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三合一 (第2/2页)
此刻,他想到先前付鼎臣被外放到旧都,本该在云山被马元清所养的马匪劫杀,可他却逃了过去,然而现在看,他终究还是要死在他该赴任的江南、该镇守的旧都。
或许,人的命运皆有定数。
桓瑾想着,便打算让人进来动手,可本该清静的外面却吵嚷起来。
他动作一顿,听见两个声音在交替着道:“你们谁啊?连我们公子爷的路都敢挡!”“让开!”
桓瑾看向付鼎臣,见这位付大人从自己进来一直没有变化的神色,此刻终于起了波澜。
付鼎臣原以为风珉离开,看到这边的动静应当会躲开,没想到他又回来了!
桓瑾坐在原位,略一侧头,挥手让他们放行。
付鼎臣瞳孔一缩,立刻沉声道:“你疯了?”
桓瑾转头看他,再平静不过地道:“就算是忠勇侯之子,跟来了,看到了不该看的,也得死。”
“公子爷到了——诶诶诶,慢点慢点!”
姚四跟贺老三扶着下盘发虚,一副出去一趟不光没有醒酒,甚至在外面喝了更多的风珉从外面进来,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在经过刚刚拦路的人面前时,姚四还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脸:“睁大你的狗眼看好了,谁敢拦我们小侯爷?”
在他们身后,两个作着楼外楼小厮打扮的少年低着头。
他们手里各捧着两节枪杆跟枪头。
都知道那是风珉不离身的银枪,也没人阻拦。
等看这行人进去之后,那些州府官员才交换着眼色: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
这个纨绔子弟要是一直不回来,总督大人兴许也就放过他了,现在回来,不就是要跟钦差大人一起做江下的亡魂吗?
“不用扶……”
一进门,风珉就拒绝了搀扶,把两个护卫推开。
他醉眼朦胧地抬起头,见到空了的宴客厅还有背对着他坐的桓瑾,俊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是……桓总督?”
他下盘虚浮地走近,一手撑在了桓瑾手边的桌上,笑着向付鼎臣道,“付公……呵呵,付公面子大,桓总督事情一忙完就……披星戴月地赶过来。”
陈松意跟游天站在离他不远处,看他演技精湛地演着一个醉酒的纨绔。
向付大人说完这句话,风珉又打了个酒嗝,笑呵呵地转向桓瑾,撑着桌面倾身向他。
“我听闻……桓大人在军中时,向来称大齐第一武将。”他一边说着,一边站直了身体,又打了个酒嗝,不带半点正经地道,“我早就想向桓大人请教了——”
话音落下,他伸手一招。
众人就见到那两个楼外楼的小厮将手中的两节枪杆一拧一锁,抛了过去。
风珉伸手一接,再一对一锁,银枪成型。
他仍旧醉醺醺地说了声“请指教”,然后一改先前的醉态,迅疾如电地出了枪!
银枪朝着桓瑾突刺而来,枪头如毒龙旋转,一点寒芒直取心脏!
桓瑾冷哼一声,伸手在桌上一拍,碗碟酒水瞬间飞起,随着他衣袖一扫朝着风珉砸去。
“总督大人!”
“大人小心!”
见厅中惊变骤起,门外的甲士顿时神情一肃,扫开官员朝着里面冲来。
付鼎臣身边的三人动作迅速,在公子爷跟桓瑾交上手的瞬间就立刻架起了付大人,带着他迅速退到了角落。
风珉一枪挑飞了圆桌,桌面旋转着飞向角落。
两人伸手把桌板按了下来,挡在了付大人面前,以免弓箭手放箭。
跟桓瑾交手的瞬间,风珉就感到了这位顶级武将的不凡。
他的功夫不光是在马上,到了战场之下,他的掌法也是无比凌厉。
离开战场,没有让这头狮子的力量退化。
拍在枪杆上的力道仍旧让风珉的虎口被震得发麻。
精铁打造的鹰爪与枪身相接,一抽就摩擦生出金色火花,桓瑾一手戴着鹰爪,手上劲力一沉,就令风珉无法抽出银枪,只能选择栖身上前,单掌一拍,将银枪朝着前方推出去!
