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风玉露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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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程明彰带着宋浮白一路南下,走了一月有余,酒肆客栈也住过,荒郊破庙也凑合过,皆是稍加停留,便继续启程。
直到行至匡山,遇上一座竹林中的荒屋,程明彰才悠悠点头,对徒弟说:“这里依山傍水,空谷幽静。最妙的是这片南竹,贞节挺拔,风骨自成,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宋浮白环顾四望,神色间既没有对新环境的好奇,也没有对未来生活的期待,他强打起精神,牵起一抹笑容道:“师父选的地方自然是好的。师父稍等,我先进屋打扫一番。”
程明彰微微皱眉,拎住他的后领,止住他往屋子里冲的步伐,道:“让你这短胳膊短腿的小家伙来收拾,我们师徒二人今晚怕是得风餐露宿了。”
他指指院子,又道:“你去把为师传你的南竹剑法练上一百遍。与其成日忧忧,让心性越走越窄,不如抛开杂念,好好学成一身本领,才能达成你心中所想。”
“至于宋家之事……有人帮你惦记着,帮你准备着,只是这其中关节,为师现在即便告诉你,以你肚子里的墨水也听不明白,往后你随为师读书习武,慢慢就懂了。”
宋浮白点了点头:“嗯,我听师父的。”
——
时光荏苒,白云苍狗。
风穿过竹海,发出簌簌的声响,屋檐下的风铃脆声轻吟。水潭里,几尾游鱼划过平静水面,泛起细波。
当初的荒屋已被收拾得颇具雅趣,程明彰坐在院子里,边喝茶,边看宋浮白练剑。
自程明彰带着宋浮白来到匡山已八年有余,当年的总角小儿早已发高了身量。
少年身姿清瘦挺拔,仅着一身蓝色布衣,却难掩卓荦不羁的气质。他在院子中练剑,手中长剑如虹,腰如韧柳,步若游龙,招式间虚实变化随心而动。
程明彰看了一会,微微点头。“你这南竹剑法已有了几分火候,你且试试能在为师手下走几招。”
说罢,程明彰随手折下一支竹枝,以竹作剑向宋浮白攻了过去。
一篮一青两道身影快如闪电,只听叮叮声不绝,两人手中的武器在短时间内数度相交。
宋浮白明白他在师父手中讨不到什么好处,每每与师父对招都觉得对方像座难以逾越的高山。可是山峰越高,他就越想翻过去,是以明知不敌,却仍用尽全力去拼那微乎其微的胜率。
师父对他的身手了如指掌,他却也熟悉师父的每一个招式。无数次的交手让宋浮白能更从容地在师父的剑锋下冷静谋划,等待最好的时机。
三十招后,宋浮白为了躲避竹枝,招式用老,整个身子快要向后翻倒,他的眼中却闪过一抹亮光,腰身韧如青竹,就着这姿势扬腿把程明彰挡开,瞬间把剑换到左手,如电般斜斜挑刺。
哧地一声轻响。
程明彰飞身退后,低头瞟了眼袖子上的裂口,又看向对面轻喘的徒弟,见他样子虽有些狼狈,一双眸子却带着得意的光。
“狼崽子。”他不由轻笑。“为了占这半分便宜,便瞒着师父苦练左手剑,你这城府可不浅。”
“我这是谋定而后动,怎么到师父这倒成了城府深?”宋浮白拍拍袖子上的灰,嬉笑着回道:“不是师父教的——兵者,诡道也,是您教得好。”
“臭小子,”程明彰瞥他一眼,怕再说下去他就要飘起来了。“还不快下山去给为师打酒。”
“师父别生气,我这就去!”宋浮白嘿嘿一笑,捞起酒壶跑出院子。
宋浮白把酒壶系在腰间,脚步轻快地走在山路上。
深山幽静,只能听见些鸟鸣虫响。
小鸟振翅的的声音忽地在周围响起,宋浮白抬头看了看一旁的树林,从腰上取下一段形状天然,色泽如玉的竹节。他把竹节的一头放在嘴边,吹出几声清脆的鸟鸣。
一只小画眉从林间飞出,扑腾着翅膀落在宋浮白肩上。
“小黄毛,走,陪我下山打酒去!”
