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算了,不活了 (第2/2页)
冬来加快了步伐,跑到了水边,一跃而起,扑通一声,冬来的身体砸进了刚刚结冰的水里,树上的喜鹊惊得嘎嘎叫两声飞走了,水里那金黄的马蹄月在水里抖成了一团。在这北湾里,冬来无数次跳进水里,都是在夏天。天热水凉,身上马上就舒服了。冬天里跳水,冬来还是第一次,他想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冬来的天才是上学时表现出来的,他上一年级时,全国刚刚恢复高考,人们开始重视学习,冬来爷爷的地主成分也渐渐淡化了。冬来不用写作业,只是上课听一听,考试就名列前茅。上了初中,两个班一百四十多人,只有三个学生考上了高中,其中就有冬来。
冬来不爱说话,长得瘦小,常受同学的欺负。只有考完试,学校把成绩贴在学校的屋山墙上,冬来才享受到同学们佩服的目光。考上高中,冬来却不能去上。多少人想上考不上,冬来却考上不能上,令人扼腕叹息。冬来不能读高中,是因为家里穷,东借西凑也交不上学费,还有就是学校要求学生往食堂交面粉,学生才能吃到馒头,冬来家拿不出面粉。冬来家的麦子一产下来就卖了还钱,冬来家欠了人家的债。
冬来记事起,娘就到处借钱。有时舅舅来,娘去四邻借钱买一袋盐,买一瓶醋,绊个凉菜招待舅舅。
也不只是冬来家穷,那时候普遍穷,能吃饱饭的全村也不过几家。生产队时粮食产量低,社员一年劳动360多天,可就是粮食产量低。冬来上初中时,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的劳动形式解体了,田地分到了各家各户手里,人们生产积极性高了,生产方式灵活了。天不亮就起床锄地,天热了就下地回家。田野里见不到劳动的人,更听不到生产队长吆喝,而田地里却不见草,只见禾苗呼呼地往上长。人们吃饱肚子了,爷爷也一病不起,死了。为了爷爷的病,家里借了不少钱。
冬来很为爷爷可惜,好日子来了,可爷爷却走了。家里发生了一系列事后,冬来又觉得爷爷的走也没什么遗憾的,因为日子总有些让人憋屈的事,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冬来进入了冰冷的水里,一种冰凉从头到脚,从皮到骨,有一种爽的感觉。浑身冰凉,脖子上的伤口也麻木了,不那么疼了。冬来的大脑突然清醒了,异常的清醒,他的衣服湿透了,一件破棉袄,一件秋裤,被水浸湿,像绳子一样绑着他的胳膊和腿,现在不想死恐怕也要死了,冰冷驱赶了他想死的念头,他此时只想快快上岸,他的手脚越来越麻木,他转身向岸边游,胳膊砸着薄薄的冰,他艰难地来到了岸边,一点点挪着身体爬上了岸,他无力地躺在倾斜的岸上,浑身冷,冷得哆嗦,他的眼闭着,体会着没死的感觉。他睁开眼,看到了满天的繁星,西斜的月牙,他感到天空异常美丽。他想到天上的任何一颗亮星,都比地球大得多,地球在宇宙中是多么渺小啊!人在地球上又是多么渺小啊!他突然珍惜起生命来,不能这样死,世界这么大,他要走出去看看。他连白浪城也没去过,就这样死去,岂不是太可惜了。还有,爹、娘受得苦太多了,自己这一走,他们就真得轻松了吗?我为什么就只能给他们累赘,就不能给他们生活的甜吗?
二哥秋来比冬来大五岁,大哥春来比冬来大十岁。大哥春来和二哥秋来都长得高大英俊,独有冬来长得瘦小。大哥春来22岁时,和环水村的七仙女家的老六谈上了对象,七仙女家因为七个女儿个个长得好而得名,七仙女的爹娘不同意,不愿让女儿嫁个穷家庭,可六仙女死活愿意。春来就领着六仙女投奔东北的一个远亲去了,七仙女的爹和七仙女的叔带人把冬来家砸了个稀巴烂,用石头把锅砸了个大窟窿。第二年,春来就和六仙女回来了,六仙女腆着大肚子,不到一个月就生了个胖小子。冬来的爹娘把家里的四间房让了出来,六仙女的爹娘这才默许了这个婚姻。
冬来的爹娘只好领着秋来和冬来借住在别人一个闲着的老屋里,冬来的爹借钱买了一头小毛驴和小驴车,日夜给别人拉脚,二年后,又自己烧土窑,烧出的砖一捏就碎,但还是用这样的砖又盖了四间房,又欠下了许多债务。这一年事真多!新房盖起来了,冬来考上高中但不能去上。爹赶驴车翻在了桥下,砸断了双腿。20岁的二哥秋来把村里一个傻女搞大了肚子,傻女的家人逼着二哥娶傻女,要不就告二哥强奸。全家人开会,二哥愿意娶傻女,二哥说:”人生最高的理想不就是娶上媳妇吗?娶了傻女也比打光棍强。“冬来的爹娘就又把新盖的房屋让给了秋来,和冬来搬到了生产队留下的二间放羊屋里,这二间屋被冬来的二伯”叫行“买下来了。躺在床上的爹看着沉思的冬来,说:”孩子,我知道你不能上高中憋屈,不过,你放心,我卖肾也给你娶上媳妇,和你大哥二哥一样成个家。“爹的话像刀一样扎在冬来的心上。
村子里跃进的死刺激了冬来,跃进家兄弟八个,跃进是老三,比冬来大三岁。跃进是他弟兄八个中最聪明的,与冬来很谈得来。聪明的人爱思索人生,跃进也是考上了高中因家庭贫穷没能去上。跃进多次谈起对生活的绝望,他有一天喝农药死了,冬来就想,自己身体瘦小,力气不足,在农村能干什么呢?他不愿过大哥二哥那样平庸的生活,自己更不愿意再给父母添累赘了,他如果再像大哥二哥一样娶个媳妇,爹娘还能到哪儿住呢?倒不如一死了结,给爹娘减轻负担。
冬来看着繁星,冷得越来越麻木,思维好像也被冻住了。他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冬来,冬来,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是娘的声音,冬来想回答,但喊不出声音。突然,两只手抱住了冬来的头,冬来的娘找来了。冬来的娘用手电筒照到了荆山顶上带血的镰刀,她又顺着地上断断续续的血迹找到了北湾。他摸了摸冬来鼻子里还有气,她大哭了起来,边哭边骂:”冬来,你这个遭千杀的,你怎么这样糊涂啊!你怎么学跃进啊!你们这些读书好的孩子都是些傻子啊……“娘的哭声,唤暖了冬来的心,冬来的眼里也流出了泪水,他说:”娘,你放心,只要老天不收我,我不会自杀了。我要闯白浪城。“娘说:”只要你不走绝路,你闯黑浪城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