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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清代历史的孤本档案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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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清代历史的孤本档案

几年以后,我在英国拍片。有几天,等雨停,没事,便泡在伦敦图书馆消磨时间。当时我为了查证另一本书,另一段历史。郭翼哥哥的故事早忘了。

伦敦图书馆的藏书真丰富,有许多关于中国历史的孤本档案,多半是侵华那会儿掠夺偷运出去的。我还在其中看到了许多明清时代的外销画,可谓图文并茂,件件国宝精品。偶尔,我发现了一本记录慈禧时代荒淫史的出版物,让我重新想起郭翼哥哥那次关于“新清”的讲述。书里某些场景描写以及具体细节,和郭翼哥哥说的不谋而合,特别是涉及“peachjuice(桃子汁)”一词,说明郭翼哥哥的老祖宗不是子虚乌有胡编海诌,有史实记载为证,而在此之前我多半以为是坊间小道,全都是瞎掰。为此,我十分吃惊。

写这本书的是一名英国人,清末年间在北京当外务专员。那是个什么职位?我不清楚。估摸官儿不大,才有时间满大街晃悠,把北京城的那些事儿了解得一清二楚。据他自己炫乎,说他曾是慈禧的情人,进入宫闱如履平地,对后宫的事亦了如指掌。我关注了他的生卒年月,居然和奥斯卡·王尔德是同时代人,书中也隐讳地提到了他和王尔德熟稔的那个圈子有交集,这就牵扯到另一个问题——十八世纪初叶,当北京城余桃之风盛行时,到底是东风西渐,还是西方影响到我们这边?

这个问题蛮有意思的。似乎当年的朝廷也在思考这事,连老佛爷慈禧都在琢磨,这是我下面所要讲到的——

……老佛爷的手铁筷子似的冰凉。恒虞到底年轻,身子骨吃不住劲。那会儿,老太太说:“你这标致的小人儿,怎么瘦得就跟衣服架子似的?”

郭翼说,老佛爷问是不是被洋毛子掏空了,横竖看着不像吱吱冒泡泛甜汁儿的鲜桃子?听了这话谁都心里明白,不由一阵激灵,大气不敢出。

过后,慈禧说:“我听说那些乌鸡眼的洋毛子箫吹得好,那就让他们在我跟前吹一个,叫我瞅瞅到底好是不好。”

伏地的那些鸟人中,还真有几个洋毛子,他们哪里见过中国当朝女皇的如此气派,吓得瑟瑟发抖,不敢造次。见此状,慈禧说了:“我说呢,论吹箫洋毛子哪里及得上我们,瞧瞧,露怯了吧——给机会让你们显摆也显摆不了啊。”

“新净”管事的脑子活,点了载扶身后的一小男侍,怯生生回老佛爷话:“咱们家这孩子天资聪慧,琴棋书画啥都拿得起来,尤其是一管箫吹得玲珑,要不……让这孩子给老佛爷献上一曲?”

慈禧明知道管事的张冠李戴避重就轻老奸巨猾,又不宜点破,便顺坡下驴:“赏那孩子五十两银子,吹一个叫他们瞧瞧,省得这些乌鸡眼老挤兑我们,说我们大清的玩意儿都是跟他们学(读xiao)的。”

在洋人面前,慈禧好要争一份脸面。

年少的男侍哪敢怠慢,要紧取了洞箫来,用眼神试探,问吹什么曲子最为应时?

慈禧见那孩子胆儿小,不由生出几分怜悯,清了清嗓音说:“《三弄》还是《望月》都不打紧,这大冷的天,我也就是听个响,图个乐。”

管事的会意,紧着让男侍把最拿手的呈献上来。

少年男侍的箫果真厉害,悠悠扬扬如同仙曲一般,给浑浊氤氲的澡堂子带来几分宫廷雅致,又有几分田园清新。

小男侍低沉委婉的乐音吞吐,并没有让老佛爷开怀,这玩儿她是见过的,没多大新鲜,即使是《寒山僧踪》《妆台秋思》这样的大曲儿也不过尔尔。不过,老慈禧没把情绪表现在脸上,她那张脸脂粉太厚,微妙的表情变化轻易察觉不出来。但她那双眼睛,虽然有老人的浑浊,没准还有点白内障,可锐利的光透出来,还是能叫人读懂许多。

袅袅箫声中,老太太已然想得透亮,“新清”之事并没有太大的不妥。凡事就是图个乐,你悦,我悦,是根本的法礼,管它雌雄颠倒,阴阳开合,乾坤逆转。说开通,老太太也够开通的,在那年月,她也算是见多识广。

老佛爷那双至尊至贵的手,和着乐声,在椅子扶手上打起点来。这会儿,周遭的人愈发琢磨不透了。一时间空气凝滞,只有箫声还在继续。

花甲之年的慈禧,虽然常用蜂蜜、石蜡润手,保养到极好,但毕竟年龄不饶人,逃不过手心里褶皱叠褶皱,像砂纸样的干燥磨人。人们听到扶手上的锦缎被老太太磨出沙沙的蚕噬之声,尤为刺心,不知是祸是福。

小男侍只管卖力吹箫,有如在啃噬一根甘蔗,满嘴呼噜,湿润无比,仿佛连甘蔗的清甜香味都有闻到。

老佛爷看着看着蓦地就生气了。

她看见一管斑竹洞箫在《三弄》声中被呼噜得油光可鉴,小男侍的红唇离开那物的一瞬,下颌稍稍仰起,发出不知是乐极还是哀极的余音,舌尖带出一丝极细的粘液,长长且韧韧地拖曳在箫的顶端,似有不离不弃缱绻悱恻之意……这一下,有如狠狠弹拨了老佛爷心上的那根弦,又似有一根刺在老佛爷心尖子上扎了一下。

老佛爷说变脸就变脸,她怒切切指着几个洋人说:“都是你们洋人给教的,我们大清的孩子好生生学琴乐、习书画,哪里知道这些……都是被你们诳进这污糟所在,调教得粗俗不堪。”转而,她冲着几位爵爷说:“我说不叫这些洋人满北京蹿,你们就是不听,这倒好,把这些狗鬆的玩儿都学了,弄得一个个都跟乌眼鸡似的……早晚把这些洋毛子逐个儿撵出北京城去!”

