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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南枝 第53节 (第2/2页)

见他避重就轻,沈若筠心下更为气恼,语气也加重了:“你知道这里的粮食是拿来做什么的,冀北边防军的安危,与你个人仕途孰轻孰重还要我教你吗?”

周沉看着她:“此事并非关乎我一人仕途,我不过殿中侍御史,便是辞了官也无甚所谓……可你知今年河北东路灾荒闹得有多严重么?秋八月,人相食出自《明史·五行志》:“明嘉靖七年陕北, 秋八月, 霜饥, 人相食。”,《明史》里关于此类记载蛮多,特别是明思宗崇祯年间,各地各县人相食、民相食、父子相食……轻描淡写,惨不可言。。南边的荆湖,十二月不雨,五谷焦枯,民以饥离散,壮者为人所买,城邑空……出自孟昭华的《中国灾荒史记》,“宋绍兴十二年,陕西 ,十二月不雨, 五谷焦枯,泾、渭、灞 、浐皆竭 ,时秦民以饥离散,壮者为北人所买,城邑遂空。””

他顿了顿,“你是读邸报的。”

“是啊,这些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各地已有灾民义军。”沈若筠没想到周沉居然拿灾民来压自己,怒极反笑,“我是读邸报,故自前年起,我便知各地恐要闹饥荒。我日夜担忧朝廷供不起冀北冬日的军需,叫她在冀北撑不下去……故未雨绸缪至此,这是我一个小女子做的事。你们这些食百姓俸的知事官员,便无一人能预料到今日之局面么?还是你们将自己的仕途放在心上,家族的利益放在脑中,党同伐异也需考虑……偏偏从未考虑过大昱百姓的死活么?”

周沉抚掌赞叹:“这番话合该去官家面前讲,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子民。”

沈若筠不入此套,冷眼看他:“那不是你的事么?周御史。”

“一个姑娘家如此牙尖嘴利,当心……”周沉顿了顿,“女儿家太过凌厉,不是什么优点。”

“你把粮食运哪儿了?”沈若筠不再与他废话,“那么多的粮食,一时还运不到灾区。”

“你如何知道未运往灾区的?”

“邸报上并未有赈灾的消息。”沈若筠道,“我家如何能比国库?今年这么多的灾区,这些粮怕是顶破天也最多管两个地方的事儿……既如此,朝上必然会争论起来,所以并未外发,应是还在汴京。”

“你说得不错。”周沉眸色晦暗,“发往何地确实争论不休。”

“现在何处?”

“告诉你也无妨。”周沉欲断她追回的心思,“粮已经入了官府的义仓。”

沈若筠并不意外,抿了抿发干的唇,眸间满是疲意,“周沉,这是我家的东西。”

“入了官府的义仓,便还不回来了。”周沉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低声与她保证,“冀北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周沉,你去过冀北吗?”

“这批粮食眼下会救很多人。”周沉转移话题,“他们远比你在丰乐楼下看到的流民更可怜。”

“你去过冀北吗?”沈若筠追问他,“去年就有些供不上了,何况今年……若是断了粮,那些戍守边境的将士要如何撑过这个冬日?”

沈若筠每每想起长姐境遇,便觉心下酸楚,“你想过吗?冀北为何要设防?那些将士作何要以血肉身躯抵御外族?寒天腊月,鞍不离马,甲不离身……陆蕴说,若无冀北这道屏障,辽人便能南下直打到汴京城。若到那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何必说得这般大义凛然。”听到她提陆蕴,本就慌乱的周沉又添十分烦躁,口不择言道,“你为此事殚精竭虑,到底是为了那些将士,还是为了陆蕴呢?”

“为了谁重要吗?”沈若筠对他失望至极,“我,陆蕴,这个庄里的人,哪个没有出过力?照你的意思,若是并非心怀大义,是为私情,做了这样事,也算不得什么;若是心怀大义,便是没有费这样多的银子和心力,盗了别人的成果,也是高尚至极了?”

未等周沉回答,沈若筠又将此话题结了,“前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将这戏演得如此逼真,竟叫我也半信半疑起来,还以为自己误会了你。”

思及此,沈若筠自嘲一笑:“其实你是怎么看我,看我们沈家的……这么多年,从来没变过吧?”

第一次见面时,周季将她从台阶上推下,周沉不信是弟弟所为,言辞凿凿说是她的片面之词,逼得她赌咒才得自证清白;后来再见,因着周季与她多说了两句话,他便警告自己周季已定了名门淑女……哪怕他娶她,也是因为整个汴京,只有她沈若筠是无甚名声可在意的女子。

两百车硼砂便可不要名声,遂可以放心娶她,日后和离便是。

沈若筠现下想想,觉得自己真是蠢笨,竟会因为周沉的几番善言好语,便将这样重要的事托付于他。

他看她,看沈家,哪会有什么同情,祈望帮助……那些缱绻行止,只不过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罢了。在周家的日子,与周沉的点滴日常……想来那时,他定是在心里觉得她蠢笨可笑。

“你是不是都想好,后面要怎么骗我了?是要骗我粮食被劫了?还是被官府扣了?”

周沉心下哽了许多话想与她说,不是这样的,却又被她这一句问得哑口无言。他确实是打算先骗她,说粮食被流民劫走一些,然后等南边筹来的粮运到了,再转去冀北。可他没想到沈若筠这么快就发现了,实在是措手不及。

“阿筠。”周沉转移话题,“陆蕴是不是在你小时,便只教你如何和别人吵架?”

见沈若筠低着头不理人,周沉又走近些,“刚刚不是说得这般好?怎么又不说话了?”

他想去抱她,反被沈若筠推开了,沈若筠别过脸去,拿袖子擦了擦眼睛。

周沉心下一窒,邃然看向她。

“吵架哪里用别人教。”沈若筠语气轻松,擦掉了脸上的泪痕,“你若是我,也天生便懂如何同人吵架。”

“冀北我会想办法的,若非事态紧急,我也不愿如此行事。”周沉想替她擦眼泪,“这批粮食,算你借我的行不行?”

沈若筠推开他,“你走吧,别在我眼前晃悠了……我瞧见你便觉得自己可笑,我居然会信你。”

她语气轻松,周沉却听得酸涩莫名,“阿筠……”

“别这么叫我。”

沈若筠深吸了口气,拿了案上的笔,又铺平了一张纸来。周沉不知道她要写什么,凑过去一看,只见沈若筠运笔飞快,已经写下了“和离书”三个字来。

“你……”

周沉看得脑血上涌,上前按了她的手,扯过那张纸用力拧捏:“你我是官家赐婚,成婚还未到半年便和离,你以为赐婚是过家家么?”

“粮食已经被你运走了,进了朝廷的义仓,我也拿不回来了。”沈若筠提笔还要再写,“你还拿了那笔银子,沈家账面上都不剩什么了……我现下已经没有可供你利用的价值了。”

“既如此,你还要演戏到几时?”沈若筠看着他:“说来,你哄骗我假成亲时,是不是已经想到今日了?你替官家解了粮食之困,请他重新赐婚一次也不是难事吧?”

“不是这样的。”

周沉按着她的手,不让她再写:“银子我这些日子会筹来还你。”

沈若筠想想,自己真是一败涂地:“将我算计得钱粮两空,你一定很得意吧?”

“阿筠,眼下真的是十万火急的要紧,你过些日子就会明白的。”

沈若筠正在打着和离书腹稿:“沈氏若筠,因上赐婚,嫁入周家。因起争执,情愿立此和离书,任其另娶,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那冀北……我的家人就不要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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