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歌唱晚,荡气回肠 (第2/2页)
伊绪嫌弃的看着他,果然好难啊,白痴会对你傻笑,你会对白痴傻笑吗?伊绪收起笑容正色的说道:“准备好了,我们就该上了。”
“嗯。”苏叶最后检查一边,点点头,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自己好像真的有些做贼心虚了呢,这也难怪,谁让冒险公会不知何时流传这么一句话,“伊绪一笑,生死难料”,形容伊绪小姐只要一笑,就有人要倒霉了,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自己,不过这次,终于到别人了。
战场上,达尔文一边清着杂鱼,一边关注战场上每一个人,越是看,他越是看不懂,杨德祖这般自私的人,甘愿牺牲自己,不懂,这种情况不逃还主动往战场上挤的女人,不懂,还有这群杀不完,灭不掉的蚂蚁,不,他们已经不算是蚂蚁了,蚂蚁什么的,不想理睬一只脚踏过就好,而他们应该是蟑螂,令人厌恶,扇着翅膀往脸上飞,怎么也打不死的小强,好烦啊,而且,更烦的家伙……来了。
琴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没有了柔和悠远的动听,也没有金戈铁马的铮铮之声,双手宛如精灵般在琴弦上舞蹈,不知是不是经历生死,放下执念,苏叶的琴声少了杀意,因为他本就没想过杀人,多了点平静,就像人生大起大落,潮信来后,方知一切不过云烟,琴便是琴,我……还是我。
苏叶的身后,高山流水之势不再是虚影般闪烁不定,而是如真实存在般,山已是山,水已是水,他又变强了,身先士卒,此刻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鹿籍清楚的感受到,作为对手,自己还未赶上,对方却越来越远,很不爽,但作为战友,这种靠你了,有你我就放心的感觉……更不爽,鹿籍苦笑着,心有不甘,还是拼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岩熊帮,散开!”
无论你先前做了什么,只要苏叶出手,整片战场的光芒都会笼罩在他一个人身上,现在也是如此,其他人留下,只会成为累赘,鹿籍清楚这点,岩熊帮已经尽力了,接下来,靠你了。
众人边战边退,可总有人晚了一步,达尔文一拳轰向离得最近的一人,对于他平平无奇的一拳,在别人眼里却像阎王的催命符,淡淡琴声如春风化雨,为眼前的人注入勃勃生机,达尔文的攻击就像打在棉花上般,被散的无影无踪。
琴声还在,没有消失,无形的琴音如有形的细丝缠住达尔文的手腕,剪不断,理还乱。
此刻的苏叶盘腿坐下,闲情逸致,不像琴师,反更像渔船醉酒钓鱼的老叟,琴声不似琴声,更像渔父醉歌,即兴为曲,此曲与渔歌音同而调异。乍一听,实有笑傲烟云、醉乡酣美之意,再细细品,其中深意,非尘埃奔走、粗心浮气所能领其趣也。
第一段曲罢,极短,只出现主、属两个音。接着是吟唱性的短小乐句,却以切分节奏形象地勾画出步伐踉跄的醉渔神态,呈现的主题作各种变化重复,在这变化下,琴声无处不在,无处不通,一时间将达尔文困在琴声中,瓮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苏叶轻吐一口浊气,脸色微微泛白,手指轻轻拂过,歌曰:“醉渔唱晚之二,起!”
琴音主题移高八度,显得更加苍劲有力,密密琴声与凤化为樊笼,风中有剑,是飞剑的剑,伊绪的剑!
伊绪身上笼罩淡淡青光,身后的法相,如天降神兵,佛门护法,手持六把钢刀,借琴声,御气而行,飞刃在琴音下穿梭,如裙摆般舞动,身外化形则不断用手中钢刀劈砍着,看似随意的劈开,却与琴声相辅相成,合奏一首荡气回肠。
伊绪本就是个有天赋且努力的人,这几天的沉淀消化,无论对空舞术,对赤鬼之势都有了更深的理解,彻底掌握这股力量的同时,不需要任何言语,不需要提前准备,她便很自然的将飞刀融入琴音中,这是天赋同样是默契,她与苏叶,从搭档第一天便是武昌最强的组合,兰风梅骨,剑胆琴心!
