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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曾国藩辞缺 郭嵩焘造访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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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太平军势大,曾国藩顾虑重重,不想毁掉半世清名;郭嵩焘送信,说利害用心良苦,几句话点醒梦中人。

曾国藩毅然收起辞缺的念头,决定奉命到省帮办团练。

和父亲才聚又散,与妻子刚合又分。

在籍侍郎的心头,有几多痛苦?几多忧伤?

(正文)打发走国潢等几个弟弟后,曾国藩早已没了捕鸟的兴致,开始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一边喝茶水,一边构思要上给朝廷的折子。

曾国藩此次,是不打算出山的。

首先,他对团练御敌缺乏足够的信心,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信心。曾国藩看过罗泽南、刘蓉办的团练,给曾国藩的印象,那根本就不是团练,而是一场闹剧。曾国藩尽管知道,洪秀全的太平军也未必就能成什么大气候,但眼下毕竟人多势众,又有许多夷枪夷炮,想剿灭他,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再者,他对大清国的绿、旗各营以及各路统帅没有信心。现在大清国旗营的都统、将军,绿营的提督、总兵们,无一不在中饱私囊、走私贩私、克扣军饷中过活。这些人被国家养肥,贪生怕死,一见敌影即溃,已经不中用了。指望他们打败太平军,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些还在其次,最让曾国藩寒心的是,当今的天子咸丰皇帝,马上不会治军,马下又不会治国。既缺少见识,又喜怒无常,分明就是一个现世阿斗!曾国藩一直就弄不明白,道光皇帝放着聪明能干的六皇子奕訢不用,偏偏立这么个跛子来继承大统!这不是坑国家吗?尽管遗命奕訢为恭亲王,但这个跛子,防恭王如防贼,有事宁可和肃顺商量,也不让恭王靠前!

曾国藩越想越觉得,自己如果应诏,有百害而无一利!说不定,他一世的清名,在这一瞬间,便毁掉了。这是极其不划算的事。

主意打定,曾国藩不再犹豫,毅然决然地拿起笔来。

王荆七偏在这时瞧瞧走了进来,道:“大少爷,郭翰林到了。四少爷六少爷他们几个,已带他去看过老爷和拜祭过老奶奶,已经过这边来了。”

“什么?——”曾国藩一愣:“你是说郭筠仙?―――他这么快就从京城赶回来了?给郭府的挽幛和奠仪,你们都送过去了吧?”

王荆七答:“前儿就送过去了。”

曾国藩慌忙起身。

身着素服的郭嵩焘一步跨了进来,一见曾国藩当打个恭道:“门生重孝在身,不能给恩师施行大礼。望恩师恕罪。”

曾国藩一把位住,道:“筠仙,快不要这样!老世伯仙逝,我因有重孝,没到灵前祭拜,只让家人去了一趟。你不会生气吧?你快坐下。”

郭嵩焘坐下叹口气道:“这是我们湖湘的规矩,我生什么气呀。你说我们两个,丁忧也往一起凑!咳!”

郭嵩焘从袖里摸出一封信来,往桌上一放道:“匪势猖獗,我郭筠仙也顾不得湖湘的老规矩了——有重孝我也得来见您——这是张抚台写给您的,一再嘱我亲自交给您。我现在是他的治民,宪命难违呀。”

曾国藩接过信尚未讲话,王荆七已端茶进来,口称:“郭翰林,您老请用茶。”

郭嵩焘点一头:“好,好!荆七呀,你可比我进京前胖多了。”

王荆七笑一笑,刚走出屋子,国潢又走进来坐下。

曾国藩奇怪地问:“澄侯,你有事吗?”

国潢慌忙起身说:“我没事,就是过来看看哥有没有什么事。”

曾国藩说:“你过一会儿让人去把罗山和孟容请过来,让他们两个陪筠仙一起吃饭。”

国潢走出去。

郭嵩焘说:“恩师呀,你老敢则还没有接到圣旨?”

曾国藩一瞪眼,说道:“筠仙,你以后还是改改口吧。恩师恩师的,我何曾教过你一天?”

郭嵩焘道:“您可不能打赖。我可是和李少荃同时进得师门。您准少荃称恩师,就得准我称恩师。”

曾国藩道:“您和少荃不一样啊。我和少荃的令尊是进士同年,辈分相当。我们以后啊,只能兄弟相称。”

郭嵩焘道:“那不是委屈您了?我以后可当真称您涤生了?”

