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梦想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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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唐敖见梦神要他寻访谪降红尘,飘零外洋的十二名花,“将各花大加培植,俾归福地,与群芳同得返本还原”,因此上便四处寻找这些花来了。这日他与林之洋等人坐船行至南海,因见南海静谧深邃,一碧万顷,上接天光,浑若无际,于那大江大河迥然不同,别有一番风光,便命船歇下,立于船头细细观瞧。此时舟中诸人俱各无事,又见风和日丽,亦出了舱闲瞧。这且不提。
单说这船所在的这片水域之下,深深地海底之上有一个国家,唤作鲛国。因这鲛国处在一条巨大的海沟之下,终年难见阳光,于是鲛国人便将这里称之为黑暗谷。这天,鲛国中有一位少女名唤鲛人者,百般无聊之下偷偷地溜了出来,跑到海面上玩耍来了,恰巧看见了唐敖一行。她年纪尚小,又没有出过门,更没有看见过人,这时见了这些两足动物,不免好奇,想上前瞧个仔细,但她同时又有些害怕,不敢过于靠近,遂低头想了一想,立刻有了主意,忙潜下水去,躲在暗处观察 。她见这些人风度翩翩,宛如神仙一般,不禁一下子喜欢上了他们,心想:若是能和这些人生活在一起该有多好啊。她便想浮出水面同他们打个招呼,但又恐他们以异类见憎,几经踌躇总不敢上前。几天之后她终于拿定主意,不管他们怎样对待她,她都要到他们中间去。正当她向他们的船靠过去的时候,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将那艘船的帆鼓的像拽满了弦的弓,只一忽儿便将他们吹出了鲛子国,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走远不见。
她怅然若失地返回家中,脑海里还满是船上那些人的影子,他们已经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上。她忽然恨起自己来:她为什么要囿于法律错失良机?她当时为什么要那么胆怯,不敢靠上去——如果有一点儿勇气,再决绝一点,说不定这时就在他们的船上了呢。再说后来,他们的船驶出了国界又如何,她也一样可以追上去呀,反正她不喜欢黑暗谷,出去了也不打算再回来!
在跟踪的那几天里,她知道了这些人是从唐朝来的,而且还知道了唐朝是个繁华富庶、万国来朝的圣地。但唐朝到底在哪里,那里又是怎样的繁荣昌盛,她却不知道了。因不知而好奇,因好奇便想去看看。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念头不仅没有随着日子的逝去而消失,反愈发强烈起来。可现在能怎么办,人家都已经走远了!有一天她忽然想道:他们既然能来,那我自然也能去啊,何必非得跟他们一道?她这样一想顿时心花怒放。可现实却又立即给她泼了一瓢冷水:唐朝是陆地上的国家,人又是有脚的,可以在陆地上行走;而她不过是一条人鱼,又没有脚,怎么去呢?
“我只要变成人就可以去了。”她想。
然而对于怎样才能变成人,她却束手无策。在找不到办法的情况下,她只好去问父母了——在她心中父母是无所不能的,就和上帝一样。只是她立即又想道,国家不许民众到处乱跑,更不许出国,倘若父母知道了她的想法,便有办法也不会告诉她了。
“我要套出他们的话来。”她对自己说。
于是她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问母亲:“妈妈,你说我们怎样才能变成人呢?”母亲奇怪地反问道:“你怎么好好地问起这个来了?”鲛人道:“你们平常不总是说起我们国家以前在安乐岛的情形么,你们说那些鱼精、虾精侵略了我们国家,今天又有人说起这个了,我忽然就好奇起来:他们能变成人,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变成人呢?”鲛母道:“我们是人鱼,哪能变成人呢。”鲛人道:“那鱼和虾怎么就能变成人呢?”鲛母道:“它们和我们不是一类。”鲛人道:“不是一类就不行?”鲛母道:“当然。”鲛人只不信,便又去问父亲,结果答案相同。可她还不死心,又去问长辈们,答案依然如故,这让她失望至极。
既然没有办法变成人,能听听人类的故事也是好的,于是她又去缠母亲,问了好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这让做母亲的终于警觉起来,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这几天怎么了,怎么尽问这些事情?”鲛人躲避着她的眼光道:“我什么事也没有呀。”鲛母道:“不对,你老实说,你前几天到底去了哪里?——不然你不会老问相同的问题的。”鲛人道:“我那天不就对你说了么,我到姨妈家去了。”鲛母道:“你还跟我撒谎,我前几天见到你姨妈了,问她,她说你没去。你说,那几天你到底去了哪里?”
