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十二章漓画(下)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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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我们即将抵达西平府之时。”
“却听同乡人说父亲带着弟弟在去同州的路中又折了回来。路回洪州之时,党项擒生军侵入国境,与宋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宋军不敌防护坚固的党项,刀折矢尽,接连撤退…”
“混战中,父亲被擒生军杀害,而我的弟弟…”
“却被掳走,至今下落不明。”
女人平静地倾吐着,目光却泛起了隐隐湿润。
若颜听着这自己不曾体验的生离死别,只叹息如今国境平静多年,却依旧难以抚平那些有事之秋的年头里,给百姓带来的金鼓连天的恐惧和创伤。
“后来…”
女人喘了一口气,又缓缓道:
“母亲悲痛不已,甚是后悔当初冲动的决定,于是她带着我即刻返宋,开始一路寻找弟弟的下落…”
“只是…”
“只是当我们返回洪州时,城中早已尸横遍野,一片荒芜。”
“我们在城中寻了多日,既没有寻见擒生军的踪影,亦难以找到父亲的尸身。”
“更奇怪的是,此刻的城中几乎空无一人。”
“母亲觉得蹊跷,便打算带我离开这是非之地,再去他处。”
“只是还未等我们离开,她却染上恶疾病倒了……”
“后来……”
“我才知道,这城中无流民无守军,只因战事肆掠,带来了蔓延甚快的疫病。”
“母亲染了病,没几日便走了……”
“而我…”
“却成了这城里唯一的孤儿…”
苦笑恍过女人苍白的面庞,对于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她已是坦然对之。
“不过这疫病,虽夺了她的命,却让我一个弱女子有了短暂的庇护之所。”
“因为比起疫病,我更害怕那些凶残的士兵,更怕城中流离失所而落草为寇的流民……”
“我守着母亲不愿离去……不仅因为这是我唯一的庇护所,亦因为这冰冷的身体仿佛还能做我的依靠……”
“后来…”
“母亲剩下的干粮很快被我吃完了,为了生存,我不得不在城中四处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
“那几日,我浑浑噩噩…仿佛为了活下去,已然忘却了尊严为何物。”
她一边苦笑叹息,一边垂眸去身下的薄被,泪水颗颗滴落了下来。
“西北的寒冬甚是凛冽,在母亲走后没几日,城中突然下起了大雪。”
“我再也寻不见一点食物,亦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那日…”
“我钻在母亲冰冷的怀中,瑟瑟发抖,泪流不止…”
“那一刻,我却怨恨起她来,若不是她的一意孤行,这个家…也不至于…”
“我抓过一旁的雪扔在她身上,捶打着她的胳膊,却是再如何怨恨,如何不甘,如何想念…”
“她…都不会再醒了……”
泪水在被褥上点点氤氲开,安静的屋里,屏气凝听的女孩眼眶已是滚烫。
…
“想着这些事情,我渐渐失去了知觉……”
“在梦里,我似乎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混沌中…看见了一方净土。”
“他们站在门前,向我伸出了双手…”
…
“那里的一切…美好又宁和…”
“没有战乱,也没有痛楚……”
…
女人用指尖抹去脸上的泪水,手臂的伤痕又映在了昏暗的火光中…
“我身上的伤痕,就是那时留下的…”
此刻她想起来什么,轻描淡写地解释了起来。
…
“不知是饥饿难耐,还是被冻僵了,我丝毫没有发觉那时的自己染上了疫病…”
“梦里,我奄奄一息,生死之境边几度徘徊…”
“早已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的我…”
“眼角里看见的,是尸横遍野,城边堆雪…”
“我紧紧抱着母亲的尸首,静静等待着死期将至…”
“就在迷离之际,依稀兵马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那时…”
“我无力起身,亦放弃了反抗……”
“只觉得若要死,如何死…”
“已不是那么重要了……”
“即便此刻有人一刀结束了我的性命,那反倒能痛快些…”
…
“赤地千里,肝髓流野…”
“这种日子何时了?”
