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杨镇 (第2/2页)
李旭亮拿着褡裢来到蔺春兰家门口,发现屋门上了锁,他觉得很是奇怪。昨晚的雪太大了,人马根本出不了月亮掌,会去哪里呢?会不会昨天晚上她们没有回家,可是春兰明明说他父亲在家的啊!他转到马厩里一看,“白蹄乌”也不在,看样子是没有回家。
李旭亮返回家中和母亲坐在正屋炕上唠嗑,说起在朱家巷道遇上朱三爷的事,李旭亮说他又一个想法:川道里的村子土地肥沃产粮,但没有放牧的场所,养牲口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负担,而蔺家台子恰好相反,有天然的大草原,但粮食短缺。如果能把川道里的牲口在他们农闲的时候寄养在蔺家台子,每月每头牲口的寄养费折换成口粮,农忙的时候再交给他们使唤,这样可以两全其美,川道人解决了养牲口的问题,蔺家台子人也解决了口粮的问题,虽然不能致富,但至少不用到关年的时候到处去乞讨。
李旭亮母亲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但就是不知道川道人有没有人愿意这么干,他们决定下次去杨镇的时候试试。
“这雪下这么大,不知道你大哥和旭霞怎么样了。”
“没事妈,大哥应该到冷家沟了。”
“明年无论如何要把你大哥的事情办了,不然我怎么向你爸交待,老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二哥我就不抱希望了,旭川还小,你和你哥都到成家的时候了,可眼下这家境......。”
“妈,你不要担心,哥的亲事明年哪怕卖光牲口都要办,我的不急,等旭川学业有个样子,旭霞稍大点再说。”
“旭川我不愁,还有旭霞呢,换亲也能换一个,就担心你的事。”
“换亲?旭川和旭霞你看着打打闹闹,可亲着呢,旭川要是同意还怪了。再说,我也不同意,不能为了传宗接代,毁了一辈子,我家有大哥传代就行了。旭川有本事就自己找,没本事就光棍一辈子去。我也一样!”
“你这什么话,我老脸还要不要了,在这村子里还活不活了?噢,弟兄四个打三个光棍?”
“妈,你……”
李旭亮气呼呼地从炕上下来,拿上马鞭到草原上清点牲口去了。
李旭亮母亲望着窗外的雪地,不由悲从中来,在炕上暗自落泪,孩子都是好孩子,都懂事,就是这地方,这世道怎么就这么难呢。
蔺春兰去杨镇其实是他父亲的安排,正月初六有个杨镇的张姓好友登门来提亲,双方约定在杨镇暗自先见个面。蔺春兰父亲知道自己的女儿性子倔,说话又没个分寸,大大咧咧又不束礼节,怕被人笑话。就让蔺春兰和她母亲以乞讨的名义去杨镇,等支开女儿后,他和蔺春兰母亲去好友家见男方的父母和儿子。男方姓曹,在杨镇后街经营一个油坊,男方的父亲穿一身青色夹袄,个子十分魁梧,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总是转来转去,显得很是浮躁,一双手油渍渍的;母亲个儿矮小,但总透着一股装模作样的傲气,一只手搭在她儿子的手上,轻轻地来回摸拭;儿子长得五官端正,皮肤十分白净,不像是一个男人的皮肤,人有几分痴呆,一条腿也不大灵活,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蔺春兰母亲看了心里凉了大半截,蔺春兰父亲倒没有一点意外,显然是早就知道的。大家坐着闲聊了一会,就决定晚上一起在蔺春兰父亲的好友家吃个饭,让男方见见蔺春兰,后面的事情看男方的意愿再商议。
等男方和蔺春兰父亲好友走后,蔺春兰母亲眼中噙满泪水,盯着蔺春兰的父亲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这个样子?我们家兰兰再怎么还是个健全的人,又不缺胳膊少腿,什么时候还轮到他们挑挑拣拣?我嫁给村里随便一个人家,也比他家强,就图他们是镇上人,有个破油坊?你女儿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女儿,你往火坑里推?”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啥,村子里哪个人家有这般家境?嫁给村子里?年年跑出来要着吃?在村里就不侍候男人了?就不辛苦了?真是老糊涂了。再说,这才是暗看吗,又还没定,你的那宝贝女儿也还在外要饭呢,你跟我急啥,这是亲朋家,你哭哭啼啼,高声大嗓丢谁的人呢?”