鲛人原是个率直的人,只因这件事太过重大,她才不敢明说,现在经母亲一再追问,便再也忍不住了;况且她又自恃母亲溺爱,即便说了母亲也不会把她怎样。还有,她又想,假如自己真的变成了人,要到唐朝去,那时不也是要告诉母亲的么,总不能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吧?既然总是要说,那还不如现在就说,说了更好叫母亲帮她。于是她便回答道:“我到海面上去了,玩了几天。在那里我看到了一艘很大的船,船上还有好些人。我听他们说,他们好像是唐朝的……”
“什么,你到海面上去了?”不等她说完,鲛母便叫了起来,“你想死吗,你到海面上去?”
“不就是到海面上去了一下么,又没有人知道,有什么要紧。”鲛人不以为意道。
“你还这样说,真是胆大包天!我天天对你说,不要到处乱跑,不要到处乱跑,到哪里去都要跟我说一声,你就是不听。你这要是让巡逻的看见了,把你抓起来,看你怎么办?”
“啍,他们在那就是一个摆设。”鲛人不屑地说。
“哦,老天爷。”鲛母嚷道,“不管他们是不是摆设,国家有规定,我们就得遵守,不然要这些规定干什么?”
“法律规定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只能呆在家里,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这种日子我过够了。再说了,我看这种法律规定本身就有问题。”
“你还过够了?要是被关到牢里,我看你还是不是这么说。”鲛母生气地训斥道。
“妈,我们不说这个了。”鲛人央求道,“你告诉我,我们真的就没办法变成人吗?“
“好啊,你变成人原来是想到人类那里去!看我不告诉你爹,叫他打你一顿。告诉你,我们是人鱼,是不可能变成人的!你快断了这念头,哪儿也别去,好好地待在家里。”
鲛人并不理会母亲的话,自言自语地道:“既然鱼可以变成人,那么我们也一定能变成人,而且我们长的和人又是那么像,变化起来应该比鱼更容易些才是。”
“老天爷,你听她的!”鲛母说,转身去找丈夫了,“我要马上告诉你爹爹,让他好好管管你。”
鲛父听了妻子的话自然狠狠地训斥了女儿一顿。迫于父亲的威严鲛人只得改口说自己只是闲极无聊,闹着玩才这么说的,其实她并不想变成人,也不想到唐朝去。鲛父见目的达到,面色缓和下来。他拍了拍女儿的面颊,以奉承的口气哄她道:“你今晚想吃么告诉老爸。无论跑多远 老爸都会为你弄来。”
“哼,天天吃都吃不饱,还说这话哩。”鲛人不快地想,可是并没有说出来。
既然此路不通,她便掉过头来向书本中寻求,甚至还不辞劳苦地到处去寻医问药,只是这一切都是徒劳。书籍上但凡涉及到变化之术都是一笔带过,比如什么吹一口气就不见了,或是眼睛一眨就没有了。害得她把嘴巴都吹肿了,也没把尾巴吹掉;眼晴眨的都看不见了,也没眨出条人腿来。巫医们倒不像书中说的那般简略,他们有详尽的过程,像什么采药啦,炼丹啦,画符啦,念咒啦,可是没一样有用。唉,这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当然,在寻医问药的时候,她不可能像和父母说话那样直白,无所顾忌,不然人家肯定要怀疑她的动机。可虽说她处处小心时时在意,生恐人家看出她的真实意图,但同一个问题问得久了,问的人又多了,总免不了会让人起疑心。于是便有人说她想变成人到陆地上去了。她的父母听见这话吓得脸都变了色,赶紧将她关了起来。但这些话还是像长了翅膀似越传越远,最后竟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皇上听了忙道,“这还了得。”立即派人下来警告她:若再执迷不悟定当以国法处置。宣旨官领命前来当庭宣读了圣旨。鲛人本来就为不能畅所欲言而心有不满,又被父母关了禁闭,心里更添怨气,这时再听到圣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便不管不顾地嚷道:“好啊,那你们现在就把我抓起来关到牢里去,这样就不用害怕我跑了。”钦差气的脸都绿了,冷笑道:“你以为现在不能关你?”鲛父见状连忙向女儿喝叱道:“孽障,还不快滚到一边去。看我等会不拿鞭子抽死你。”鲛母也忙陪笑向钦差道:“大人,你千万别生气,我家这个孩子脑子不灵光,有些呆傻,不会说话,你要是不相信,去问问邻居们就知道了。你放心,我们不会让她乱跑的,我们早已经把她关了起来,因为你来宣读圣旨 我们才将她放出来的。我马上就把她关起来。“说着便把鲛人往屋后推。
