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娘 第28节 (第2/2页)
“是啊,不能。但十倍于三千总是有的。凭什么只有三千人能领到衣物——还是宫缎所制?”二郎讽刺道,“太子殿下慈悲,旁人若不能见贤思齐,便只会是苛酷。我身为丹阳尹,若只同太子比谁发的粮食衣裳多,倒十分容易,可长此以往会有什么后果?”二郎一笑,复又垂头读书,“可他是兄、是君,我是弟、是臣,我总不能亲自去拆太子的台。所以还是让阿爹的人来管,于家于国都更方便些,也免得误事。”
如意想到这几年在宫外亲眼所见许多事情,不由问道,“若没有大哥哥掣肘,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去管?”
她是全然想不出赈济以外的法子——贫民之贫常常不是因为懒惰,大都是因为没有能糊口的生计。冬日最难熬过,而冬日也恰是最清闲的时候,原本就没什么活计。
二郎却随口就道,“招募青壮修整石头城,以工代赈。搭建收容所供流离失所之人居住,施米粥、寒衣给老幼病弱之人……”
如意想了想,竟十分可行。不过这些事能否做得好,还要看具体的做法。并不是二郎在此处说一说就能成事。
她当然相信,维摩的作为是出于悲悯之心。她这个大哥哥是有这份慈悲的细致的。
但是落在二郎眼中,不免有替他添乱的嫌疑。何况维摩身旁确实有那么一众幕僚,专门以打压二郎为务——毕竟就算时至今日,二郎对维摩也还是一个不小的威胁。万一这些人因人害事,譬如在二郎以工代赈的时候,他偏偏去醒目处直起锅来,免费给人吃穿住,谁还愿意去做工?只怕连不是那么贫寒之人,也要装出贫寒的样子。到时便更难治理了。二郎不但无功,反而容易有过。他又不能尽数推到太子身上。确实如二郎所说,他一动不如一静。不妨将功劳和美名让给太子,自己仗着年幼,且先当一个挂名的王爷。待离京之后再施展手脚。
如意也不能多说什么。
打从心底里,她还是希望维摩和二郎能够兄弟齐心。但恐怕就算他们乐意,他们各自手下的幕僚也不愿意吧……
她不由便问二郎,“你是想出京就藩了吗?”
二郎不服气的哼了一声,道,“天下哪里有十三岁的刺史?”想到他还是吃亏在年纪上,不由就有些烦闷,“就算我想,阿爹也不会答应。至少一年之内,我是别想有所调动。的”
如意看他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你这官当的就和少女出阁似的。”
二郎眉就一挑,“你很急着出阁?”
如意差点没抬脚踢他。
“不过,你这丹阳尹当的,还真是十分无趣啊。”
二郎却又有了兴致,盘腿坐起来,同如意面对着面,“所以我正想给自己找些乐子——你觉着我从阿爹手中谋个绣衣使的职位如何?或者干脆就直接微服出巡去。自去年起我就有这个想法,断断续续也在京畿近县走了一圈。外头当真是形形□□,什么人什么事都有,比京城这些毫无惊喜的老套路有趣多了。又能熟悉一下四方民情。”
如意却早有此想——也许早在四岁时听维摩给她讲说天南海北吃虫的习俗时,她就已想着日后长大一定要将天下都走一遍。待到后来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更有尽早出宫自立的想法。
这些年在徐思的指导下,也做了一些买卖,手下已有数名行商。也许她在经营上确有天赋,几次远行贸易,获利都十分丰厚。顾淮曾对她说的那些地方土产,这些人也都当真帮她带了回来。不过她到底还是想亲眼出去看一看的——哪怕不能走远。
她便从窗子上跳下来,揽了裙子在二郎对面端正的跪坐下来,目光晶亮的追问道,“你既已出去过了,想必是驾轻就熟。有没有什么办法也将我带出去看看啊。若法子靠谱,我拿去求阿娘准许,说不定就能和你同去了。”
二郎道,“你当真想去?”他便也兴致勃□□来,道,“这好办。我就谎称是徐家小公子,你就扮作我身旁侍女。再带上一个可靠的老人做幌子——譬如从舅舅那里借一个参军或是长史,或者干脆求阿爹当真派一名绣衣使者。我们尽管铺开人马出去,”他就有些别扭道,“横竖我年纪小,也不会有人真将我当一回事。”
☆、第三十七章
