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女巫 (第2/2页)
下午四点将最后两个土豆洗干净,福杰太太发愁着明天的晚餐,艾德曼说的没错,这个贫瘠的家绝不适合病号疗养。敲门声从老旧门板上传来,打开门珊莎看见了一个背着枪的士兵,那个士兵头上戴着钢盔,圆圆的脸上那双蓝眼睛格外坚毅。
"你们的东西。"
一个装的鼓鼓囊囊的纸袋被塞进珊莎手里,任务完成后圆脸士兵毫不犹豫的离开,只留下满头雾水的珊莎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狗/娘/养的东西!他以为自己是什么慈善家吗!好好的姑娘就值这些东西?该死的德国害虫怎么不赶紧死掉!"
咆哮着用菜刀切硬的和石头一样的肉干,此刻福杰太太就像一头狂怒的母狮,如果条件允许她肯定会用刀子将那个德国人剁成肉沫。被咆哮声惊起裹着毯子林安看见了不知所措的珊莎,以及她手里那个鼓囊囊的纸袋子。
接过那个纸袋子坐在沙发上林安一件件将东西拿出,小麦粉面包新鲜牛肉土豆洋葱胡萝卜苹果,甚至她还翻到了两块香皂和一些消炎退烧药,这些在眼下华沙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特别是药物。
肥皂被丢到卫生间的洗手台上,三个红彤彤的苹果被分给眼睛红肿的孩子们,走到厨房她挽起袖子帮忙准备晚饭。
"你可以把这些东西丢出去……"
"吃吧,家里很久没有新鲜肉了。"
洗着胡萝卜她已经放弃了解释两人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了,人们不在乎事情真相,他们更在乎自己看到的样子。将胡萝卜切成丁,在福杰太太的眼泪中牛肉汤的香味从厨房飘出。
接下来每天那个圆脸士兵都会送来一个鼓囊囊的袋子,里面被装满了食物和一些生活必须品,分享着难得的巧克力三个孩子坐在沙发上玩着游戏。厨房里再也不见福杰太太的眼泪,料理着手中的整鸡,福杰太太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如果有百里香和柠檬就更好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
切着土豆林安突然有些想笑,原来在糖衣炮弹面前无论是谁也抵挡不住。烤鸡的香味从厨房传来,餐桌上四个人向上帝祷告,感谢他老人家赐给她们这些食物,林安不信教也没有饭前祷告的习惯,而且真论现实自己才是该被放在桌子上叩拜的角色。
一周假期过去林安还是回到了酒店上班,穿着工服站在后厨楼梯口听领班开会,察觉到那些比刀剑还刺人的目光,看来从今天开始自己的外号已经不再局限于女巫了。
坐在后厨帮忙削着土豆皮,长时间和土豆接触她的手指有些疼痛,按照经理的意思她无需做整理房间的工作,往后只要在宴会上帮忙就行。
今天晚上就又一场宴会,听说是为了迎接某位大人物,按经理说法她完全可以在休息室躺倒晚上,等宴会开始再下去就行,不过她还是想让自己忙碌一些,只要忙起来就可以忽略很多事。
"要我说有些人还干什么活呀,直接脱/光/了往床/上一躺,那钱不就赚到了吗。"
"看来有些‘小姐’不适合穿咱们的破工服,她更适合穿礼服去宴会上倒酒。"
将头发盘起装进网兜,对着镜子整理下憔悴不堪的脸,把腰带勒到让呼吸都有些困难程度,打了个蝴蝶结林安并没有理会那些声音。
她多次解释过但那些人和福杰太太一样,在她们心里那晚绝对是相当香/艳的景色,而且作为第一证人的凯莉一直不喜欢她。五楼只有一台客用电梯,站在电梯旁的服务台里可以清楚的查看每间客房的情况,林安觉得凯莉年轻眼神应该比那个工头好得多。
几分钟可能连衣服都脱不完,毕竟小胡子给他的美男军/官们设计的制服层次多又复杂,她到现在都没搞清最基本的军/衔和制服领章。
端着酒盘将一杯香槟递给一位女郎,涂着鲜红唇彩的女郎眼神多情又伤感,看了眼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童工,女郎拿出包里所有的硬币放在托盘上。
宴会持续了两个小时,林安没看见那位大人物也没看见艾德曼,将装满残羹剩饭的小推车推回后厨,在主厨和厨娘的那奇怪的目光中她回到了自己的小休息室。
博切利酒店的员工都住着统一的宿舍,这间小小的休息室算是她的特殊福利待遇,只有五平米的狭小房间放了一张床后就没有什么地方,不过此刻那张本就潮湿带着霉味的床上被泼满了水,环顾一圈林安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被剪成了碎片,那可是毛呢料的大衣虽然有些旧但还是很好的。
将衣物碎片丢进垃圾桶,再把湿掉的床单被罩拿到晾衣场去晒,坐在酒店后花园台阶上吹着冷风,工服看着厚实但也抵御不了冬季夜晚的低温。抬头看向空中被阴云遮住的月亮,她想到了七月的柏林,虽然穿越到此才两年但她无比怀念三八年的七月,就像后世那些人怀念2018年的夏天一样。
【仲夏夜茫,七月未央】
【我们年少轻狂,不惧岁月漫长】
轻轻哼唱着那记不太清的英文歌词,她的音乐细胞不是很好,拉娜·德雷的著名歌曲被她唱的有些跑调。
一件外套被披在身上,质量做工都很考究的黑色风衣是党/卫/军的标配,不得不承认虽然他们是一群恶魔,但这身制服换作其他国家的人还真穿不出那味来。
林安不确定那味到底是什么味,但大衣上的气味她倒是很熟悉,比夏天多了一丝冷空气和酒味,没闻错是酒店专供高级客户的顶级香槟,比员工们在后厨喝的大锅煮出来的热红酒高级了不少。
坐在对方身边艾德曼依旧冷着一张脸,他不喜欢宴会上吵闹的人群,艾因斯先生也不喜欢,只是礼貌的露了个面就回到办公室处理事务了。安静的坐在台阶上听着酒店外士兵巡逻的脚步,捏了捏摩西傻乐的脸,艾德曼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在唱什么。"