…………

我听得一愣一愣,问这慈禧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吹箫的活儿是洋毛子跟我们学的吗?怎么一会儿又怪老外把我们的人给教坏?这老太太也真够神经的,一会儿风一会雨。

郭翼哥哥说:“要不还叫慈禧吗?老太太倒是说了,这哪是吹箫,分明是吹洋管子,铜喇叭。还说我们吹起箫来,可是嘟着小嘴,吹得文文雅雅静静幽幽,哪有这德行!?”

我哈哈笑起来,顺便打听,那“狗鬆”是什么意思?

“这就很难跟你解释了,”郭翼哥哥说。“反正是老北京的土话,骂人的。我琢磨也就是狗屎、狗粪那一类的意思吧。如今小一辈的北京人早不兴说。”

狗鬆!我学着说了声。

郭翼笑着弹了下我额头:“这孩子,淘啊。别学坏了。”

我说,那恒虞后来怎么样啊?

…………

恒虞做贼心虚,本来就等着发落,经不住老太太一阵怒叱,脑子立马散神,也没弄明白骂的什么,骂的是谁,一声干呕,顺带着另一处直统统地就“跑空”。众人眼睁睁瞅着一团腌臜飞落在地,噤若寒蝉。

其实,那年代并不觉得那飞物腌臜,在人们心目中,它是如何金贵了得。从伦理的角度说,那东西也确实不是什么赃物。那是生命的本源,万事之起始。无论你贵为王胄,还是卑贱平民,都逃脱不了从那一坨腌臜开始的命运。它更是人类的精华,寰宇的结晶,浓缩了世界所有的美好。可以说,自打天地开蒙,有了生命萌动,有什么比这看似腌臜的东西更有价值,更具灵性,更加包罗万象,以致于千金万金换不来呢?

我记得,上帝也对这玩意也是备加看重的。《创世纪》中有这样的故事,说犹大的长子被处死后,按习俗,次子必须娶其嫂,为兄长延续子嗣。犹大的次子俄南因为不愿生下不属于自己的后代,每每以中断的方式避免既成事实。俄南将生命之液撒在地上的做法激怒了上帝,上帝以此为罪名,将俄南杀死。上帝憎恶无谓浪费糟践生命的行为。这事并非杜撰,英语中的“中止jiao媾”(onanism)和日语中的“自wei”(オナニー),发音都起于“俄南”。

慈禧骨子里是何等传统何等怕犯忌的人,她看见晶莹透白、看着浑浊其实又无比清澈的一坨生生地落于地下,终是不忍。她心想,这东西是万万不可落入尘埃、涂抹在千人踩万人踏的青砖地面的……她仿佛看着一枚价值连城的玉簪掷地啷当,飞白四溅,碎骨无收,心口不觉掠过一丝隐痛。

老佛爷喑着嗓子说:“可惜了的……”接着便吩咐随行在身后的太监小崔子,“取一块干净的帕子,把那物给拭了。”

小崔子当即取了一块宫里的湖绸黄帕……

那黄灿灿的帕子上原是綉有一条彩麟飞龙的,不期,圆滚滚神气活现的龙目立时叫那粘液给糊了。

那飞龙是何等威严跋扈的雄物,“被上演”的这一出,实在是有些埋汰圣物,不知是老佛爷有意所为,还是事有巧合?!

终是时令不济、朝政荒谬,百姓不幸。郭翼哥哥如是说。

郭翼哥哥有声有色的故事令我着迷。尤其是他那引经据典博古通今的讲述方式,不仅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有一种身临其境的现场感。

那会儿,我只晓得一味说,后来呢?后来呢……急不可耐想知道后事的经纬。说实在,讲故事的人并不忌讳这般催促,反而能通过你的急切,发现自己的成功。你越急,他越来劲。如果,这就是所谓的“互动”,那么,这种互动就该叫作“欲擒故纵”“欲速则不达”——一个想被抓,一个偏不抓你;当然,最终还是要抓住你,而你最终也想被他抓到。

这情形,跟迪斯尼的花猫戏老鼠有几分相像。俱是玩笑。

郭翼哥哥听我一个劲问“后来呢”?便说,老佛爷无端的暗淡情绪很快就过去,她重新摆出贵为天子颐指气使的架势,对眼前几个老外说,“你们那个什么女王,你们也是这么教她的?”洋人当然不敢承认,唯唯诺诺地说这些都是民间私底下的事,跟女王跟宫廷无干……

老佛爷哼哼了两声,说:“我可知道你们那个女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少顷,老佛爷又问:“你们的女王能像我一样微服私访吗?还是这样的大雪天儿。”

洋人说:“当然不能。”还说,“太后您是何等的贤良淑德,世界上有谁能和您比。”

尽管是微不足道的恭维,但老佛爷听了依然是高兴,她笑微微地对那拍马屁的洋人说:“瞧你个小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就差叫蜂子蛰了。我还有一事问你,你必须如实告诉我,断不可胡言——”

洋人立马应承,不敢有丝毫违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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