“可有倒载干戈的一天?”
…
“我朦朦胧胧中想着这些,那马蹄声已响至了耳边…”
“我听见有人说话,又有人在耳边走来走去……”
“瑟瑟发抖中,有一个人走到了我的脚边,开始用长茅拨弄上我的身体。我紧张极了,紧紧抱着母亲的尸首不愿放手…”
“那人发现了我还活着,一边对其他人说“这里有个人还活着。”一边开始试图用长矛将我和母亲分开…”
“大约是我的固执惹恼了士兵,他与身边的人看着我的衣饰道:“这西夏娘们,可是擒生的女人?这疫病要不了她的命,要不我们把她结果了?”
“紧接着,我又听见了士兵们肆意的笑声。”
“这时…”
“朦胧光亮中,天空似乎飘起了零星小雪…”
“雪花落去我的唇边,我依旧能记得…”
“那滋味……有些苦涩…”
泪目流盼于恍惚的烛光中,听着这故事的经委,女孩静默的脸庞上泪痕已渐渐干涸。
…
“正在我闭上眼,等待着那指着我的矛头刺穿我身体时……”
“马蹄鸣转而来,一个声音回响在了不远处…”
“那个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又十分凛冽…”
“我全身无力,听不见他说了些什么。”
“只感觉那些士兵十分惧怕这声音的主人…”
“不过一会儿,那些兵卒从我身边退去…”
“然后有兵卒走过来,欲将我扛起…”
“我宁死不从,死死抓着母亲的胳膊不愿放手。”
“这时,那马蹄声更近了些,而那声音又一次回响在了耳边。”
“这次我清晰地听见了他对我说:
两国修好。
立十年无战。”
字字珠玑穿过重重混沌袭进我的耳中。
“你若活着,尚有机会让亲人魂归故里……”
“千里同风,天下兴合之景未见,你可愿瞑目?”
“那一刻,那人的质问如利针,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中……”
“我抱着母亲哭了,哭得痛彻心肺…”
“心中忍耐多年的苦痛在那一瞬间,仿佛轰然倒塌了…”
“我松开了母亲僵紫的手,任由他们给我裹上衣物,将我抛去了马背上。”
“雪花洋洋洒洒落去我的脸上,随后,那人的马蹄声便远去了……”
“而我躺在马背上,任由那马驼着我一直走…一直走…”
“耳边的嘈杂声渐闻减弱,天色越来越模糊……我慢慢失去了意识…”
“当我醒来时,人已在同州城中了…”
“这里与边境之地荒芜的景色截然不同,城中是百姓生机勃勃,欢声笑语的热闹场景。”
“从小从未看过这番景象的我,只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来到了梦里的世界…”
“正在我目不暇接,吃力地扶上马背之时,那熟悉的声音又随着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到了医馆,会有大夫替你诊治。”
“病愈以后,去留自由。”
“一语说罢,那人便从我的眼前匆匆策马而过,那一瞬间…”
“我看见了那个人的样子……”
她苦笑着,噙着泪的眼中有一丝美好的希冀。
“他,可是…”
若颜蹙上眉,含着动容道。
“嗯。”
女人微红了脸,垂下了落泪不止的眼眸。
“十年前的他,一身意气风发,已是头角峥嵘之辈。”
“还是孩子的我,已然呆然了目光。”
那垂眸中透过了丝丝温暖。
……
“后来,我才知道,我与母亲抵达洪州城时,汴京遣派的使者就已一路抵达兴庆,没几日,西夏就与宋签下了十年不战之约。”
“而他作为宋使,回京的途中,亦巡视边境,扶危拯溺,安抚民心。”
“即使是洪州疫病之地,也亲自前往巡视。”
…
“那日除了我,还有数名幸存者。”
“我与那些人…都活了下来。”
…
“劫后余生,我们知道了这救命恩人的身份,心中感激涕零又感慨万分。”
“后来的日子,有的人回了家,有的人从了军,有的留在了同州谋生,也有人想随军队回汴京,去看一看那繁盛国都…”
“在这些人里,只有我一个孩子。”
“身上…”
“还流着异族的血。”
女人五味杂陈地苦笑道。
“待大家都对自己的将来有了打算,我却依旧不知归处……”
…
“那夜,是宋军启程之日的前一晚。”
“我还留在同州城外军队驻扎之地。”
“我掀开门帘,看见了殿下与另几位大人在军中走动的身影。”
“我走了出去,悄悄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
“后来,待那些人散去,殿下欲回房中休息,却发现了身后的我…”
“他回过头,似乎认出了我,接而淡淡笑了起来:
“你就是那…西夏的小丫头?””