"歌,唱给美国盖茨比和黛西的歌。"
"他们是谁。"
"痴情的新钱和绝情的旧钱,还有那个美国梦。"
电影具体剧情林安已经记不太清了,将那些模糊的片段整合在一起,外加上一些自己当年看法。她不清楚这本小说现在有没有出版;也不清楚这本小说有没有畅销到德国,不过那个年代德国人穷的连饭都吃不上,穷苦中长大的艾德曼应该没读过奢侈的小说。
他说过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圣经和老旧的童话寓言故事,外加一些复杂的建筑书籍,那是施耐德先生的遗产,尽管生活贫苦施耐德夫人也没卖掉丈夫珍藏的书籍。
"很绝情,但如果我是盖茨比而且知道结局,我想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揪掉摩西身上的浮毛,对着那黑色的天眼弹了一下,这一举动惹得大狗哼哼唧唧表达不满,"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华沙晚上很冷。"
"我倒是很想回去,可惜这间酒店没有可以供我躺下的地方。"遮挡月亮的阴云已经散去,今天不是满月,看着弯弯的月亮林安想到了凯瑟琳最喜欢的希腊神话大冒险,那是奇怪但又好玩的棋牌游戏。
"我回营房住,你可以住在客房里。"扭头艾德曼看见了那憔悴的脸庞,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配上失去光泽的头发,他感觉左侧胸口有些疼痛,不过那里并未受伤而且自己的伤已经被缝好了,"圣诞节要一起走吗,你可以带着那两个姑娘一起回去,博登湖和瑞士很近你可以坐船在湖上游玩。那两个姑娘看着还挺乖的,你们三个可以住在老房子里,虽然是一百年前的房子,但前几年翻新过还是不错的。"
"然后呢。"转过头林安直视那双蓝眼睛,和梦中的湖面一样纯粹但不寒冷,"我最开始来这里干活的时候他们管我叫女巫,可能因为我的形象比较像他们童话里的女巫。"
"那一定是某个蠢货瞎编的烂书,如果你是女巫那他们就是井底的□□。"
"那个词叫井底之蛙,你中文怎么一点没长进。"指正某人并不恰当的形容词,看着那忿忿不平的小眼神林安叹了口气,"不过现在我也不是什么女巫了,他们送了我一个新的外号,你可能在宴会散场的时候听过。"
"他们说我是你的情/妇是德国/妓/女,为了钱和吃的跟你上/床春/宵一夜,他们还在打赌要是你哪天把我玩腻了,是一枪崩了我还是留下点钱自己回德国。顺便一提他们觉得你眼光品味很差,毕竟和那些女郎们比起来我确实像个女巫,他们怀疑你是不是被炮弹炸傻了,还是被军/营生涯搞的饥/渴/难/耐看见个女人就能……"
"别说了!是谁跟你这样讲的我现在就先把他们一枪嘣了!"猛地站起身艾德曼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去,他现在很生气恨不得冲进酒店,给那些嘴里生疮的家伙一人一颗子弹。
他们怎么敢这样说她,右手摸到腰间的□□袋,那里装着一把定制的鲁格是艾因斯先生送的生日礼物,八枚子弹可能不太够用,他应该去二楼把乔纳森的□□拿来,而且在那之前他要把那些家伙的舌头切下来喂狗,不,那样肮脏的肉块连狗都不屑于舔上一口。
已经放在枪袋上的右手被拽住,被流言蜚语中伤许久的人此刻异常平静,仿佛被议论许久的不是她而是艾德曼。月光下那双棕褐色的眼睛里依旧住着一个苍老的灵魂。
深呼吸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艾德曼还是想一人给一枪,或者把他们丢进警局,那些变态没有上过战场,此刻在这已经平稳下来的城市里他们渴望着鲜血和功绩。
"别这么激动,如果你不想我再变成挑唆你行凶的女巫的话,就回到你的房间去。谢谢你送来的食物,福杰太太很喜欢香皂也很喜欢那块鲜牛肉。"
"她有没有刁难你?"
"没有。福杰太太希望你能给她带一些百里香和柠檬。"
将身上的大衣裹紧一些,质量相当可以的大衣抵挡着所有寒风,但拖地长度有些让人行动困难。被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关切的注视着,林安突然笑了起来,她笑得自嘲悲切又可怕,一滴眼泪从笑到眯起的眼尾低落。
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后艾德曼担心她是不是受了太大刺激疯掉了,她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那样坚强。
笑够了自己那可悲的命运林安擦掉了脸上的泪珠,靠在门柱上平稳着呼吸,她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女巫,而心中的老虎则是她最忠诚的使魔。丽薇奥特啊,你怎么面对王国内让你心烦的一切,你会选择逃离无视还是战胜它。
一只冰凉的手从耳边拂过,从耳尖到下颌最后停留在肩部,身体紧绷艾德曼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微凉的指尖触碰在皮肤上那感觉很奇怪。明明身上被冷风吹得直起鸡皮疙瘩,但他能感受到一团火焰从腹腔内升起,咽了下不存在的口水他感觉口干舌燥,那团火焰从腹腔燃烧到胸口最后燎至全身。
"我想明天早上我女巫的罪名就会彻底坐实了。"
清冷的月色下,女巫放出了心中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