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古言番外 (第2/2页)
贺兰唇角的弧度愈大。
他是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人人见了都头疼的纨绔。
只在这一刻,在昏暗的巷子里,在阿欢面前,他是从天而降的英雄,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贺兰笑起来,回握住她的手。
一双漂亮的凤眸在昏暗的巷中,映着灿灿光芒。
他说:“在忙着惩恶扬善啊……公主殿下。”
08
京中传言那位混世小霸王真的改好了。
不仅再不惹事,还进了军营,每日按时操练,晒得漆黑漆黑。
老将军自此扬眉吐气,走路都带风,择了个吉日,笑眯眯到叶府溜达了一圈。
第二日,纨绔叶音鬼哭狼嚎着,被家里人五花大绑送到军营,被迫给贺兰作伴。
不少人猜贺兰到了年少慕艾的年纪,只是不知是谁家的小姑娘,这样有魅力。
而贺兰作为传言的中心,正和小阿欢据理力争,“男子就是要黑些才好看……”
他最近到了变声期,十分嫌弃自己的嗓音,只得压低声音跟她讲话。
女孩儿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他低哼一声,又挽起袖子,给对方看自己新练出来的肌肉。
结结实实,假一赔三。
阿欢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觉得硬邦邦,不如先前的手感。
于是说:“你以前好看。”
贺兰愤愤瞪着她,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阿欢有理有据道:“白馒头比黑馒头好吃。”
贺兰一拍桌子,愤而起身,“跟你讲话真没意思,哼。本少爷回家了。”
阿欢见他跃上宫墙,却久久不走,衣袍被风吹得翩飞,颇有仙风道骨的高人架势,就站在地上仰着脸问他,“明天还来吗?”
“来,怎么不来!”贺兰用后脑勺跟她讲话,侧脸的瞬间,阿欢好像看见他笑了一下,“总得让你知道我怎样都好看……”
话是这样讲。
可贺兰离了皇宫,便飞奔回家,拿了银子,又跑到胭脂铺子里买妆粉。
当天,新的流言产生了:
小霸王不是看上哪位女子,是他自己,开始想做女子啦……
09
转眼,春去秋又来。
一日,贺兰照例来找阿欢玩。
他从宫墙上跃下,喊了几声,却不见人出来。
索性自己邀请自己进屋,一路走到寝殿内,掀开床帐,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白。
阿欢躺在床上,整张脸被洁白的布料盖着,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上,看起来平静安详。
贺兰瞳孔紧缩。
脑袋像被大锤猛地砸了一下,气势汹汹,疼得他两眼发花。
麻木感从指间一路蔓延到手臂,半边身子仿佛没了知觉,牙关震颤,手指抖得掀不起白布。
掀开布料,女孩仿佛只是睡着了。
可是触感好冰凉。
脸色也苍白,像雪一般。
“帝姬?”贺兰还是不信,声音飘忽发颤。
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没怎么认真称呼过她,总是“小欢儿”、“小豆丁”这样叫,如此正式的称呼还是第一次。
却是最不该的一次。
“讣告……将军府并未收到……”他眼圈泛红,咬牙出声,“怎么可能……”
他不信。
她还这么小,怎么会——
“什么,讣告?”
忽然,一个犹带着睡意的嗓音响了起来,茫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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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真的只是睡着了……
贺兰拽着衣袖胡乱擦了几下眼睛,睁大眼圈泛红的凤眸,怒而瞪她:“你没事……!没事干嘛要往脸上盖白布啊!”
“因为,快死了。”阿欢慢吞吞解释,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慢慢地揉了揉,“很疼。”
贺兰仍是愤愤望着她,眉头蹙着,抿着唇不说话。
温润的内力透过掌心传了过来,暖意缓解了痛楚,阿欢便坐起来,从被子中伸出两条雪白的腿,搭在床沿轻轻晃。
“你看,”她慢吞吞说,“血。”
淡红的血迹顺着雪白细腻的腿间蜿蜒流下。
她在流血。
鲜血这个字眼和阿欢联系在一起,无端听得人心惊。
贺兰再次呆住,回过神后拿被子将小姑娘一卷,连御医也没想到宣,抱起她飞也似的出去找医馆。
一路上踩碎无数房瓦,街道上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他胡乱从怀里摸出荷包扔下去,气沉丹田:“去叶府找叶音要赔偿!”
阿欢被他颠簸得难受,愈发颦起眉头,小手拽着他衣襟,咬着唇不说话。
贺兰看得脸色发白,以为她重伤难愈,风也似的冲进医馆,揪起医师的衣领就吼:“快救她!!”
少年青岚:“?”
11
做完检查的青岚说,首先,这叫作葵水初潮。
其次,不管贺兰把荷包扔到了哪去,医药费都得照付不误。
贺兰:“……”
好容易拿叶音的私房钱付完药费,他绷着脸牵起阿欢的手,说要带她去买东西。
阿欢不明所以,拎着医女给自己准备的小包袱,疑惑问,“为什么,买?”