曾国藩话锋一转:“筠仙,令尊大人的吉地看没看?”

郭嵩焘长叹一口气:“我昨儿到家的当天,就已经把老人发送出去了。”

曾国藩一愣:“怎么这么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郭嵩焘说:“张中丞的信就在您手里,您拆开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曾国藩急忙把信拆开,未及看完已是脸色大变:“武昌到底没有守住!”

郭嵩焘道:“长毛打破武昌,官军大半被杀。只是可惜了常正夫,生生投进井里!您说,我不及时发丧还等什么?涤生,您老如何还不去长沙履任?莫非没有见到圣旨?您可能还不知道,武昌失守,长沙岌岌可危,张中承已经把您老的办事衙门都准备好了!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您老了!”

曾国藩顿了顿,苦笑一声道:“筠仙哪,我就不瞒你了。圣旨我收到了,抚台给我的信我也看完了。可是,这帮办团练这件事,我办不来呀。”

郭嵩焘一愣问:“您老何出此言?天下谁不知道,您老是做过兵部侍郎的人?帮办团练做不来,说出去小儿都不信——别是您老有什么顾虑吧?——您老审过琦善。琦善革职、革爵流放,黑龙江宁古塔充军,现在期满仅授了湖北提督;您老参过奉天府府尹鲍起豹,鲍起豹革去伯爵,降授湖南提督,现在就在长沙。您老莫非顾虑他们?”

曾国藩默默地端起茶杯,喝口茶道:“这不是送客,你千万不要误会——最近天干地燥,全靠水养着。筠仙,你也品品,这是香妃茶呢!”

郭嵩焘也端起杯喝了一口,道:“味道果然醇正。”脸色忽然一懔道:“涤生,现在各地都在起复归籍官员办团练,却从未见由抚院传谕,独对您老破格。您老不想听听这是为什么吗?”

曾国藩两眼望定郭嵩焘一言未发。

郭嵩焘又喝了口茶,这才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太平军对长沙撤围,并不表示对长沙死心。太平军最怕浪战,而张中丞请出左宗棠,恰恰是太平军的克星。因为左宗棠向张中丞所献的计策,无一不是浪战。

左宗棠当时的原话是这样讲的:“长毛怕浪战,我必用浪战对之,方能保长沙无恙。”

张中丞言听计从,果然得手。但长沙文武官员都心知肚明,太平军仍在武昌屯扎练兵,仍在做亡长沙取湖南之梦!只要武昌彻底被太平军掌握

但长沙的兵力不足,是张中丞头疼已久的事了。

请旨搬兵已不可能,左宗棠又献计曰:“要使长沙久安,须从团练上下功夫。湖南已有团练近三千人,散在各县。目前,只需巡抚衙门照以前圣旨所云,札委一人出来主持,方能真正奏效。但这人无论官职大小,必要是个懂兵的。”

左宗棠的话,已含有不容置疑的跃跃欲试成分。张中丞当时也确把这左宗棠列入第一人选。

但要办这件事,须经湖广总督衙门同意后方能做成。而程矞采此时已回任,不再署理湖广总督,湖广总督徐广缙此时正在广东带兵剿匪;这徐广缙偏偏又是最对团练没有信心的一个。

张中丞派专差把函文送给徐制军,提出要委左宗棠统筹办理湖南全省团练。

函件送到徐制军手里,哪知徐制军不仅没准,还上折参张中丞糊涂。说湖南籍官员数不胜数,偏要举荐一个善说大话的举子帮同团练,湖南无人耶?

说起来,也多亏太平军从长沙撤围这件事给皇上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皇上才没有把张中丞治罪,只是申饬两句了事。

左宗棠偏偏不识时务,还嚷嚷着要做出个样子来给徐广缙看。张中丞已是不敢答应。督抚不和本就是皇上家的大忌。徐制军已参了张中丞一本,如果参第二本,就算皇上网开一面不将张中丞革职,也须要调任了。

这时,湖南藩台徐有壬向张中丞进言:何不奏请在籍守制的曾国藩来长沙帮同团练?这样既省去向制军商量,又可成就办团练这件事。

张中丞于是就着左宗棠起稿。左宗棠一听大惊,忙向张中丞进言,说徐藩台要误中丞大事。左宗棠又说:“徐藩台对中丞大人所说的话,是把长沙往长毛手里塞,是把整个湖南往火坑里推,万万行不得!”

