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 十一 (第2/2页)
方才墨雨同酒馆的掌柜之间的话,余椿生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他在心里不知已骂过多少次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去闹事的手下了,但他清楚这些都无济于事,眼下要紧的是如何消减墨雨的怒火。正当他考虑对策时,墨雨径直走到那几名闹事士兵的面前,“你们知罪了么?”他开口问道,语气肃杀得让人窒息。
那几人这时才刚刚醒酒,他们抬头望着眼前冷若冰霜的墨雨,声音颤抖地回答:“大人,小的,小的知罪了。”
“那就好。”
毫无征兆地,墨雨突然抽出腰间的佩剑,朝跪在眼前的一个士兵当头劈下,围观的灵羽卫们根本没有反应的空隙,眼前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了他们思考的速度,他们只能呆愣在原地。
“小雨,住手!”电光石火之间,一声呼喊打断了墨雨的动作,他的剑恰到好处地停在跪在他面前的士兵的额头上方。余椿生首先反应过来,他一个健步窜到墨雨面前跪下,“大人!这几人犯了军法,属下不敢为他们开脱。但尽管如此,他们应该罪不至死。还请大人看在他们初犯,饶他们一命,若有下次,属下替你砍了他们。还请大人开恩!”这时,围观的灵羽卫们也反应过来,纷纷替这几人求情。这些灵羽新兵们并非对这些草莽出身,半路出家的常备军有些许好感,但他们也不想看到这几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眼前,他们内心中还保留着许多对他人的怜悯之情。
此时,那几个犯事的士兵早已伏在地上,不敢作声。墨雨转过头,映在眼中的是晴雪脸上还未褪去的惊慌失措的神情,他沉默地将剑收回剑鞘,冷冷地说道:“拖他们下去,重打三十棍,通报全军,若再有此等事发生,严惩不贷。”
几名灵羽卫拖着魂不附体的闹事者逃离了营房,余下的人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等待墨雨接下来的指令。墨雨深吸了口气,而后恢复了往常的神态,命新兵们自由行动,新兵们这才松了口气,转眼间便各自散开,只留墨雨,晴雪,余椿生三人。
墨雨走到余椿生面前,将他轻轻扶起,余椿生起身后对墨雨谢道:“多谢大人手下留情......”
“我有一句话还请椿生兄牢记。”墨雨打断了余椿生,“我看得上椿生兄的一身本事,但是,我未必看得上你手下的那帮兄弟。”说话间,墨雨把头贴到余椿生的耳边,进而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的那些兄弟在我眼里,都不是干净的,换句话说,他们早已是戴罪之身。我希望椿生兄能让手下的弟兄们都明白这一点,以免生了事端过后,彼此难堪。”
余椿生看着墨雨毫无表情的脸,几滴冷汗顺着他的脸滑落在地,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谢大人提醒,在下必定牢记在心。”墨雨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营地,晴雪紧跟在他的身后。回去的路上,二人皆沉默不言,晴雪最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墨雨反问:“什么怎么了?”
“那几个士兵虽是犯了军法,但就如余椿生所说,他们罪不至死。方才要不是我拦着你,你那一剑是不是就劈下去了?你之前从不这样对待士兵,今日是中了什么邪?”
墨雨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淡淡地说道:“我信不过他们。他们现在虽是我手下的兵,但在此之前他们是一群杀人越货的土匪。那天夜里我招降他们只是因为不想徒增伤亡,外加看在余椿生的面上才没有赶尽杀绝。像这群出身不干净的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信任。日后他们但凡有一丝反常的举动,我都会斩草除根。”
晴雪叹了口气,“但他们最终还是归降于你,无论如何都早已是你的部下。你若是连自己的兵都信不过,还能信得过谁?”