回到自己的房间,鲛人犹有不快,愤愤地道:“连话也不让说,那还不如干脆把人的嘴巴缝上得了。”
“小祖宗,你还说,这要是搁以前,就凭你刚才说的这句话,就可以把你关到牢里去,还留你到现在?”
“我愿意坐牢,我喜欢坐牢。”鲛人气鼓鼓地说。
“你怎么就这么犟呢?你以为坐牢跟在家里一样?上次你跑到海面上去,幸亏没有人发现,不然早就被抓到牢里去了,还能这样自在?你呀,真是越大越让人操心。你去了就去了,不要说也就是了,非要到处说,到处问,弄得现在满城风雨,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没有乱说。”鲛人分辨道。
“不管你有没有乱说,现在全国上下都知道了,连皇上也知道了,这总是事实吧?”
鲛人没法再反驳,只能气恼地一掌击向自己的尾巴。
“这回皇上下了圣旨,你总该死心了吧?”鲛母见女儿不言语,便又说道。
想到今后哪儿也不能去,只能一辈子待在这个鬼地方,她觉得憋闷极了,忍不住说道:“哦,要我过这种日子,还不如让我死掉的好。”
“女儿,你为什么就这么一根筋呢?听我的话,快别难过了,你现在还小,等再过个几年你就不会想到这去到那去了。”
“除非我死了。”她大声嚷道,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母亲看着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出去了。
唉,现在怎么办,偃旗息鼓吗?想想都不甘心。但不作罢,圣旨都下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看来这放弃不放弃结局都一样,那就是永远都去不成唐朝了。
她明显地憔悴了,情绪也日渐低沉,全家人都慌了神,都想方设法让她重新振作起来,但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鮫母便想她既然想出去,那就带她出去吧,即便不能到唐朝去,能四处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只是鲛国有规定,这出远门须得向牌头说,还得告诉甲长一声,随后再由保长通过,经县令允许方可。若是出州府还得知府大人签字。为了女儿,鲛母还是不厌其烦地跑上跑下,嘴皮子都磨掉了好几层,最后终于拿到了通行证,然后带着女儿出发了。
然而这次的旅行简直是事与愿违,因为她们所经之处没有一处土地不贫瘠,没有一处的百姓生活不困苦。那些年经的年老的个个面如菜色;孩子们目光呆滞,老人们衣衫褴褛。这些让人看着心里都堵得慌,哪里还有玩的心思。而且不论是年轻人还是老人,对目前的困窘都一筹莫展,尤其是从安乐岛逃出来的人,只要几个人聚在一起,毫无列外的便是一遍又一遍地诉说昔日的繁华,哀叹现今生活的不易。在家里时鲛人便听够看够,用不着千里迢迢的跑出来领略,所以归期未至,她便坚持要回去,而且一回到家便把自己关进房间,拒绝见人,也拒绝吃东西。
不吃东西这事最让鲛母着急,她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的面庞忧心忡忡地说:“女儿,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贱自己呢,就不能想开一点吗?这开心是一辈子,不开心也是一辈子,那为什么不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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