“我拼命摇了摇头。”
“他打量着我,面露了几分好奇。”
“我说,我母亲虽为党项族,父亲却是宋人。”
“我出生于宋国洪州城,亦在宋国边境之地长大。洪州是我的家乡。所以自小起,我就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折不扣的大宋人。”
“我的一番话,让他爽朗地笑出了声。他走近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头,又用欣慰的目光看着我,对我说:
有两份故土,你该比常人自豪。西夏虽气候严苛,却也“塞北江南旧有名”。你若有一天,能去体验一番,倒也不愧对了你这出身。”
“他说罢便要走进房中,而这番话却让我心中打开了另一个世界。那世界包容万象,有河山有星月,更有无比宽广的胸怀。”
“从那一刻起,我便下决心,要跟着他一起回去,要留在能看见他的地方。”
“而且他也…一定能帮助我找到弟弟的下落。”
“他回头看见我依旧踌躇不走,似乎是觉察到了我心里的苦衷……”
“因为如今兵营里只剩下了我一个流民,还是个小姑娘…”
“他犹豫了半晌,嘴角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意。对我道:
“你要去汴京?”
他凌厉的目光,看出了我眼中的期望。”
“他的话让我我害怕又激动,我鼓起勇气冲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只见他的笑更灿烂了些,用温暖的目光打量了我片刻…
“却什么也没说,含笑走进了营帐中…”
“所以,后来…”
女孩依靠在榻上,已然听入了神。
“后来…”
漓画依在若颜的身边,笑看去女孩的娇颜,又将熠熠目光放去了眼前。
“第二天他令军中人给了我马匹,并让我行于他身后…”
“一路上他对我照顾有加,又常与我谈天说地。”
“闲聊中,他得知我弟弟被擒生军掳去,便答应待到都城,遣人去西夏替我打探。”
…
“军队行了一月有余,我们…终于到达了都城。”
“他与其他大臣进宫面圣,而将我暂且安置在了王府中做事。后来我从侍女口中得知,那时府中侧妃娘娘病逝方两年有余,留下的两个孩子如今是王妃娘娘一人代为照顾,府中正是人手不足之际,侍女看我年纪虽小,但由于出生贫寒,愿意吃苦,便将我领去见了那位娘娘…”
“与殿下温和坦然、平易近人的处事态度不同,府里的这位娘娘因循守旧,对上下尊卑十分严苛。当她得知了我来京的所有原委,虽碍于王爷的面子没有打发我走,私下却时常抱怨…”
“我有异族血脉,又得过时疫。”
“但凡我接近小世子与郡主殿下,都会被她呵斥。”
“那时,我心中难过、委屈,也萌生过悔意。”
“每当我被呵斥,被侍女们欺负,打骂,被周围人嘲笑之际,我都会回想起战中颠沛流离的那些日子,然后,我这心中的悔意与委屈,也就渐渐平复了…”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能苟延残喘到今日,已是上天垂怜。”
“这些苦,对我而言,渐渐不痛不痒了起来。”
“何况在府中做事之时,偶尔还能远远看见他的身影…”
一丝苦笑凝上她清瘦的面颊。
“就这样,我在王府中磕磕绊绊地度过了五年时光。”
“那一年,殿下迎娶了府中第二位侧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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