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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今生 (第2/2页)

沅柔怔了一下,赧然地低下头。

她大病初愈,还未来得及梳洗就来乾清宫,可不就是御前失仪。

她跪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凉的汉白玉地面,恭声道:“奴婢斗胆,想从皇上手下寻一条出路。”

“什么意思。”

“若皇上要离宫,不如给剩下的人一条活路,不至于死在肃王的手里。”

乾清宫内静的出奇,连呼吸声都不可闻。

景文帝眉头蹙起,“放肆”二字在唇齿间转了转,终究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他又开始转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平复了半晌才开口道:“朕何时说要离宫,你从哪儿听来的胡话。”

沅柔只说了三个字。

“奉天殿。”

转动扳指的手停住,景文帝眸光冷沉,蕴藏杀意,“你在说什么。”

“您知道奴婢在说什么。”

景文帝紧紧地盯着沅柔,这一瞬间,他眼底的杀意几乎要倾斜而出。

他在想一个问题,是掐断眼前这个女人纤细的脖颈,还是赏她一盅毒酒,让她体面地将奉天殿的秘密留在心里。

或许是想了许久,以至于景文帝说出口的话,早已违背他一开始的想法,“所以,你为何而来。”

“奴婢求活。为大娘娘,方太师,后宫妃嫔,所有忠心待您之人求活。”

“呵……白日做梦,你以为你是谁,妄想从顾珩手里讨到活路?他是蛰伏的饿狼,饿了这么久,只要咬住猎物的脖颈,誓死不会松口。”

“奴婢愿以命相博。”

沅柔仍然跪伏在地上,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瓮,“奴婢恳请皇上留下诏书,传位于肃王,保全太后和朝臣们的性命。”

“宋沅柔,朕瞧你是疯了!”

景文帝双眸中如同燃烧着熊熊的烈火,阔步走到沅柔面前,“顾珩是夺朝篡位的逆王,你竟然要朕写遗诏传位给他。所以这就是你求活的路,拿着这封遗诏去顾珩面前献媚,保你宋家的荣华富贵,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为母后和方太师求活。”

他遽然蹲下身扼住沅柔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自己,咬牙切齿地说道:“朕自问待你们宋家不薄,先帝在时,你父亲遭到罢黜,你入宫为奴,若不是朕和母后,你能活到今日?朕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为你宋家平反,亲迎你父亲入朝为官,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他的手从下巴转到脖颈,死死地扼住沅柔的脖颈,“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人吗?杀你这样的女人轻而易举。”

沅柔的脸颊涨得通红,她忍不住握住景文帝的手,极致的窒息感让她连话都说不利索,只能磕磕绊绊道:“奴婢、会送皇上从奉天殿离宫,也、也会尽自己的努力保全大娘娘、和文武百官。还、还有,没人会相信、皇上会留下继位遗诏,他们只会认为、所有的事奴婢都是、奴婢所为。”

“你说什么?”

景文帝眉头深深皱起,手上的力道不尤松了几分。

得到喘息的机会,沅柔立马急促地呼吸,目光诚恳地看向景文帝:“若来日皇上能够东山再起,奴婢会在文武百官面前指认是受肃王的威胁伪造遗诏,届时只求您能够保全我的家人。”

“你疯了,你疯了。”

脖颈的手彻底松开,景文帝盯着宋沅柔,怔怔地说道:“你这是要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沅柔苦笑道:“奴婢没有这样的本事,只不过这两日时常在想,如果肃王进京他会做什么,您想过这件事吗?无论是大娘娘,还是方大人都是您最亲近的人,他们不会向肃王俯首称臣,按照肃王的秉性也不会留着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皇宫会死多少人,应天府会死多少人。”

说完,沅柔再度跪在地上,将头埋在冰冷的地面,“奴婢愿为皇上解忧,为您保下所有人。”

景文帝怔怔地站了起来,目光复杂地落在沅柔的身上,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知不知道选择这条路,要面临什么。你要保的人没有一个会感激你,他们只会唾弃你,唾弃你卖主求荣,与反贼狼狈为奸,包括宋家……”

“这不重要。”

沅柔抬起头,纤长的睫羽轻颤,她露出笑容,恍若不在意地随口道:“只要他们能活着,这些不算什么。”

景文帝眸光难辨,声音中隐约在发颤:“若是朕今日不写这道即位诏书会如何。”

“那奴婢送您离宫之后,会亲手伪造遗诏上呈肃王。您的字,师从奴婢过世的祖父,想要临摹并不难,即便是方太师也辨不出真假。”

景文帝短促地笑了一声,“你好似,把什么都想好了,那你自己呢。”

这个问题让沅柔有片刻的怔仲,随即她沉声道:“舟大者任重,马俊者远驰(1),奴婢占此机缘,便要力挽狂澜。”

景文帝不知她占的什么劳什子机缘,但是她破釜沉舟的目光已然说明一切。

翌日,景文帝于奉天殿祈福,仅御侍宋沅柔随侍在侧。

那道遗诏,作为顾家子孙的景文帝写不出来,沅柔代劳,他看完自觉难分真假。

白沟河外,正在军帐中小憩的顾珩突然惊醒,第一反应就是摸向自己的心口。

一片完好并无剑伤。

可是上一刻,他明明被一把长剑刺穿胸膛,结束了他三年的皇帝生涯。

刀剑没入心脏的剧痛仍然还存在,这绝对不是梦。

不知怎的,下一刻,宋沅柔这名字涌上心头。

在前世,这三个字如同鬼魅一般缠着自己,她在诏狱里说的每一个字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挥散不去。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每夜沉睡之际,他都会梦到这个女人,她睁着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奴婢死后定要亲眼看着,您的皇位能坐到几时。”

这句话就像是诅咒,那三年,他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

心口的疼痛渐渐退却,顾珩环顾一周,发现自己居然在军帐中。

他怔了怔,思忖片刻,扬声道:“来人。”

军帐的门帘被掀起,叶沧海跪下抱拳揖礼,恭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如今是什么年月。”

叶沧海愣了一下才回道:“景文四年,十一月初八。”

景文四年,十一月初八。

那这里就是白沟河,他的靖难军还没攻入应天府。

顾珩扬眉道:“通知三军,即刻攻城,朕今日就要踏破应天府的城门。”

叶沧海虽然惊讶,但仍恭敬应是。

片刻后,顾珩又丢出一句话:“进宫之后,替朕找个人,她叫宋沅柔,是景文身边的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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