“我相信人性,”墨雨望着晴雪的双眼说,“可有太多人从来就不值得信任。眼下正是乱世,你也得学会猜疑与忌惮。”
晴雪看着墨雨的双眸,如一潭清湖般透彻明亮,她无法想象拥有这样的一对瞳孔的人会说出方才那般话。她也曾置疑墨雨招降山贼的举动,但从那之后,她再没怀疑过那些曾经的草莽之辈,就像她内心深处信任墨雨一般。
“那余椿生呢?你也信不过他?”晴雪又问。
“他不一样。”
晴雪没再追问,她明白即使她再问下去,墨雨也无法给她一个能让她理解的回答,对她来说,今日墨雨的所言所行足以让她想上一段时间。
半个时辰后,两人回到了郡府。虽然府中还积压着不少待批的书文,但此刻的两人都没这个心思,墨雨简单地对部下官员吩咐了几句后,早早地回了房。晴雪虽留在府中,但心思根本不在处理事务上。二人各怀心事地度过了这看似平淡的一日。
十二月二十四日夜,紫微宫。
金碧辉煌的宫殿上,几盏油灯忽明忽暗,似是在预示东国风雨飘摇的前景。大殿的中央摆着一张长桌,共六人围桌而坐,正座上的是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披着一身红色龙袍,头戴翡翠冠,面庞消瘦,目光中透露出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邃,此人便是东国国主,紫微璃。坐在他身旁的那人年纪大约五十多岁,须发皆白,长着一对鹰眼,着一身黑袍。剩下的四人面对着他们,灯光微弱,看不清这四人的面目。
“深夜打扰众位爱卿,孤心有不忍,但事出紧急,我也实属无奈,望众位谅解。”紫微璃首先开口道。“想必众位都知道了,天权卿两个月之前在阳明州起兵叛国。孤一度认为天权卿叛国一事乃小人诋毁,但从这两个月东南各州的上书中来看,天权一脉确已起兵。眼下光是对付东北的叛军就显得捉襟见肘,天权又趁机起兵欲占我东南,情势着实不利啊。孤这次请众位爱卿来,就是想听听诸位是否有良策可解我东国燃眉之急。”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正对着紫微璃的其中一人说道:“国主,臣有一言,或能稍缓目前局势。”
“天枢卿有何良策,快请说来。”
“天权起兵绝非临时起意,东南的各州兵力不足且毫无准备,早晚必被其收入囊中,故此,眼下不可执迷于保全东南各州,关键在于如何扼制其势力向西扩张。若天权坐拥东国正南部各州,他随时都可北上直取紫微城,但若将他挡在东南部,他想北上只得自下而上横跨清江,此举可谓难于登天。所以,在下以为眼下应放弃东南各州,转而调集重兵集结于正南部各州,将天权的势力压缩在东南一隅。如此一来,待到北域叛军平息之后,天权也只是瓮中之鳖,不足为惧。”
“言之有理,”紫微璃轻轻点头,“可北域叛乱已过了七年有余,算上三个月前开阳卿出征的那次,朝廷对北域叛军的大规模围剿已有四次,这群逆贼反倒越剿越多。此前天权尚未叛国时,对北域叛军的围剿犹不见效,如今天权也同叛军沆瀣一气,这下剿贼不就愈发困难了么?”
“国主不必担心,”天枢公又道,“天权一反,剿除北域叛军反而简单了。此前天权未反时,他为了保存自己的兵力以备日后起兵,并不会全力进攻北域叛军,北域叛军亦不会大规模进犯东南以防自己被两线夹击。而一旦天权起兵一事传到了北域叛军的耳中,两线夹击的威胁就不似此前一样大了,因为无论如何,天权的威胁都远远大于这些乌合之众,他们也深知朝廷日后定会将矛头指向天权。故此,国主可暗中派人联络北域的叛军首领,告知他们朝廷有同他们谈和之意,并暗示他们可以趁此时天权势力尚未壮大之时攻打东南各州,那是全国最为富庶的一片土地,这些逆贼不会不动心。”
“一旦北域的叛军下定决心出兵东南,国主便可伺机再派精兵攻打北域,到那时,便能做到真正的两面夹击,北域叛军定是首尾不能顾,我军必会势如破竹。而天权在同北域叛军交战后,自己也会损兵折将,到那时,我军自北向南顺江而下,定能戡平叛乱。”
紫微璃沉默片刻,又问:“荒戎那边当如何?尽管此前孤曾与他们签了城下之盟,但不能确保那些蛮夷不会趁我大军围剿叛贼时再率兵寇边。”
此时,坐在紫微璃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黑衣老者开口了,“陛下不用担心,两日前老臣接到线人来报,荒戎前任首领颜伯哈格齐确系已于二十天前病死,眼下荒戎无主,哈格齐的十三位儿女已各自起兵争夺首领之位。据老臣看,荒戎在一年之内不会进犯我东国,陛下可高枕无忧。”
“有这等事?”紫微璃从椅子上弹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若真如国师所言,此乃天赐良机,若此时派开阳卿率军北伐,则荒戎可平,东国再无外患!众爱卿觉得如何?”
“国主,恕臣直言。荒戎即使内部有变,其军力依旧强大。开阳虽善战,但仅凭他手下的四千人,在荒戎如此广袤的地域之下,即使能逐个击破荒戎的分散部落,但依旧难以占领多少土地。而一旦荒戎的部落警醒过来围攻深入腹地的我军,四年前北伐一败恐有再现之风险。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戡平内乱,荒戎之事容当后议。”
“哦,哦,”紫微璃眼中刚刚闪烁的一点光芒又消失了,“天璇卿说得对,眼下当顾国内之事。就按天枢卿方才说的办吧,诸位还有何异议么?”
“陛下英明。”
“时候不早了,众卿且先回去休息吧。”
望着五人离开大殿的背影,紫微璃斜靠在椅子上,满脸尽是无奈与不甘。
“玉衡师父,为何您还是不肯见我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