左宗棠的话令张中丞吃惊不小。张中丞当即反问:“孝廉公何出此言——孝廉公难道不知曾涤生是做过兵部侍郎的人吗?”

左宗棠振振有词道:“中丞大人有所不知,那曾涤生是个惯读史书的书呆子,做起八股文来海内皆称第一,虽做过兵部侍郎,却也只是写写章程,人云亦云而已。而我湖南团练,是要保护长沙做后备力量的。您向朝廷奏请一个只会说不会做的人来做此事,无异于打狗腾云、牵猪涉河!不是要误大事吗?”

张中丞听了左宗棠的话,当下笑了一笑道:“照孝廉所言,那曾涤生真是百无一用了?”

左宗棠脸色一红道:“好像也不能如此说,但用兵打仗却是真的不行!”

张中丞出于无奈,只好道:“左孝廉哪,本部院今日透个秘密给你。你知道本部院亲去请你出来佐幕,是何人所荐吗?”

左宗棠倏地瞪大双眼,问:“不是天下人的传闻才——”

“天下人的传闻?”张中丞苦笑一声道:“天下人传闻什么?——天下人传闻,曾涤生胆大到敢审候爷!天下人传闻,曾涤生敢凭着一身正气,一次斩杀十几名满秀才!天下人传闻,曾涤生官至二品,还在靠借债度日!左孝廉,你还用本部院讲下去吗?——没有曾涤生举荐,本部院如何能知道,湖湘还有一个号称今亮的左宗棠?”

左季高脖粗脸红道:“中丞大人,您老不是故意羞臊季高吧?”

“非也!”张中丞摇摇头道:“如要羞臊孝廉公,本部院就不会去请你了——季高啊,本部院今日和你说句实在话,当今天下最知人者,曾涤生当属第一!不是今亮佐幕,长沙恐怕早易主人了,本部院恐怕也已经尸悬城门多时了!”

说到此,郭嵩焘特意补充道:“涤生,我讲的这些,并不是要挑拨您老与季高的关系。其实,您们两个的关系,又岂是容别人能挑拨的?”

曾国藩奇怪地问一句:“筠仙,你说了这大半天,涤生还是不明白,张中丞既然想让我帮同团练,如何不直接札委,却要奏请皇上?”

郭嵩焘道:“您老倒是会问!他张采臣直接札委您老帮同办理团练,您老肯听他的?您老可是二品部堂,他不过是个地方官罢了!”

曾国藩没言语。

郭嵩焘望了望桌面道:“筠仙猜得不错的话,您老正在给皇上写辞缺折!对不对?”

曾国藩吃惊地问:“涤生的辞缺折尚未着一字,你是如何知道的?”

郭嵩焘笑道:“昨晚我与罗山、孟容谈话,得知您老已到校场看过罗山的团练。您老嘴上虽不说什么,但心里却是和那徐制军一个想法的,对团练是不抱任何信心的。尤其守制期间,您做为礼部侍郎凡事都可马虎,只这孝字上,断不敢马虎。筠仙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是怕画虎不成反类犬,授人以笑柄,期满复出,不好做人。涤生,我猜得可对?”

曾国藩嘴上不着一词,但心里却对这郭筠仙千服万服。

郭筠仙知道曾国藩已经默认了他的高论,于是接着说道:“涤生啊,您老只看到大清腐败,长毛势大,可偏偏却没看到大清虽腐败,他毕竟是个国家。三纲五常,伦理道德,俱在;长毛势虽大,却从邪教入手,靠耍鬼把戏、愚弄人的方法起事。不要说闹腾不成气候,就算闹成了气候,灭掉了大清,把满人赶回了奉、蒙,您我乃至天下万千读书人又焉能服他?我们的祖上就拜孔圣,他现在让我们都来拜他这个上帝,这不是笑话吗?——夷人船坚炮利,早就想灭我九州,只因我大清百姓信念俱在,大清朝廷亦进取求强,他才不能得手。而长毛成事,洪逆立国,正给了夷人一个天大的机会。我们在这里拜上帝,夷人的大炮已然开火了!上帝能抵挡火炮吗?上帝能强国吗?——夷人灭掉长毛,必要立国,我等就不是这种局面,恐怕就是真正的无国无家了!岂不痛哉!那时就算您老有心力挽狂澜,办得到吗?”

一席话未有讲完,曾国藩已是汗流满面,坐卧不安,恨不能立时就练成一支队伍,把那祸国殃民的长毛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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