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贞操 (第2/2页)
“那便装密匣中再放我房中吧,我沐浴之后再看。”练了一下午,确实疲惫,元衡吩咐好昙影,便回到归凤楼中。
春猎之时,元恪让宫人带着这名骑奴下去,说是要好好教习一番,不可怠慢了长公主。如今日子一天天过去,终有一日要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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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汤池建在长公主的寝居归凤楼之下,它的特别之处在于温水召之即来。
浴汤下方暗埋竹管,竹管连接热水锅炉,敲之即应,温水潺潺而出。极大地方便长公主沐浴,这样的巧思,也足见当初营造公主居所之时先皇对于公主的关照,堪称是事事上心。
冯佩将衣物与澡豆备齐,随着元衡进入浴室。
冯佩是先皇后萧嬍陪嫁入宫的侍女,现已经四十有二,生得清秀温和,任公主家令,即是府中的总管事,府中下人称她做冯管事或者冯姑姑。
她与萧嬍之间的感情早已经超过主仆的界限,如同姊妹一般,所以元衡称她为“佩姨”。
“我已经让花寻秋去查了,假若人手不够,她会找你的。”元衡坐入汤池之中,暖意抚慰着疲惫的身躯。
冯佩掌管着府中人事和钱财,花寻秋培养出来的暗卫最终也要经过冯佩记名与发俸,这也是元衡设下的小小管理和牵制之举。
“是,殿下既已有决断,臣便鞠躬尽瘁,力保殿下无后顾之忧,”冯佩温柔地替元衡梳头,就像小时候那样,“先皇后力荐‘肃’为封号,如今看来,这个字配得上殿下。”
“文”寓意为博闻强识;“肃”意味着执心决断。
文肃,是先皇与先皇后对女儿的嘉许与期望。而弟弟元恪的名字之中带的“恪”字,则是恭敬而谨慎之意。
冯佩并非不懂,久处宫中,总能见到一些,听到一些。长公主与陛下之间有着复杂的情感,绝非表面亲和那么简单,否则又怎么会生出这样多的事端呢?
她心痛道:“只是殿下要受委屈了。”
元衡听完睁开双眼,脸上有一丝怒气浮现。
“这也算得上委屈么?我倒是以为他恨我入骨,以至于要趁着贪污军饷之事再给我扣上一个私通军队密谋造反的罪名。他不将我贬为庶人,不杀我,那我当真要叩谢天恩了。”
“呵!”元衡说完轻声讥笑。
“这样好的机会没有抓住,置我于死地,倒不是他宽容。是因为是怕萧家和崔家被牵连进来,到时他们难以自证清白,当真举兵造反了。元恪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他是不忌惮我,忌惮的是世家。”若是令世家效忠于她倒是难,不过拉下水可就简单了,到时候有理说不清,世家就已经绑在元衡的船上了,不得不同进退了。
元恪又怎么会将世家推向阿姊这边?故而这一次牵连的人不算广。
“你替我委屈,只不过是因为那个即将到来的骑奴。但生死之前,这些只不过算只是小事。”
她的情绪已经平复。
自从得知春猎之事后,元衡身上的隐藏许久的道德枷锁开始起了作用。重压之下,如他人所想,她应该感到痛苦和耻辱,然后因此崩溃,失去自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从云端跌进泥淖,是仇者喜闻乐见的结局,亲者将因此感到痛惋。
轻而易举地就范,那就不是她了。
“佩姨,我一直在想,贞操究竟是什么?女人坚持又是因为什么?”她回头看向冯佩,带着自信的笑容,将把这个谎言戳穿。
“它是约定俗成的,在束之高阁的道德典故中寻不到姓名,但在人声鼎沸的人间,又穿行左右。”
“它在我们身上,但却是为丈夫或者将要祭祀的神准备的。”
“它是一件礼物,从女人的身体上长出来,再由女人洁净的双手奉献给富有意义的他人。从此‘他人’就决定了她的一切,守节就要贯穿一生。如果她做不到,就会给他带来耻辱。”
“它是在剥夺女人掌控自己身体的权力。”
元衡说完,深深看了一眼冯佩。
冯佩惊愕,她并非听不懂,而是她不敢想,从来不敢想。可能绝大多数女人在这样的世道下,都无法想象。
因为特立独行是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她明白,这只不过是殿下将要做的许多件离经叛道的事情之一,或许还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你先下去忙吧。”元衡屏退了思绪万千的冯佩。
偌大的浴室就只有元衡一个人,浴室中有一面打磨得光亮的铜镜,足有一人高,方便她穿衣后自览。
她望着铜镜默然不语,突然起身,任由清澈的泉水从她身上流下来,哗啦啦响。
不着衣饰,如同每一个来到世间的生命那样赤诚。
但接受了人世规则的她不再能像婴孩那样无忧无虑,她全身皮肤以及她身体的秘密暴露在氤氲的雾气中,令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
镜面笼罩着一层水雾,朦朦胧胧地映照着浴室中的一切。她在一片迷蒙之中静静地打量自己的身体。
那是一副年轻的身体,体格高挑,皮肤保养得宜,白里透红。因为骑射和习武而展露出日渐线条流畅的肌肉弧度,在白皙红润之中爆发出一种力量感。
镜子中呈现的还有她那些不可以直言、需要用暗语来称呼的身体部分。
从她有意识到那些是区于男人的特征开始,从她来第一次“葵水”开始,无论是她的母亲还是她的女性亲友,彼此之间都有一种默契:大张旗鼓地谈论那些是丢人的。
可这些都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更是生命的一部分。
但现在,她赤条条站在这里,盯着自己看,脸红耳热,担心自己做的这件错事被窥探、被训斥。
她无法坦然正视自己的成熟的身体,还有那些暗夜里汹涌而至的**,但这些本都应该是在正常不过的。
她要掌控自己的身体,就要去掉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耻感。
她决定和自己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