枪身与鹰爪摩擦发出刺耳声响,长枪犹如银色蛟龙脱困,再次被主人抓回手中。
而桓瑾也没有让他好过,在风珉飞身夺枪时,一爪抓在他的腿上,爪尖陷入血肉里。
风珉在半空中一个旋身避开。
落回地上的时候,左腿上已经有鲜血渗出。
他落地站稳,哪有半点喝醉的样子?
这却不令桓瑾惊讶,他依旧八风不动,便是忠勇侯本尊来了,他也不惧。
他浓黑的剑眉下,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风珉,伸手折起了袖子,有血珠从鹰爪上滴落,染上绯袍:“虎父无犬子,忠勇侯有个好儿子。”
像京城的王公贵族,生出来的全是废物,他看不惯。
风珉在他们当中,简直像夜里的萤火虫一样耀眼,又格格不入。
在那如潮水般冲进来的脚步声中,桓瑾五指成爪,再次攻向了风珉:“可惜越有出息,就越容易让父母伤心!”
风珉冷笑:“这话说早了!”
然后再次执枪朝他迎了上去。
“全部杀光!”桓瑾头也不回地向要冲进来的军士命令道,“不留活口!”
“是!”
圆桌后,老六探出了头,满面焦急地看向跟桓瑾打得不可开交的公子爷,再看向在门边要去挡人的老三跟老四,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两个随着公子爷他们一起进来的小厮,其中一人突然出手,一把药粉向着前方扬去。
那些凶悍无比的将士只要沾到一点,就立刻脚下一软,扑倒在地,仿佛被抽了筋骨。
前面的第一批人一倒,立刻变成了绊脚石,连累后面的人冲势也一停,一抬头,就又迎上了一波药粉攻击。
连日暴雨,空气中水分极重,药粉一出手就立刻沉降下去,没能再往外飘。
可即便如此,外面吸到一点的人也感到手脚发软,一时间不敢向前冲。
“这是什么东西?!”
“呸!下作手段!”
看着这一幕的州府官员也忙用袖子在面前不停地挥舞,挡住口鼻,生怕中招。
与风珉相斗的桓瑾不慎吸入一点药粉,也感到身体一软,周身的劲力仿佛被骤然抽去。
他立刻屏息后退,却见风珉跟他带来的那几人丝毫不受影响。
在决定用药粉放倒第一波进攻的人时,游天就给他们每人一粒解药,提前含服在舌下便不受药性影响。
抛洒出药粉之后,姚四铿然一声拔出了长刀,大笑起来:“你们不冲,那就轮到你爷爷我了!”
贺老三比姚四务实一些,他上前伸脚一挑,从地上挑起了两把刀,踢向了陈松意跟撒出药粉的游天。
两人伸手接住了。
这一下,算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原本毫不起眼的两个小厮身上。
圆桌后,老六叫了起来:“那、那不是——”
——意姑娘吗?
听到他的声音,本来藏身在圆桌后,护着付鼎臣躲在角落的另外两人也忍不住探出了头。
看到作着小厮打扮的陈松意,他们从她的侧脸认出了她:“是意姑娘!是她!”
他们看着陈松意,眼中异彩连连。
欣喜之余,还不忘压低声音。
她在江南这件事他们知道,她负有师命,还掺和进了整件事里他们却不知道。
此刻见她出现在这里,几人只感到惊喜至极!
而且看她拿着刀守在门口的样子,几个大男人竟分外的有安全感。
圆桌后,听到他们的声音,付鼎臣脑海中也浮现出了少女的身影。
身旁的护卫在探头出去看之后,又撑着桌板缩了回来,一脸兴奋地对自己道:“付大人,是意姑娘,她来了!”
上一次在云山就是因为她,他们才赶上了山谷中那一场截杀,从马元清的爪牙手底下救出了付大人一家,现在她又来了,那事情肯定有转机!
在他们因为陈松意的到来而生出希望的时候,陈松意也出手了。
游天身上稀奇古怪的药物多,但是分量却不多,一波撒完之后,他们就开始跟姚四一样,借着地上倒下的这些人筑成人墙,跟后面冲进来的军士交上了手。
后面冲进来的人对地上这些中了药却没有死的同袍投鼠忌器,放不开手脚。
可是陈松意他们却没有这顾忌,哪怕只用普通的招式,也将厅门口牢牢守住了。
桓瑾与风珉再次过了上百招,冷酷地下令:“杀!今日战死者,厚重抚恤!”