“反正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先看人家能看上看不上。”
“看不上?我还看不上呢。”
“妇人之见。”
“你见识高,口口声声你是个走艺的,这就是你找的撑面子的?”
“你......,简直不可理喻。”
蔺春兰找到母亲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和母亲来到父亲的好友家,她一进门就感觉到奇奇怪怪的,几个不认识的人老盯着她看,还有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子,傻里傻气地,从她一进门眼睛在她的身上就没有移开过,她突然有了一种预感,她虽然没有经历过,但也听说过关于暗看的事,也一下子明白了父亲和她们一起出现在杨镇的意图。她假装没看出来,吃饭的时候大口大口吃,嘴巴吧嗒响,坐在板凳上跷着腿,说话也是高声大嗓,一嗓子一嗓子像在吆喝牲口,吃完饭嘴一抹也不收拾碗筷,跑到院子看马去了。蔺春兰父亲看得张口结舌,他知道她的女儿平时不注重礼节,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冒失;蔺春兰母亲却暗自发笑:“这死丫头,灵活着呢,就你们也配,哼。”
果然第二天,男方说再考虑考虑,儿子还小,再等等。蔺春兰的父亲气地脸都变形了,要一个人走回蔺家台子,好友好劝歹劝才留了下来。
“他蔺爸,不要急吗,我看八成是兰兰看不上,故意的,再说年纪也不大,再找找啊!”
“肯定是这疯婆子给透的风。”
“我啥时候透的风?我们家兰兰灵活着呢,又没有丢你什么人,都装的是些小毛小病的样,就这他们家都不接受,真要嫁过去有你家娃享得啥福。”
“这个死丫头,你让人家咋看咱,一看就是“六月的萝卜——少窖(教)”,人呢?”
“给她张姨帮忙洗锅做饭呢!”
“这会倒会表现。”
哈哈哈......,大家都大笑了起来。
这便是蔺春兰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相亲。
数日后天气放晴,李旭亮又一次来到了杨镇,他来到朱三爷家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问朱三爷是不是可行。朱三爷说:“真是个好办法,好事,年轻人脑子就是转得快。那这样吧,今天你走的时候就把我的骡子和驴牵走,耕种的时候你再给我送来,一头牲口每天算你一斤小麦,怎么样?”
“真的三爷,实在太好了,一天一斤会不会有点多?”
“不多不少,合适,我自己养也是这个数,还要受麻烦,就这样说定了啊,不要反悔啊。”
“三爷,您看您还有没有认识的人需要寄养牲口的,给我介绍介绍,反正我们一年四季放牧,越多越好。”
“你在这等着,我给你去问问。”
约有两个时辰,朱三爷给李旭亮找到了六家寄养牲口的人家,五头骡子、三头牛、四头驴,共十二头牲口,略一算一月就将近有三百斤的口粮,比自己辛辛苦苦耕种要划算很多。
这晚,李旭亮家的屋子里站满了村子里的人,看着从杨镇赶来的牲口议论纷纷,都说这是个好办法。
此后几天从川道赶来的牲口越来越多,李旭阳也从冷家沟返回家中,在川道里带回了十头牲口,李旭平和李旭亮陆续又带回来了八头牲口。蔺家台子的草原上一下子热腾了起来,每家每户为了区别各自寄养的牲口,都在牲口身上画上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符号,它们站在草原的畜群里,像鹤立鸡群,不伦不类,又无比贵重。
人们像南飞的燕子一样,从四面八方回到了蔺家台子,他们拿起马鞭走向了草原,走向了属于自己的天地。草原上的雪融化了,草越过了寒冬,探出了头,看着蓝天如镜,白云悠悠。“白蹄乌”扬着四蹄风一般飞过草原,蹄风如雪,蔺春兰骑在马背上像踩着流云,在成群的畜群里飞奔。李旭亮站在烟嘴峰上望着畜群里的蔺春兰,像草原上盛开的水荷包花,也像草原的女王。
蔺小兰只带回来了三头牛,川道里的人没有人相信一个弱女子能养出膘肥体壮的骡马,某天夜里她家的牲口圈里却多出了五头骡子,蔺小兰知道是谁送来的。这生活更多的时候就像是饮鸩止渴,不喝会死,喝了便再无回头之日。
蔺家台子暂时告别了年关外出乞讨的生活,直到多年以后的一个年关,人们在杨镇又看到了他们乞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