他们都是思维活跃之人,一旦开始讨论,便飞快的敲定各种细节。二郎身边又有许多博古通今的幕僚,遇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向他们咨询。两个人很快便连路线图都做出来。
他们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一起读书了,此刻商讨起来,也依旧觉得对方是最默契之人,不过是讨论去哪里、出去做什么而已,竟有种久违了的酣畅尽兴之感。
是以如意离开二郎府上的时候,便略有些晚。
天际飞霞,倦鸟归巢,里闾之间炊烟袅袅升起,竟已到了薄暮时分。
二郎便干脆亲自送如意回去。
他的府邸临近宣阳门,距台城并不算远。如意便也不在车内读书了,她就打起车窗帘子来,观赏外间风景,间或同二郎说话。
此地住了许多达官贵人。过两条街便是妙音公主的公主邸——妙法公主的府邸紧邻着妙音公主,两座公主邸占了一整条街道。但妙法公主的驸马周楚去吴郡任太守了,妙法公主喜爱会稽山水形胜,便随驸马一道离开了建康。如今这条街上便只住着妙音公主一家
妙音公主生性风雅——也是略有些奢侈的,兼天子将她下嫁到寒门庶姓之家,对她心怀愧疚。她出嫁时便在她的嫁妆上便多多贴补,这两年但凡妙音公主入宫向天子讨要什么恩典,天子能满足的也尽量满足她。故而妙音公主的府邸修建得绮丽奢靡,美轮美奂。
如意一行自后街过,只看她家侧门于院墙背后露出的奇花异石、精妙布局,已觉得十分不俗。比台城御苑还要精美许多。
可惜这一日已是晚了,如意抄近路回宫,走的又是人家的后街,便不好前去拜访。
她正稍感惋惜,过一片竹林掩映的院墙,远远便瞧见公主邸的西南角门前听着一辆漆黑饰金的马车。
如意心里便略疑惑,只觉得这车十分像维摩素日里乘坐的那辆。
太子有太子的规制,故而东宫用车都十分名贵。皆因维摩生性简朴,才做得低调朴素,上头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但上用之物总归做得比普通的更精致、典雅许多,故而依旧不难辨认出来。
这辆车也是雅致而低调,但比维摩所用,似乎却又更华丽一些。
但若是维摩来拜访妙音公主,何以会在傍晚的时候悄悄的走|后门?
便不是维摩——乘坐这辆车的也必然是达官贵人。这样的时间,这般避人耳目的做法,都十分的不同寻常。
如意不觉就在意起来。
她有心提醒二郎回避,然而才要开口,便见那车上车帘子打开,一个身量高挺,眉眼微微斜挑,姿态颇有些目中无人的青年从车上下来。略有些不耐烦,又有些得意的在仆役的引导下,进了院子里。
待他进去了,那辆马车复又前行,绕过拐角,消失在街道尽头。
那青年身姿英武,生得很是俊美,面上略带几分嚣张和邪气,倒也令人过目不忘。如意虽总共也没见过他几次,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时已薨了的武陵王的次子,当今武陵王的弟弟,轻车将军、西乡侯萧懋德。
如意心下便觉得十分杂乱,依稀觉着哪里不对,便望向二郎。道,“那车是大哥哥的吧?”
二郎也微微皱眉,显然十分的看不过眼,便道,“是,前阵子二姐姐向大哥哥讨要,还被阿爹训斥一顿——说这是东宫仪仗所用,岂可轻易与人,二姐姐还因此闹了一番脾气……大哥哥到底还是给了她。听说赠送之前将僭越之处悉数改掉了,谁知竟是改成了这般模样。”
如意默然片刻——维摩原本就仁懦,何况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又多仰赖沈道林扶助,对妙法妙音两位嫡姐素有敬畏。妙音公主向他讨要什么,他哪里能拒绝?如意自己的处境,自天子一方而论,其实她也是寄人篱下的长大,因此她对维摩心有戚戚,能体察、同情他的难处。
她便皱眉道,“给二姐姐也就罢了……为什么是他在用?”
她心下对萧懋德十分忌惮——年幼的时候还不觉着,如今渐渐年长,便能觉出萧懋德落在她和琉璃身上的目光,就仿佛猛兽盯着鼠兔之类,令她格外的厌恶和不自在。琉璃率性,直接将桌案掀翻在他脸上,虽当即被天子训斥责罚,但总归迫使萧懋德有所收敛了。如意却做不到这一步,每逢家宴,便常借口不舒服早早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