人为财死,听到军令,再听到有厚重抚恤,门外的进攻就再次变得猛烈起来。
外面的弓箭手也在雨中列了队,只等总督大人从里面一出来,就立刻放箭。
万事俱备,桓瑾的攻势再次变得凶狠了几分。
他的掌法劲力雄浑,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可右手的鹰爪却又十分阴毒,交手的时候抽冷给风珉一记,短短数息就在他的肩上、手臂上跟胸口都留下了爪伤。
见陈松意没有如他来的时候所叮嘱的那样,等到开战就躲到付大人身边去,而是跟其他人一样在门口陷入混战,风珉忍不住心中暗骂。
略一分神,眼角余光就见桓瑾一掌袭来,就忙横枪去格挡。
桓瑾如同一头狮子压着掌下的猎物,在怒张的须发下看着他:“生死相搏,竟然还敢分心?”
风珉收拢了心神,嘲道:“大齐第一武将也不过如此,对你还用不着我尽全力!”
桓瑾冷然地道:“那你就是在找死。”
今夜在宴客厅,哪怕有风珉半路杀出来搅乱局势,在桓瑾眼里,一切也都在掌握之中。
眼下不过是在真正将他们杀死、抛尸江河之前,一场狮子对猎物的戏耍。
眼见战况越发胶着,藏身在角落的几人十分想出去助阵。
是加入陈松意他们放倒那些守备军也好,还是加入公子爷给桓瑾造成一些压力也好,都可以。
可是他们不能动。
他们还身负要保护付大人的重任。
相比他们的焦急,付鼎臣此刻却闭着眼,听着外面的各种声音,比所有人都要沉稳。
因为他知道,此刻本应身在漕帮总舵的陈松意出现在这里,就说明齐统领所带领的水师也在外面了。
由京城的水师精锐组成的军队,加上近乎无敌的炮船,就算是桓瑾也不可能完全无视这威胁。
桓瑾今日杀人灭口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只是不知道在外面的战船要怎么跟在里面的人里应外合——
正想着,屋外猛地传来信号弹发射的声音。
付鼎臣猛地睁开了眼睛,下着暴雨的天空中,烟花短暂地绽放。
随即一颗炮弹从江上发射而来,重重地击在楼外楼的外围!
“啊!”
外面那些在雨中潜伏的甲士发出惨叫,被炸得人仰马翻。
下一刻,楼内也响起了尖叫声,有浑身湿透的水师战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逼向了宴客厅,同桓瑾带来的那些士兵厮杀在一起。
州府官员抱头鼠窜,但凡敢咒骂的全都被压在了地上,半边脸浸没在地上的水洼里。
姚四在厮杀中高声喊道:“援军到了!”
——是燕七跟裴植他们接上头,带着一部分水师战士从水下暗道进来了!
援军一道,就立刻分薄了厅内几人的压力。
而呈包围之势停在江面上,对准楼外楼开炮的战船更是充满威慑。
站在船头的裴植手中拿着一把扇子。
折扇一挥,就是一炮轰出,连开三炮打在不同的位置,令整座楼的人都感到地动山摇。
哭声,骂声,雨声,炮声,不绝于耳。
楼里的人都害怕地抱着头躲到了桌椅底下,不知是什么人在大齐腹地朝他们发动攻击。
三炮过后,船上战鼓擂起,充满进攻之意的鼓点挟着方才炮击的余威,再加上外围那些被三炮清除的军队哀嚎声,一时间充满震慑。
先前还感觉占尽优势的桓瑾此刻脸沉了下来。
他带着军队包围楼外楼,已经足够出格,可是船上让开炮的人比他更加蛮横——
这就是厉王的军师祭酒吗?
