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打拳 (第2/2页)
“不多买一件。”
“没必要,买那么多干嘛。”
“就像现在,洗的时候身上有件可以穿的,不会冷。”
“还行吧。我以前在工厂有件毛衣被人偷了,我也没钱买,然后从十一月到三月份我都是穿着一件长袖和外套,习惯了。”
我想起来流水线上疯婆子一个人做排列的时候说的那些话,笑了笑说道,“好像你们都习惯了一些很牛的东西。”
“就是这样,以前经历的那些事情,说出来你都不会信的。别人说你太能吃苦或者太能忍,但你不觉得是在吃苦,只是环境是这样子,你去适应了。你不会觉得很难受或是怎样,就是这样过来了。”
我倚在那里,看着老大还是忍不住去踩那桶里那块粉球。听他喃喃地说那粉球像是一块石头一样,越说越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划过了我的大脑,随着把在外面晾晒的衣服吹的东倒西歪的风,不知道去哪里了。
过了一会儿,我还是觉得在阳台有些冷,就回去了。
老大终于还是把洗好的衣服晾晒了起来,换下来的几桶水黑的就像是墨水一样,晾起来的衣服就是几块铁片一样在飞舞着。隔着玻璃我看到它们,觉得要是脱落的话玻璃随时能被砸破。
大概十点钟的时候,他们回来了。大老远的在走廊尽头我就听到了他们的声音。还有篮球打在地上的啪啪声。
我躺在床上始终睡不着,小说早已看不下去。现在我在想的已经不是要不要走,而是当阿明宣布降工资以后我应该怎么为自己留下来找一个台阶下。
我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惊讶,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床板还有天花板,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让我想留下。
或许老大会挽留?不,刚才那就已经是他最后的挽留。或者让阿辉出头?阿辉只会听我的意见,或许他今晚一起出去就是一场道别。
只能看看阿良和阿明怎么说服自己了……
门被啪的一下打开了,阿辉像只豹子一样冲进了厕所。然后阿良坐在了我的床尾。
“好消息,那个调整果然是傻逼主管在狮子大开口,咱们的工资没有变。”
“那太好了。”我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睛说道,坐了起来。
阿明脱掉了上衣,扔在了地上,转过身来一脸严肃地说道,“一切照旧。”
“那就好,麻烦了。”
“真他妈傻逼,真的就吸人血呢,也不看看是什么社会了。”阿良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你们去干嘛了。”
“去打球,下次一起去啊。”
“行,我去看看就行,我不会打,还没看过球场呢。”
“球场倒还挺大,差不多跟学校的一样了。”
大概到十一点的时候,卧室还没有熄灯。由于大家回来得晚,有些人还没有洗漱。
工资没有变化,我心情大好,于是决定下去买瓶饮料,阿辉也让我帮他买一瓶。
就在我买完要上楼梯的时候忽然发现走廊尽头有一个黑影在动,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走过去,发现原来是老二。他脱光了上衣,正在那里对着空气打着拳,嘴里还发出呼呼喝喝的声音。
我有些疑惑地看了会儿,还是走上前去。
“老二,你在干嘛。”
“啊。”他停了下来,我注意到他把衣服扔到了一边。“说了多少遍了,叫我阿满或者满哥,不要老二老二的叫。”
“行,之前叫习惯了。”我笑笑。
他走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把石凳上的衣服捡起来,不过没有穿,只是放在腿上。
“满哥你在做啥。”
他没有说话,坐在那里,像在沉思。我站在他旁边,看着楼道灯找白了他半边脸,也照在了他健壮的胸膛上。他染着一头棕黄色的头发,梳着厚厚的斜刘海,眼睛小小的,此时此刻却是很有神。
“哦,没事,在打拳。”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下来干嘛。”他转过头来,然后他看到了我手里的可乐,嘿嘿笑了一下。
“这瓶给你吧。”我把手中的另一瓶可乐递了过去。
“谢谢啊。”他灿烂地笑起来,接过去可乐,一下子喝下去三分之一。
