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抄 第23节 (第2/2页)
青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秀一腆着脸笑道:“怎么忽冷忽热的?现在反悔却有些晚了。”
青叶呸了他一口,吃吃笑道:“反悔倒不至于,只是想起你说起切腹的那些话就心烦。我问你,你何时去领罪切腹?”
秀一抓住她的手腕子舍不得放,口中道:“……你若不叫我去,我便……再议罢,我心里乱得很。”
顿了顿,又说:“你不知道,那一年,义父带上我并没有即刻归国,而是跟着一伙人沿途烧杀抢掠,为了银子,可说是坏事做尽,便是连掘人家坟墓的事也做了不少回。那一伙人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今日在一起称兄道弟,明日为了三五两银子便可翻脸厮杀……你试想一下,如此情形,他如何能带你与义母上路?但若不是如此,义父他哪里有报仇雪恨的本钱?回去后,他募集人手,得以报仇雪恨,手刃了自己的兄长一家,但自那以后性子却暴躁了许多,夜里也睡不大好,时常至晓不眠……你此生不愿见他也就罢了,只是莫要再记恨他了。”
末了,又问青叶:“你到底嫁我不嫁?”
青叶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吐出一粒瓜子皮,道:“嫁。”
秀一自然也满意无比,想要顺着她手腕子往上摸,又有点不敢,心里正痒痒,忽听有人敲门,青叶趁机将他手甩开,起身去开舱门,但见一个矮小年老的老婆婆捧着一碗梅干站在门口。却是住在隔壁一间舱房的蟹江老婆婆。
上船时因在舱房门口遇着,她便极为热络地报了自家姓名,又与秀一及青叶二人寒暄了几句话,将“咱们要做几个月的邻居,请多多关照”这样的场面话也说得极为亲切热诚。青叶不过说了一句“婆婆的姓氏倒有些稀奇”,她便又拉住二人不放,将她姓氏的由来讲解了一番,说是她老头子祖上临江而居,因江中蟹多,她老头子祖上便为自家取了蟹江这个姓氏。青叶不得已,只得随口敷衍了几句,却没曾想她竟然捧着见面礼跑了来。
青叶才拉开门,蟹将婆婆便侧身挤进来,笑眯眯地说道:“我想着咱们要做几个月的邻居,便送了些梅干过来……将来咱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秀一与青叶自然连声称谢。蟹江婆婆是个话多的,她一进门,便叽叽呱呱地将自己的来历仔细说了一通。原来她与她家老头子早年在倭国穷得过不下去,便随了船来到中土,学说了些汉话,做了几年小生意。老头子后来死了,眼下时局又不稳,她也做不动生意了,便将老头子挖了出来,捡了几根骨殖,打算将老头子带回家乡去重新安葬。秀一与青叶听了,都点头叹息不已。
蟹江婆婆见她二人情形,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来,道:“我老头子都是随身带着的,就装在这里,你们可要看一看?”二人骇了一跳,连忙摆手。
☆、第56章 褚青叶(五十四)
蟹江婆婆又捡起一颗碗里的梅干塞到青叶嘴里,嘎嘎笑道:“不是我夸口,我做的梅干天下第一。我老头子在世时,每日里都要吃梅干泡饭、梅干饭团,少吃一顿都不成的。你尝尝看。”
青叶哭笑不得,又嫌她手脏,只是梅干已送到唇边,只得张口接了,梅干既酸又咸。青叶吐出梅核,皱着眉头将果肉囫囵咽了下去。秀一见蟹将婆婆的手又往碗里伸,知道她捏要给自己吃,便笑嘻嘻地伸长了脖子,张着嘴等着,她果然也捏了一颗送到秀一嘴里,问:“好吃么?”
秀一诚心诚意道:“好吃。”
蟹江婆婆心满意足,伸长了脖子四处打量,见墙角堆放着一堆衣裳杂物,便道:“哎呀我说,衣裳不能这样堆放,否则好好的衣裳都要压出许多褶子来,我来替你叠叠好!”不顾青叶阻拦,伸手就将衣服扒拉过来,一件一件地仔细叠了起来。
秀一与青叶都未见识过这等样热心的人,只能面面相觑,暗笑不已。蟹江婆婆叠着衣裳,嘴里嘀咕:“都是新的!我说,这价钱怕要许多吧……哎呀,这不是亵裤么?汉人都穿亵裤,嘻嘻,我来了这几年,也跟着学会了,一日不穿就觉着裤腿从下往上漏风,凉得慌。”说着话,将上衣的衣摆掀起来,露出一截裤腰,招呼青叶看,“你瞧,我也穿了。”
青叶没看清她里头穿着什么亵裤,只看到她耷拉在裤腰上的一圈干瘪松软肚皮,一时忍俊不禁,捂着嘴咯咯乱笑。秀一面红耳赤,向她二人胡乱点了点头,赶紧出了舱房。
青叶心底便有些喜欢上了这个蟹江婆婆,遂拉着她的胳膊笑问:“婆婆为何这样一把年纪还活蹦乱跳的这么精神?”
蟹江婆婆得意笑道:“自然是顿顿吃我自己做的梅干,喝我自己煮的紫苏汁喽!”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蟹江婆婆絮叨得累了,再也无话可说时,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船也终于也动了。青叶心下大定,趴在被褥上尽情洒了几滴眼泪。秀一默默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拍她的后背。
青叶道:“咱们住在一间舱房里,要许久才能到江户……路上总是有些不便,不若今日便拜了天地成亲罢。”
秀一喜极,面色涨红,低声问:“当真?”
