了。
可惜笔直的令主全然不领情,“我有我的魇后,他有他的冥后,我对我娘子忠贞不渝,请他不要觊觎我,败坏我的名节。”
这立场明确得,真是恰到好处。璃宽发现他家令主,有时候机灵得他快马加鞭也赶不上。所以一位好的未婚妻就是一壶好油,蘸一蘸立刻滑不留手。其实说真的,与其给冥君拉郎配,还不如聊一聊冥后,当初冥后可是对令主有过那么几分意思的。搞得璃宽纳闷了很久,为什么罗刹女专门喜欢祸害位高者。金刚怒目够凶吧,最后也被拉下马了,他家令主这么好的脾气,她大概觉得好下手吧!
魑魅有些讪讪的,“小鬼也是道听途说,令主千万别怪罪……”巴结都来不及,规矩这种东西的弹性无限大。先前树灵说入酆都得留下躯壳,最后这项也免了,魑魅给了他们一人一块黑头巾,“许多中阴身刚到这里还没适应,盖一盖诸位的阳气,免得冲撞他们。关爱弱小是我们酆都一向秉承的美德,也是为了响应令主五千年前的号召。”
入乡随俗,对大家都有好处。无方扎上了头巾,如云秀发下,普通的巾帕也像卧兔儿似的俏皮可爱。瞿如尖尖的耳朵位置长得偏上一点,结果把自己扎成了兔子。璃宽茶随手一系,加上那永远掩不住胸膛的衣襟,满身匪气,简直惨不忍睹。当然其中最犯难的就是令主,他提溜着头巾不知如何是好,“娘子你帮我看一下,我不戴头上,戴在脖子上成不成?”
黑袍上戴个黑头巾,实在有损令主的形象。无方只管摇头,“把帽兜摘下来多好……”可转念一想又不对,万一大家都看不见他的脸,摘了帽子会不会像个无头鬼?这样就太可怕了,反倒不摘还好一些。
她回身问魑魅,“一定要戴在头上么?”
魑魅说不用,“令主想扎脚脖子上都行,没有硬性规定。”说罢眨着眼睛仔细打量她,“哎呀您就是魇后吧?啧啧,咱们还是老本家呢,这美貌,小鬼感动得快哭了……”
魑魅遇上了煞,真是老本家。无方平时参禅,煞气尚可以在妖族面前遮掩,但同类相见,照镜子似的,即便是最低等的鬼魅,也可以堪破她的真身。
她尴尬地笑了笑,那厢系好了头巾的令主对这魑魅的多嘴十分不耐烦,“魇后的美貌不需你评价,本大王一个人感动就行了,有你什么事?你还哭上了?”
这酆都的鬼怪都被阴气泡伤了脑子,个个说话都那么不中听。令主哗啦一下甩袖,牵起无方便往前走,边走便道:“前面路暗,别怕,为夫给你开道。”
结果走了好几步,发现有些不对劲,仔细摸摸,未婚妻的手腕什么时候肿起来了?回头一看,是哭丧着脸的璃宽茶,他咽着唾沫干笑两声:“这黄泉路真是黑啊……刚才黑灯瞎火的,主上您牵错人了。”
令主目瞪口呆,明明牵的是未婚妻,怎么变成阿茶了?
无方挑着一盏小灯从他身旁经过,高雅的侧脸,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来万象涧的路上他化作朏朏,已经干了不少缺德事,他甚至尝试在她胸上练爪,她没打死他就算好的。现在他又想趁乱使诈,她可不会再上他的恶当了。她入酆都目的明确,赶快确定振衣的魂魄在不在这里。他是个凡人,又没了修为,她要是不管他,就没人在乎他的死活了。
黄泉路入门的一截尤其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们师徒走得很急,剩下令主和璃宽茶在后面小跑着追赶,令主又呜咽起来:“徒弟比我重要……”
璃宽已经不止一次听见他抱怨,真是搞不懂,活了一万岁,何必和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孩子争长短。
“魇后不是说了吗,只要那个凡人的魂魄不在酆都,她以后就不管了,一心一意和您生孩子。”
令主心头猛绊了一下,“后面半句话她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璃宽尴尬地呃了声,“没说过吗?那您也可以让它变成现实,靠您的美貌与才华。中阴镜海的红莲一年开三回,下次盛开在两个月后,两个月够您准备了吧?到时候您想摆一个什么样的排场,您说话,属下和大管家一定粉身碎骨为您办妥。您要带魇后泛舟吗?我们找吞天给您造一艘豪华大船,带三十六个轮子的,随便在镜海上航行。反正泥胎成熟需要一段时间,您可以和魇后在镜海上独处四十九天。四十九天啊,老鼠一窝仔都下完了,您还不能成事吗?”
理想一般都是很丰满的,令主极有信心,“凭本大王的神通,需要船吗?”
艳遇不必刻意创造,就地取材才符合这项活动的标准。令主觉得自己又上了一个新台阶,他和未婚妻的感情正处在即将萌芽的阶段,只要再浇两遍水,很快就可以茁壮成长了。
他乐颠颠追了上去,“娘子你慢些走,这地方不像刹土,不干净的东西多着呢……”话音才落,远处传来隆隆的声响,像打雷似的,一下一下锤击着地面。她站住了,橘壳里盛满的鲛油荡漾起来,忽然从天而降一只巨足,带着泰山倾倒的声势落在她身旁,如果再偏一些,恐怕就要把人踩成肉饼了。
令主大张怀抱期待未婚妻来投奔,结果并没有。她只是拂了拂裙上沾染的尘土,望着那个远走的身影喃喃:“邢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