“满哥你大半夜打啥拳啊。”
“哪里有大半夜了,才十一点好不好。”
“大伙都在洗澡了,你一个人在这打拳做啥,没跟他们一起去打球吗。”
“有,打球回来了。就是因为今天运动了,所以……没运动够。”他笑笑。
“噢噢。”
“在流水线上做久了都要成一块木头了。得运动一下。”
“是啊,流水线挺枯燥的。”
“这种地方不能多待,待久了人就傻了知道吧。人要活得像个人样,不能活成一块木头。”
我点点头,不自觉地想到了老大讲的话。
“对了你工资情况怎么样了。”
“刚才回去阿明和阿良跟我说了,没有变。”
“那就成,要是他们敢宰你你就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满哥,你一直都这么潇洒的吗。”我说着不禁笑了出来。
他摇摇头。“其实,潇洒只是为了出自己心中的一口气,是做给别人看的。”
“你都明白这些事了,你还让我走。”
“不走不行,换我我也走。说是这么说,感情上接受不了。”
我恍惚间觉得的确如此,就点点头。
“你坐吧。”他拍拍旁边的走廊石椅,“反正事情已经落地了,你也不能那么着急回去。”
我坐了下来,看到他身上渗出了涔涔汗珠,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我和满哥还没有单独待在一起过。
“对了,我那本书你看了没有。”
“大概翻了翻。”
“那行,我现在跟你讲话术啊。就假如你现在是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朋友,发达了,然后我要找你办点事,我应该这么说……”
他开始装模作样地说起来,我不禁大笑起来,还笑个不停。其实他倒还是按照那些话术在讲,只是现在他袒胸露背,梳着个黄毛刘海,真的让我觉得很违和。再加上他刻意提高了语调,配合上佯装严肃的表情,直戳我的笑点。
他不再说,神情严肃地看着我,似乎因为我在刻意捣乱而不满。
我只好收住了笑容,让他再讲一段。
“好,现在假设你是我的老板,我干了三年的活,现在想涨工资。”
“好,你说。”
他开始认真地再说,加上手势还有尊称,表情也很到位,我不笑了,突然发现,原来他并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把那本手册当真了。
他大概讲了两分钟,“你觉得怎样。”
“我觉得不错,要是我是你老板,会考虑给你加工资的。”
“你说真的吗。”
“真的。”
“不是,你瞎说的,你是我朋友,所以你会这么说,说不定那老板都不会让我说完。”
“也有这个可能,你一开口还没表演完他就叫你滚,还让你顺便把门带上。”我笑了起来。
“然后你出门前定睛一看,嗯?他桌子上就放这那本话术,还是两本,新版的你甚至都没看过。”
我大笑了起来。“不过刚才确实说的不错。”
“是吧。”
“对。”
“说完我感觉还是没啥用,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你又想说回我工资那事。”
“没,我只是自顾自在说,不过的确也对得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要倒回去想才知道,有时候你想也想不明白。”
“不明白啥。”
“就一切没有照着来,但是就是发生了。”他看着前面的墙壁上的马赛克,顿了顿,“陈仰,我现在27了,我感觉这些年来,稀里糊涂,就走到了这般境地。”
我脸色茫然地看着那幅马赛克墙,不知道该说什么,每块马赛克拼在一起,似乎有规律可循,又像是杂乱无章。
“不想了,想再多也没用。”他拍拍我的背,站了起来,“以后别忘了叫我满哥。”
“行。”我笑了起来,感觉被抽离的灵魂回到了身体里。
他说完也笑了起来,旋开可乐瓶盖大口喝起来,一下子喝了三分之一,“这味真冲。”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
我有些诧异,还在琢磨他那句话,想到我那天躺在床上看着上铺床板时候思考的东西。就在我要跟满哥分享我的想法的时候,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还不走,晚点我没有热水洗澡了。”
我站起来,和他一起走到了楼梯口,又往超市走去。
“诶,你去哪里。”
“去给阿辉买可乐,你那瓶是他的。”
楼道口传来了他爽朗的笑声,“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