许久,也只看见一点少年刻意别过去的侧脸,以及泛红的耳尖。
“民间,这种日子……都会给姑娘家准备礼物,”贺兰小声嘟囔,好像不情愿却又握着她的手不放,一路往前面走,“那不是只能我给你买了么……”
阿欢“喔”了声,乖乖跟着。
走几步,又见少年忽然抬起手,揉了揉她头发,有点欣慰又有点惆怅。
“你长大了啊,小公主。”
12
之后,又是几年春。
贺兰十九岁那年,边疆战线告急,父母双双战死。
老将军一夜白头,他临危受命,前往边关抗敌。
一开始,阿欢还不时与他有书信来往。
信中时常提及云栖这个名字,惹得他吃醋。
年轻的将军咬着笔杆子想回信,写废无数张纸,最后却只在回信上,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哼。
简直见字如人。
后来,来自宫中的书信渐渐少了。
贺兰不知缘由,只以为是太子年岁渐长,开始与摄政王夺权。
而阿欢作为太子同胞姐姐,日子终于要好过起来,没什么时间与他往来。
返京时才发现,当年的小帝姬已出落成少女模样。
却还是蹲在同一个角落,在拿小铲子挖隧道。
少女侧脸精致,清冷疏离。
贺兰问她:“想走?”
阿欢点点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眸色难辨。
“等战事结束……”
贺兰原想说,自己会带着捷报而返,于文武百官的面前,求娶帝姬。
话到半途却不好意思,只故作正经地咳了声,再不说下去。
阿欢没听见后续,半响,忽然扔开小铲子。
然后扑上来,凶巴巴咬了他一口。
这之后,总是聚少离多。
他再也没收到过来自阿欢的书信。
第五年,从京城传来密报:太子时隔多年回宫,与帝姬于深夜密谈。
第二日,帝姬自刎于屋内,生命垂危。
贺兰于烛火上点燃密报,一言不发。
当夜,他将指挥全权交予叶音,自己千里奔返,不眠不休,累死数匹良驹。
只为确认她安好。
这一战,全线告捷。
唯独贺兰擅离职守,从凯旋将领,沦为阶下囚。
阿欢在朝中无权无势,以一物献给太子,换他无恙。
是什么代价,至死,贺兰也不曾问。
他返回边疆,原想亲自率兵攻入皇城,将皇位双手奉上,令阿欢此生再不受任何人牵制。
可在起兵之前,阿欢便以一杯浊酒,毒杀太子。
终究是没让他做这乱臣贼子。
13
女帝的登基与大婚典礼定在了同一日。
这也是贺兰唯一守规矩的一回,他老老实实待在将军府,难得没有夜翻宫墙。
是夜,阿欢屏退宫人,独自坐在桌前,望着琉璃酒盏发呆。
杯中滟滟的美酒映着烛光,令她久违地想起,一双浅琥珀色的眸。
阿乐去世前的那日,她难得主动见他,为他斟了一杯酒。
而少年就这样凝睇着她,露出温柔的、眷恋的眸光。
原来那时,便有迹可循。
良久,她低声问:“你知道?”
一双潮湿冰凉的手臂,悄悄攀上她脖颈。
少年轻声答:“嗯。”
阿欢不动,摇曳烛火映入眼中,衬得她眉目间更为清冷,“你怎还没走?”
“原本是要走的……”阿乐轻叹,“可临行前听见阿姐声音,又生出不舍来。”
“我很讨厌你。”阿欢握紧琉璃盏,指节泛白。
“我也爱你。”阿乐却全然相反地笑起来,说话时,冰凉的呼吸拂过她耳畔。
烛火摇摇欲灭。
阿欢猛地起身,衣袖带翻烛台。
火舌窜起,只用片刻,便将华丽的宫宇包围进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在与虚无缥缈的幻影一同下坠。
恍惚间,阿欢听见无数人在喊自己。
人声吵杂鼎沸,辨不明晰。
唯有一道尤为明显的嗓音,穿透烈焰与滚滚烟尘,传到她耳边。
她被浓烟呛得落泪,哑着嗓子,挣扎着往前爬,用尽全部的力气,发出一句细弱的呼唤:
“我在这里,贺兰……”
14
宫殿走水时,阿欢被压在燃烧着的梁柱下,背后留下好长一道烫伤。
上药的时候简直像受刑,她疼得死死咬着毛巾,等到结束,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一样。
贺兰表面上不说,背地里,偷偷哭了好几次。
他从前天不怕地不怕,为着个赌注就敢夜闯皇宫,如今却患得患失起来。
视线见不到她,就担心得满皇宫去找。
也总爱吻女孩赤//裸的脊背,温热的唇顺着微凹的脊椎线条一路向下,唯独绕过那一道伤疤。
阿欢觉得还好,伤在背上,不影响生活。
她转过身,指尖轻轻拭过那双微红的凤目,问:“贺兰觉得不好看?”
“怎么会……”男人将她柔软的手握在掌心,递到唇边,用唇瓣轻轻摩挲,轻叹,“欢儿永远最好看。”
“比晒黑的你还好看?”阿欢手被握着,索性用指腹轻轻搔挠他脸颊,带起一阵轻柔的痒意。
“……”贺兰失笑,没想到她会提起年少时的事情,“是。”
“那为什么哭?”她又问。
贺兰错开视线,低声辩解:“我才没哭。”
“谷雨说他看见……”
“他乱说的。”贺兰将她抱在怀里,“他嫉妒臣得宠,才出言污蔑。”
“你不是臣。”阿欢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
“那是什么?”
“你是宠妃。”
贺兰略一挑眉,笑了,“宠妃是不是该侍寝?”
阿欢很认真地点头:“这是圣旨。”
贺兰又笑,声音压得低低,带着几分低哑磁性。
他亲了亲女孩发顶。
“那臣就……奉旨,以下犯上了。”
15
自此,一生安平喜乐。
贺兰多年征战,身上无数旧伤难愈。
他却硬是撑到阿欢离世,处理好一切后事,才躺入她身旁,安然合眼。
终是给了她半生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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