说完,他运起轻功和小画眉一同在树梢间挪腾,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身影。
——
前朝有一奇人,名唤黄亭岳。
他辞官归隐创立了隐世门派碧云间,不光传授弟子高深武学,还教导治世之学。
虽教导弟子治世之学,可碧云间却有一条门规——弟子不可入朝为官。一旦入朝为官,便会被逐出师门。
这规矩听来矛盾,却是黄亭岳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认为——官场污浊,有志青年入了官场,最终会被污染,变得蝇营狗苟。
黄亭岳天生通悟,根骨奇佳,无论是读书还是练武都天资卓绝,从小便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年轻时因才学出众受郡守看中,举荐入朝为官。
当时国内时有灾荒兵乱,黄亭岳一腔热血,誓要改变百姓水深火热的处境。凭着他出众的才学、不俗的样貌和辞藻清丽的文章,迅速得到了皇帝的欣赏,也曾官拜郎中。
可前朝皇帝好奢靡,无心政事,仅愿意让他做一些华丽无用的文章,从不让他做实事。官场也已经腐朽至深,党阀之争竟比国家大事更受重视,如此处境令黄亭岳心灰意冷,辞官而去。
他脱了官皮游遍九州,游历时得伏羲、补天一对利剑。
神兵在手如虎添翼,仗剑行侠,锄强扶弱。曾以一人之力连挑十六伙贼寇的山寨,一时间名动江湖,各大门派敬他义举,纷纷对他以礼相待。
黄亭岳身处江湖,却始终游离于江湖之外。他所追求的,与江湖中人所追求的侠之一字,却不尽相同。
漂泊半生,他心中的侠,也需要人传承下去。黄亭岳决定淡出江湖,归隐山林。
武宜山脚,一大二小三个身影则逐渐隐没于林间。
——
杳杳碧云间,岁寒不知年。
武宜山上,高峰入云,层峦叠嶂。河底游鱼细石,直视分毫毕现。山顶青林翠竹,鸟鸣泉响,宛如仙境。
往崖上看去,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在崖边负手而立。
“清影。”苍老的声音响起,说话的老人是碧云间当代的掌门齐丰州。
齐丰州年轻时下山历练,因爱穿白袍,气质高远,又使得一手游云掌,曾得一个白云公子的名号。如今头发花白,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便自称云叟。
他着一身灰白色的旧道袍,披着发,未梳道髻,虽然衣着朴素却是气质出尘,像是话本里的老神仙。
“是,师父有什么吩咐?”
答话的年轻人是齐丰州的弟子,楼清影。
楼清影白玉冠发,一身天青色的衣袍立于云海之间,温风玉润,清逸出尘。当他敛目时,眼尾微微上挑,眉眼间似笑非笑,又多了一份玩世不恭的随意。
齐丰州问:“你准备何日下山?”
楼清影听师父又提起这事,带着笑意回道:“徒儿还未想好。山上空寂,师父就不想留我下来陪您?”
齐丰州道:“不必在意,你还未上山的那些年,为师也是这样过来的。不入山林,不识百鸟。本门的武功和治学只是小道,这一切的根本是修心。修的是历尽红尘,而不为其所染之心。否则稍有不慎,便会为物欲和权力之欲所扰,就连祖师的弟子也不能免俗……”
说到这里,齐丰州的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他顿了顿,接着道:“所以,你下山以后要谨记——凡入朝堂者,逐出师门。”
“师父放心,人心污浊,朝堂尤甚,我这人最爱干净,怎会把自己置于腌臜之地?”楼清影表完态,状似不经意道:“可惜我那素未谋面的大师兄,却是走了这条歪路。
齐丰州目露惊讶之色,问道:“你怎知……”
楼清影淡声道:“看出这事又有什么出奇?您常取出养护的那把小木剑,总不会是祖师传下的宝物。既是孩童之物,又得师父如此爱护,想来只能是师父从小带大的徒弟了。”
“我见山上既无多出来的坟冢牌位,这些年来又从未有人回山探望过您,便猜测——在我之前,师父曾有过一个徒弟。而您从未提起过这个徒弟的原因,是因为他犯了本门禁入朝堂的门规,被逐出碧云间了。”
齐丰州听他说完,面上露出一丝怅然,也不肯定,也不反驳,叹息道:“昔年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楼清影状似不经意提议道:“师父不若把这人的身份告诉我,待徒儿下山后也好为您清理门户……”
齐丰州听楼清影话中之意,似是要去找那人麻烦,对他道:“此间种种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道明的……你下山后不必记挂此事,专心完成自己的历练便是。”
“师父——”楼清影还想再说。
齐丰州打断他:“无需多说!行囊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今日你便下山去吧。”
楼清影见师父态度如此决绝,也不好再追问。他撩起衣袍俯身下拜,语意惓惓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万望师父珍重。”
——
“宋小哥,又来打酒啊?”
“钱伯好,”宋浮白跟卖酒的大爷打了个招呼,递上三个酒壶。“还是老样子,这是酒钱,我一会再来取。”
“好嘞!”
他留下一些铜板,空着手来到村口的茶铺。
这村子离他居处很远,却临近官路,来往的贩夫走卒时常会在这茶铺落脚歇息,一边喝茶,一边唠些行路见闻。宋浮白常居深山,唯一能接触山下信息的机会便是此时。
他落了坐,照例要了碗粗茶小口品着,竖起耳朵听背后的人交谈。
只听邻桌的货郎手上比划着,小声道:“刘大哥这一趟走下来,怕是又能得……这个数了吧?”
“哪有你想的那般好?”那姓刘的商人叹气,“想要手里的货顺顺当当的运回来,什么地方都得打点,这水道的漕帮还是小头,大头可都孝敬了沿路的官差。除去本钱,也落不得多少了。”
“若是这般艰难,我看还不如在家种地。”货郎闷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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