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赤云 (第2/2页)
其四是朝廷的作战方案失当,短期内无法挫败赤云军,反而任由其坐大。
朝廷不得不承认,赤云军拥有极强的号召力,即使没有自立为王,也拥有近乎一呼百应的声威。而赤云军中一旦出现一个像曹延襄或者顾安这样的百里挑一的将帅之才,都会使平叛变得愈发棘手。
那些意欲建立国中之国的地方官员和门阀,如今他们的美梦被烽火中的势不可挡的马蹄踏碎,自身难保。战火就在四州之地烧出了燎天之势,北方边境岌岌可危。
追根溯源,还是要回到当年施政之策。
大周朝施行了四五十年的无为而治后,地方官员权力逐渐增大,百姓从连天的战火中休养生息,但同时作为地主的豪族也在这个阶段积累了财富。
于是腰缠万贯的豪族想从富走向贵,但当地的权贵官僚又掌控着官员的推举和选任,豪族无法跻身权力阶层,久而久之就与当地权贵产生了矛盾。
再被天灾导致的官与民之间的矛盾推波助澜,就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四州之乱就是隐藏在天灾之下的、蓄势待发的汹涌洪流。它集中了京城和地方的矛盾、世族和豪族的矛盾、世族与百姓的矛盾,最终演变成君王与百姓的矛盾。
而元恪无论是派兵平乱还是派出特使监察、监督惩戒当地官员,以目前的结果来看,这些措施只不过是扬汤止沸罢了。
元衡看着地图上已经能连成片的被赤云军占据的城池,不由得感叹,局势复杂多变。
不过两年,如今赤云军已经拥有了最为紧密的防线,以及身后保证供应的后勤之所,在三面夹击的极其复杂的局势中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想要连根拔起绝非易事。
赤云军存在的每一天,都是在提醒朝廷,要铭记自己犯下的过错和产生的罪恶,瞒报旱情、官粮私售、囤积居奇、横征暴敛、草菅人命,不一而足。
尽管中央和地方曾出现分歧,中央对地方失去强有力的控制,但是反叛之人只会将所有朝廷都看作敌人,上至皇帝,下至无名小吏。
但只要肃清官场,招安赤云,燃眉之急可解。
可是真正的破解之道,不在四州,而在盛安城。
元衡收起地图,面色深沉,双目幽暗。
皇权与世家门阀联为一体,世家垄断官僚阶级,借着施行天子之政的名正言顺的理由聚集财富和发展势力,从而对地方乡绅和百姓进行压榨。但百姓要遭受的远不止于此,还要遭受豪族乡绅的剥削。
而在极端的情况下,豪族动用起百姓的力量,与百姓一道反抗朝廷和世家门阀,正如赤云之乱,甚至将豪族和百姓的矛盾掩盖,突出朝廷、世家门阀对于百姓的盘剥。
如果仅是解决官与民的问题,杀了狗官,安抚百姓,便是扬汤止沸,无法根治。
只有阻断门阀对于官场的垄断,才能削弱他们的权势,避免中央对地方的失控而导致的官民矛盾,而最艰难的在于如何把皇权和世家剥离开来。
自己给自己刮骨疗毒,当真是鲜血淋漓啊。
所以元恪之前所说要求稳,没有谁愿意撼动已经摇摇晃晃的木塔,尤其是能站在塔顶远眺风光的人,稍有不慎,他们要付出的代价远比处于塔底之人大得多。
皇权立于世家之上,世家倾覆则皇权倾覆,如果狠下杀手,可能逼得世家狗急跳墙,反咬一口,废立皇帝。
元衡也站在这塔顶之上,木塔正于风雨之中飘摇。
夏侯雍说得没错,元家才是最大的世家。
斯人已远啊,方才元衡看到地图上山川城池旁备注的名字,想起了他,一股淡淡的惆怅从心里升起,与她面对局势的那一股烦躁纠缠在一起萦绕心头。
她起身走到窗边,人死不能复生,但面对眼前局势却并非无可奈何。
慢慢替换掉生了蛀虫的梁木是行之有效的,不过这需要绝对的权力和充足的时间,更需要运气,运气在于在替换的过程之中木塔不会因其他原因而倒掉、而被摧毁。
当然也存在推倒重建的釜底抽薪之法,但站在新塔顶之人就不一定姓元了,而且谁也无法保证新建的木塔就能不循旧制,完全避免前车之鉴。
面对摇摇欲坠的木塔,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寻找解决之道,而那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筹谋,在黑暗中蓄势待发。
民间正在传唱着“永宁不宁”的歌谣,而歌者们不敢想象的是这个年号即将永远地成为过往。
注释1:黥刑,又名墨刑,在犯人脸上刺字并涂上墨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