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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长安 第50节 (第2/2页)

“我爹枉死多年,怎么可能还活着?”引商只觉得这话荒唐。

小时候,可是青娘亲口告诉她,爹爹因为才华过人招来妒忌,一次科考前,也不知与何人起了争执,又得罪了哪个有来头的举子,最终闹上了公堂,还在狱里呆了几日。待回到家中时,便是一副憔悴模样,夜夜辗转难寐,似是在忧心什么事情。长安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太多,对付一个空有满腹才华的书生又有何难,没过多久,父亲便在独自外出时枉死街头。青娘虽不忿此事,却又查不出害了丈夫的歹人到底是谁,只能小心为上,带着改姓宋的女儿战战兢兢的度日,又因为无法报仇,多年来从未奉祀过夫君。

若父亲还活着,阿娘何苦要编出这样的谎话来骗她。多年来,引商对此事深信不疑,何况她也确实见过了父亲的尸首。

可是如今卫瑕却质疑起此事,甚至在听她说完事情经过之后,又认真的问了她一遍,“你真的相信吗?”

使是再深信不疑的事情,也经不起别人的反复质疑。引商突然想起了母亲匆匆离去的那个背影,再走得远一些,她就能够出城,离开长安。

青娘早年丧父丧母,长安城外已无亲人,就连仇人,都是生活在长安的。而她若是心系他人,早些年便绝不会嫁给父亲。

引商从不愿承认母亲讲给自己的故事是经不起推敲的,现在也不愿意。所以她只是用恳求的目光看向了跟着自己过来的花渡,她希望他能帮她说说话,告诉她,她相信的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两人的目光相触后,花渡却微微垂下了眼眸。

一个不忍心问,一个不忍心说。到最后,卫瑕还是选择自己做一次恶人,他站起身,勉强走向花渡,挡在了这两人中间,然后再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她爹爹,姜榕真的死了吗?”

有他拦在中间,花渡看不到引商的神情,引商也看不到花渡的目光。她只是隐约看到,卫瑕身后的人在迟疑了一瞬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姜榕未死。”

他曾找遍了石馆,可是未见姜榕其名,再去翻生死簿和书阁的卷宗时,就发现了让自己诧异不已的事实。

而有些事,既然说出口,那便要说个彻底。

卫瑕听到这个答案后便已了然,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心又问了另一件事,“那他当年诈死离开长安,是为了娶谁?”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姻缘债(6)

卫瑕说,在这世上,能让一个男人狠心抛下妻女远走十余年之久的理由只有两个。

若非逼不得已,便是另有新欢。

引商在小楼里坐了一夜,谁也没去打扰她,也不忍心。花渡始终站在她几步远的地方,就像是一个已经不会说话不会动的物件,无声无息的等在那里。

她不开口,他便一直等下去。

卫瑕也睡不着,怕打扰了引商,便远远的点了一根蜡烛,只在角落里捧着书看了一夜。

翌日,报晓的鼓声响到第九声,引商终于开口了。

她的嗓子还隐隐作痛,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才勉强哑着声音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这个“他”自然是姜榕。

而花渡根本无需去回忆,自从知晓这件事之后,他便已将那些名字记在了脑子里,“会稽山阴。”

会稽郡,山阴县。

引商将这个地方牢牢的记在了心里,又问道,“那他现在与何人生活在一起。”

“入赘,妻子姓程,岳父曾在长安做过中书舍人。”

既然已经说出了口,花渡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他确实知道,而且知道得一清二楚,毕竟当初在知晓这件事后,他便忍不住好奇去看了姜榕一眼,那时程家还未搬到会稽,而当初的程阁老即便辞了官也仍是有权有势。

“谢谢……谢谢……”除了重复这两个字,引商已不知该如何说出自己的感激之情。

她谢花渡对她知无不言,也谢他因为不忍而瞒了她这么久。

花渡只是垂下了眼眸,不愿去看她脸上的悲戚之色,自母亲去世之后,她还是第一次露出那样悲伤的神情,确实是为了母亲而悲,悲的却不再是生死两隔,而是母亲这十余年来的痛苦。

病重也比不过被心上人辜负的苦。

眼见着那女子欲扶墙壁站起,花渡本想去扶一扶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可是手才碰到她的胳膊,就突然被她反手抓住。

引商紧紧抓着他的手站在那里,像是倏地想到了什么,眼眸也随之瞪大,喃喃道,“中书舍人……中书舍人……”

昨日她随母亲上街时,正听到路人说起了一个辞官归老的中书舍人欲将外孙女嫁给荣王的事情。而青娘也是在听到这件事之后,病症突然加重,急火攻了心,竟那样撒手人寰了。

引商本未将这两件事放在一处去想,也想不到一处去,直至刚刚听到花渡所说的事情,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枝末节才总算是连在了一起,有如醍醐灌顶。

原来青娘是知道的,什么都知道。不仅知道姜榕离去的真相,连他娶了何人,那些人又是什么来头,她都知道的很清楚。甚至十余年过去了,她还默默关心着那一家人的去向。

可她还是听不得这些的,她本已没有多少时日了,在亲耳听到丈夫另娶他人生下的女儿也要嫁人时,十余年来的怨与恨终于压垮了她,她那病弱的身子怎能承受这样的痛苦?

许是人在悲愤至极的时候往往会想清楚很多以为自己想不清的事。引商扶着花渡的手,两人就那样慢慢倚着墙壁坐下,她闭着眼,重新回想了一遍自己娘亲讲过的那个故事。

也许,那个故事并非全是虚假的;也许,当年的姜榕确实是得罪了仇家,闹上了公堂;只不过,当他回到家中辗转难寐之时,想着的却不是如何逃脱非难,而是该不该抛下妻女,另娶他人。

当年程阁老还未辞官,有权有势,膝下却只有一个视若珍宝的女儿。若程小娘子一心爱慕姜榕,那程阁老帮姜榕脱困,甚至为避免青娘母女纠缠,帮姜榕假死脱身,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青娘深知夺走了自己丈夫的女人是什么来头,她争不得抢不得,只能编出了故事哄骗女儿,宁愿女儿深信父亲已死,也不肯让女儿知道,父亲是主动离开了他们母女。

引商仔细想着这些事,想着想着,原本困惑不解的一切都找出了真相。可是有时候糊涂着过下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清醒过后留下的尽是悲伤。

她甚至连愤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到正午的时候,卫瑕悄悄出了门,本想去寻些吃食回来,以防她还没去寻母亲就已经支撑不住身子。可是捧着东西回来的时候,一人变成了两人。

华鸢本以为引商是不想见到自己的,为此甚至独自回了道观躲了那么一夜,可是此刻再看到眼前的人,他便知道她已经无暇去想自己的情怨恩仇,满心只有那行踪未明的母亲与薄幸的父亲。

“吃完再走。”卫瑕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她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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