青叶点头:“当真。”
秀一道:“只是,我不太晓得成亲的规矩……”
青叶捶他道:“咱们到了这个境地,又都无父无母,哪里还要讲究什么规矩。只消向天地磕个头便成了。”
秀一笑道:“好。”言罢,捧了她的脸,低头亲了下去,不防用力太猛,一下子磕着门牙,二人捂嘴各吸了一口凉气。秀一嘿嘿笑道,“失礼失礼,容我重来。”撅起嘴唇,还要再去亲她的嘴,青叶的嘴唇被磕得生疼,见状赶紧红着脸将头扭到一旁去,秀一只嘬到一口她的脸蛋,饶是如此,也不由得心神荡漾,难以自已,长吸一口气,手抖抖霍霍地去解她的衣带,因缺了三根手指,有些不甚灵活,心急得要命。
青叶害羞,道:“人家脸上还有胡乱涂的颜料,好歹是成亲,让我先去洗把脸打扮打扮……”喘口气,又道,“天还未黑。”
秀一等不及,一把将她放倒在榻榻米上,低低道:“反正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不是你说的不用讲究规矩的么?我想想也极是,咱们也算得上是江湖儿女,穷讲究这些做什么!”
青叶叫他的手摸得浑身发痒,在他身下咯咯笑着躲闪,秀一更急,正要去扯她的衣裳,门外忽然有人叩了两声门,秀一在她脸上啃了一口,这才恨恨地起身去开门。门外又是蟹江婆婆,这回她手里端了两海碗紫苏汁。
蟹江婆婆笑嘻嘻道:“我上船时采了许多新鲜紫苏叶带来,才央了伙夫给我熬了许多紫苏汁。想着让你们也尝尝,这便端了来。”
秀一不情不愿地称了一声谢,将紫苏汁接过来,蟹江婆婆又跟着挤了进来。青叶与秀一各捧了一碗尝了尝,果然香味甘醇,入口酸爽。二人一气喝完,将碗还给蟹江婆婆。秀一眼巴巴地看着她,想让她早些儿走,谁料她又伸长了脖子四处看。
青叶见秀一发急的样子,掩了嘴笑个不住。秀一瞪她一眼,向蟹江婆婆腼腆笑道:“我与我家娘子今晚成亲来着……”
蟹江婆婆两手一拍,乐道:“感情你两个还未成亲?我就说,哪有成了亲的夫妻还这说话这样客客气气的。”言罢,拉了青叶与秀一的手,絮絮叮嘱道,“你们两个成亲以后要相互扶持,一辈子和和睦睦地过日子,要——”
秀一便有些不耐烦,索性直说了:“婆婆,我要与我娘子两个洞房……”
蟹江婆婆跪坐在二人中间,一手拉着一个人,对秀一的话恍若未闻,自顾自地遥想当年道:“想当初,我家穷苦,我是我爹娘卖给人家做媳妇的……我婆婆刁钻,人坏得很……成亲第二日,还未亮时,我婆婆便到窗前来喊我起身去做活,我老头子护着我,拉着我不要我起床。我那时真是,唉,又害羞又得意……哎呀,我怎么说起这个来了,怪不好意思的……”
秀一恨不得拿了刀顶在她心口将她叉出去,奈何青叶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地跟着叹息一声,附和一句。听多了蟹江婆婆与他老头子相亲相爱的那些陈年旧事,人便有些发痴,拉着人家道:“好婆婆,你跟我回去做我家人罢。”
蟹江婆婆嘻嘻笑道:“我存了些银钱带回去,老家的子侄自会高高兴兴地为我养老送终。我说,你成了亲后,将来也会儿孙满堂呢,要我这个老太婆有何用处。”
秀一皱着眉忍耐了半响,听到蟹江婆婆的这句话时才高兴了些,向她躬身道谢,又道:“借你老人家吉言。”
蟹江婆婆又取笑道:“说不定等下船时你们就是一家三口人啦。”
秀一瞧蟹江婆婆一时半会不像要走的样子,便敛了心神,与她二人跪坐着说些闲话。忽然间“砰”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船身便猛地一晃,蟹江婆婆身旁的两只海碗骨碌碌地滚出去老远。青叶呆了一呆,立时便吓哭了,嚷道:“那个坏人又来了!”
秀一抄起榻榻米旁的倭刀往外窜,青叶死命拉住,哭道:“我不要你走!你守在我旁边!”又推蟹江婆婆道,“婆婆,有坏人要过来,你快去躲起来,同我们在一处是要受牵连的。”
蟹江婆婆也吓得不轻,慌忙捡起两只海碗抱在怀里,却不走,过来跪坐在青叶身旁道:“若是这船沉了,躲到哪里也不顶用,汉人有句话叫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守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秀一也捧着青叶的脸道:“莫慌莫慌!不一定就是他,他要返京,哪里还能顾得上咱们?即便他有心找你,这海上每日里来来往往的船只无数,他又哪里会晓得你在这船上?即便他找来,你我二人易了容,他也认不出!你先躲好,我出去查看一番,总之这一回,我定会护你周全!”
青叶松开了他的衣襟,泪眼婆娑道:“你自家要小心,千万不要逞强!”
船主猪濑叫船上人等分为两拨,一拨去堵船身上适才撞出来的大洞,一拨找了盆儿瓢儿,将漫进船内的海水往外舀。他自己则携了官府所颁的勘合去应付官兵。
撞破日出丸的乃是汉人战船,适才这战船来势汹汹地乘浪冲至,猪濑瞧着势头不好,尚未及避开,这船便直直地撞上来,战船的船头包以坚铁,不过一下子,便将日出丸的船身撞了个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