在州城内,对着聚集了一整个州府的官员的楼阁开炮,要是塌下来,把里面的人砸死一半,整个江南会顷刻乱作一团。
桓瑾定住了动作,看着站在对面的风珉,又再看向从圆桌后起身的付鼎臣。
没想到他疯,他们竟然比他更疯。
外面厮杀的声音不绝于耳,宴客厅里反而渐渐没有了动静。
“桓总督。”付鼎臣站在桌后,对着他劝道,“大势已去,不要再负隅顽抗。”
“付大人。”
桓瑾收了手,一副不打算再战的样子,“没想到你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风珉喘息着,盯着他的动作,没有彻底放松。
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相信这样的人会放弃,会决定束手就擒。
方才折起的袖口已经散开,桓瑾低头看了一眼,再一次折了起来:“这一次是我不如你,没在你入江南的时候就取了你性命,不过——”
他眼睛里厉色一闪,“世上终究只有一个付鼎臣!”
话音未落,他脚下猛地一踏地面,五指成爪朝着付鼎臣袭去。
留在付鼎臣身边的三个护卫立刻紧张的横刀于身前,付鼎臣被他们护在其中,看着向自己急速接近的桓瑾,从那双属于雄狮的眼睛里看出了嘲弄。
世上终究只有一个付鼎臣,敢来江南掀翻这一切黑暗。
如果他死在这里,后继无人,还有谁会来继续替他追究下去?
此道孤独,他想改变这一切,只凭他一人是做不到的!
察觉到他的意图,风珉立刻追了上去,举枪朝他的后心刺去。
桓瑾回手一掌就震开了他的枪尖。
这一刻,他再毫无保留,全身的力量、威势都提升到了极点,犹如一头发怒的雄狮,再一掌打在风珉肩上,令他倒飞出去。
而借这一掌之力,他背对付鼎臣,极速向着那个方向靠近,脸上刚要露出一点嘲弄的笑容,瞳孔中就猛地印出了几点金光——
几根细如发丝的金针从那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手中飞出!
在最关键的时候,游天抓住了时机再次出手。
带着第十三重《八门真气》的金针霸道地穿透了桓瑾的衣袍跟内甲,扎在穴道上,深深地没了进去,瞬间封锁了他所有的力劲。
保护付鼎臣的三人见势,顺势将圆桌往前一顶!
下一刻,就感到手上传来沉重的劲力,是桓瑾失去控制的身体砸在了桌板上,滑落下来。
桓瑾还要凝聚力气起身,风珉的银枪已至,枪尖直指他的咽喉。
大势已去的桓瑾抬起眼睛,目光跟他对上,嘴角带着血的风珉维持着枪指他的姿势,转头向外面还在交战的人喊道:“桓瑾已被擒获!都住手!”
他声如金石,在雨夜中也传出去很远。
那些原本还在跟从水下暗道进入楼外楼的水师战士生死相搏的甲士不由地停下了手,目光穿透雨幕,看向宴客厅。
那些在雨中持箭准备射击的弓箭手全都有着锐利的眼睛,将他们总督的表情看得很清楚。
还有那些被按倒在地还在不停咒骂的州府官员,此刻都没了声音。
整个宴客厅内外,只能听到风珉的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无比冷硬——
“两江总督桓瑾倒行逆施,他所做的事,钦差大人已经全部取得罪证。
“而除了这里跟你们交战的人,外面还有一整支京城水师,指挥他们的是厉王殿下的军师祭酒。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们追随一个错误的人,围杀钦差,现在他已经束手就擒,你们呢?还要为了他的错误继续顽抗下去吗?!”
大厅一角,陈松意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人后,将手中的刀往外抛去。
刀落在没有铺设地毯的石砖上,发出一声清响。
随着这一声清响,那些站在雨中的甲士都被影响了,手里的兵器接二连三地落到地上,人也跪在了地上,心中再生不出半点反抗之意。
……
山外青山楼外楼。
被炮船轰击过的地方坍塌了一大片,裴植跟齐统领站在船头,看着从里面被陆续押解出来的人。
“结束了。”
齐统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带着一种庆幸的心情,由衷地说道。
天上又是一阵惊雷,仿佛由电光组成的巨龙穿行在乌云中,把江面映亮。
北漠,夜间风沙急,人人窗户紧闭。
在这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场降雨的地方,天上忽然炸开了滚滚雷鸣。
北蛮的龙城里,站在殿门口的道人看着天上闪烁的电蛇,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只见那原本光洁如玉、没有一丝纹路的手掌上,缓缓浮现出了一道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