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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长安 第17节 (第2/2页)

引商松了一口气,刚想为两人关系亲近一些感到高兴,却没想到面前的人突然做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他将手放在了脖颈处。

层层麻布就是从那个位置开始缠绕。

她心里一惊,想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下意识的就想抬手阻止他的动作。

可是花渡已经解开了下颌处的麻布,他这张脸就像是他的身形一样有些消瘦,难得棱角分明却不尖锐。这层层遮挡已经解开了一半,他正视着她的目光,轻声答了一句,“我不想说不。”

她想与他相识,而他不想拒绝。

可是层层遮挡之下,她又算不算是真的认识他了呢?花渡觉得,不算。

直到这一刻,引商才发现这个人当真有着一些奇怪的执着。可是,她觉得自己有些喜欢这执着。她几乎是屏息静气的看着他解下剩下那半边遮挡,甚至忽视了他像是被催促着似的怪异急促感。

当那层层遮挡终于落在房檐上的时候,花渡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引商的心也跟着一颤。

她从未见过这样一张脸,无论是眉眼还是鼻子嘴唇,每一处都像是用画笔描画出来的一样,几乎可以用上“艳丽”这样的形容。

艳丽不可方物。

一瞬间她脑中甚至闪过了古时的一句诗——“妖姿艳丽,蓊若春华”

可是这张脸上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那眼鼻嘴唇,而是左眼眶之下的一道青痕,几乎有半指之宽,方方正正,里面刺着一些她不忍去细看的字样,并在这字上涂了墨炭,甚至深深印在了骨头里,在那白皙的肌肤上更是刺眼。

这种刑,引商不是没有听过。

黔刑,对犯人而言,侮辱远远超过痛苦的刑罚。而这不是阴间做出来的事情,仅仅瞥了一眼花渡的神情,引商就明白了。

这是他生前的遭遇。

☆、第34章

在看到这痕迹之后,引商便明白了那一日他在道观门外的惊慌失措。

这种只为了侮辱的刑罚,无论刻在谁的脸上,都不堪得让人无法坦然面对。哪怕已经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花渡仍是要努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抬手挡住那道印记。

就算抹去了过往又如何,在忘却了仇恨与冤屈之后,脸颊上那道墨色的疤痕仍旧时刻在提醒着他,无声的告诉他,他生前遭遇了什么。

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花渡好半天才把扭过去的头又面向她,迟疑着开了口,“成为阴差之后,我们很多人都猜测过自己是因何而死。若是死于非命,身上定会有些伤痕,可是……可是……”

可是看到脸上这疤痕,他已经不难猜测出自己是死于何处。无论罪名是什么,他生前都是个囚犯。

引商知道,自己与他的关系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去探究他所犯的罪行,可仍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在那张面容上。艳若春华,偏偏添了那样一道疤痕,仿佛在一张绝世名画之上泼上一道浓墨,生生割裂了那完美无缺。

他看起来才二十出头,这般年少。

这般年少啊……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沦落到这个下场。

渐渐敛起了心中的惊异,引商的目光从那道墨痕上移开,她正视着他的双眼,刚想开口,却听由远及近一声鼓响划破了长空。

“咚!咚!咚!咚!咚!咚!咚!”

连着七声鼓响,一声接着一声,声声平稳,震天动地。

这不是阳世的声响。

两人都忍不住站起了身,在第一声鼓响传来之后,花渡的脸色就沉了沉,收敛了神情不复慌乱,眸色也渐渐黯了下去,就连脸上的棱角都尖锐了许多。他捡起了被解下来的麻布,重新缠在了自己的脸上,鼓声还在响着,他的动作也有条不紊的。

七声鼓响之后是短暂的间歇,紧接着又是七声连续的鼓响。

总共重复了七次,七七四十九下。古来有习俗,从人去世到入土下葬,要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祭祀,每隔七天会有一次大的祭祀仪式。

而这七七十四九下鼓声,每一下声响都是从无法触及的远方传进耳畔,沉重而庄严,这是来自冥府的鼓响,响声过后,已是子时。

中元节到了。

地狱鬼门终于被开启。

花渡的红伞已经撑在手中,他站在这高处俯视着整个长安城,眼看着鬼门大开阴河浮现,万千鬼魂迫不及待的从地狱的深处来到阳间。而站在他身侧的引商同样看得见这副场景,她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很不争气的往他身后躲了躲。

虽然心知这些亡魂都是趁着这个节日回家中接受供奉的,但是乍见这满街的鬼魂,任谁的心里都会哆嗦一下。

看出她心里忐忑,花渡主动提出先送她回道观,引商却还记得源伊澄在等着自己,跟着他走回那间酒肆才道别。如今华鸢和天灵都各自回了家,就算回道观她也仍是一个人,倒不如与那个阴阳师呆在一处反倒安心些。当然,她也明白花渡在这个节日里是不可能得空的,所以分别时甚至没有问对方一句要去做什么。

源伊澄衣冠不整的从酒肆里走出来时,便见一直等着他的少女正盯着后院养着的那只鸡流口水。是真的流口水,他都能看到对方嘴角那晶莹的一条线快要垂到桌子上。

不就是一只鸡吗?

他也听赵漓他们说过,引商小道长的日子过得不算好,可是看在生于贵族之家的源先生眼里,再穷也没有这个穷法。

“你身边不是有个年轻人,那可是个有钱的主。”心下突然有了个念头,他往她身边坐下,有意无意的提到了这件事。

引商狐疑的看向他,不知道他是何时将她身边的人都给查了个清楚。接着再转念一想,自己身边总共就那么两个人,天灵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没错,那么他说的人就只能是华鸢了。

华鸢啊……她倒真是有很多次怀疑华鸢是不是从哪个贵族之家偷跑出来的,只是从来没有细究过罢了。何况华鸢有钱又如何?又与她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源伊澄用扇面掩唇笑着。

真是有意思。

望着她在酒肆门口挥手的动作,花渡一步一步走远。

只是出乎引商意料的是,他竟是顺着鬼魂来时的方向走了过去。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出现了一汪湖水。可是说是湖也不尽然,因为从别的方向看过去,也许更像是一条河。波光粼粼却又不似被月光所笼罩,还未走至河畔就能感受到那股彻骨的寒意。

它像是不存在于世间一样,仿佛凭空出现在眼前,又不停的变幻着形状。阳世之人看不到这条河的存在,更是无法走到这里。花渡没有收拢手中的纸伞便走进了这湖水之中,只不过眨眼间,至寒的阴气便灌进了身体里顶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可是紧接着,眼前的场景已是另一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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