随伊绪加入战场,琴音也再次变奏,“撮”和“反撮”指法演奏的双音,以固定低音陪衬旋律,音乐情绪高涨,琴音开始带动飞刃,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高速振动,发出嗡嗡声如野蜂乱舞,无与伦比的速度挥洒而出。
此刻,众人不禁有种错觉,苏叶的琴音便是伊绪手中飞刃,而伊绪手中飞刃又似苏叶琴音,歌唱性的主题旋律片段和节奏性的音型相交织,琴声再变,凤盛刀锋。
“人影婆娑,歌声断续。”达尔文喃喃自语,“这是四贤庄的手段,却在你们手中有了点变化,能伤人也能杀人,不再那么华而不实。”
“华而不实?”苏叶一笑,而是老爷子知道有人这般评论“十曲”,一定会气的吹胡子瞪眼睛,骂好几声竖子吧,不过……
“哈哈,我觉得你说的对,可不就是华而不实嘛,四贤庄那群老学究、书呆子,一向追求的便是隐于田园山林,不闻旧朝今朝,隐于市学四艺,读圣贤书,还说什么君子远庖厨,杀鸡都难又怎么会杀人?华而不实,确实确实。”苏叶嘻嘻一笑,倒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随后更是低吟两句“确实确实”,将头仰起,摇着,向后拗过去,拗过去,活像他那又高且瘦,须发都花白的先生。
学着学着,苏叶想笑,又有些想哭,想到昔日恩师,苏叶心头一酸,老师对他挺好的,为了自己能成才,也是操碎了心,这么多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自己当年偷跑还不忘折断的戒尺,如今应该换新的了吧,也不知这新换的戒尺又落在谁手心中,不知门口的桂花树还在不在,之前就有人嫌碍事,提了一嘴要不就砍了,一句玩笑话被老师追了一夜。就因为自己,他的学生爱吃老师做的桂花糕,一向爱护犊子的老师就差薅他头发骂他娘了,哪有半点为人师表、风度翩翩,现在想想,自己这不要脸的流氓气质倒是有点随他。
可惜,自己不想也没法成为像他一样的人了,所以选择离开,十年了,老师应该原谅甚至忘了自己这个逆徒了吧,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死了,算不算给老师丢人,应该不算吧,先贤不是说了嘛,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自己这也算死犹未悔吧。
苏叶浅浅一笑,脸上神情愈发坚毅,接着……
琴再变,旋律的节奏换以连续的三连音,下方伴随强有力的固定低音,音乐跃入**,伊绪的风,苏叶的琴不只是缠绕达尔文,而是笼罩在整片战场,刀光剑影似银鱼,在苏叶琴音为之编制的水中畅游,如痴似醉,如梦似幻。
醉渔豪放不羁,佯狂之态犹见。
“厉害。”尝试突破无果的达尔文也不得不正视眼前的对手,在苏叶身上他感受到杨德祖的力量,如此短时间能掌握甚至超越他原本的主人,天才,果然在那个时代都不缺,果然过了多久都还是羡慕啊。
达尔文感叹,随后也毫不吝啬他的夸奖:“就算是陆龟蒙与皮日休在世,恐怕也弹不出这样的曲子,你若能活着,给你数十载光阴磨练,定能谱出属于自己的曲,千年之后,世人忘我是谁,却依旧弹出你的琴音,只可惜,你没机会了,你败给了时间,千年之久,无法追赶的时间。”
说着,达尔文静静坐下,自己确实赶时间,但不缺这么一会,他说的不错,苏叶已经输了,不是输给他,而是输给了时间,输给了这首曲不属于他,从他弹到这一段就注定失败。
《醉渔唱晚》,此曲乃是陆龟蒙与皮日休泛舟松江,见渔父醉歌,遂写此曲,共八段,如今苏叶所弹的是第五段,为全曲**,之后的第六段音乐**会过去,变化再现的主题,尾句速度渐慢,音乐气氛变得低沉,这就是琴曲,有**自然有低谷,月有圆缺人有离合,曲也是如此,在绚丽的烟花也只在一刻,消散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无尽的黑夜。
达尔文知道,苏叶自然也清楚,《醉渔唱晚》可以有低谷但苏叶不行,一旦曲音变慢,音乐平稳下来,与伊绪所形成的共鸣就会消失,琴声剑气化为的樊笼将变得不堪一击,还要拖多久,苏叶不知道,但越久越好,所以……
琴声再变,出乎达尔文所料,琴音没有变得低沉而是连续的三连音,音乐的**不断甚至更上一层,这不是《醉渔唱晚》的弹法,而是苏叶自己的曲,算不上乐曲,只是将自己一直困在第五段,也将达尔文困在樊笼,琴声不断他便休想前进半步!
这方法很有效,但……有违琴理,大逆不道,世间万物都不可能一成不变,生老病死,潮起潮落,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便一定要向岁月做出妥协,做出改变,这是天道,琴乃四艺之首,最合天道,不可逆之,一旦违背伤的是灵魂,有了心魔结局是……万劫不复。
苏叶盘腿而坐,绿绮琴就搁在双腿之上。他已经没有力气,他的身后是伊绪,轻轻抚着他,让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琴上,其实伊绪也不好受,手中飞刀已经断了一半,披着青甲龙盔的身外化形,此刻也只剩三只手臂,残破的盔甲,披头散发,哪有半点鬼将军模样,更像是山中古庙被泥水冲刷,风吹日晒的泥像,看起来有精气神,其实早在破溃的边缘,一触便碎。
这样的琴完全是在杀人,尤其此刻,杀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每坚持一秒都当真是度秒如年,而在这种情况下,苏叶能坚持多久?
已经无法也没有资格对战场做出改变,只能看着的冒险者纷纷在心里写下答案,从十秒到一分钟,不断有人说出自己的猜想,然后,不断有人被打碎猜想。
十秒、十五秒、二十秒、二十五秒、三十秒……
一分钟,这是鹿籍心中的答案,他也不敢保证苏叶能坚持多久,这一分钟,更像是一种支持,一份期待。
但是现在,一分钟?错,大错特错。就连视苏叶为一生对手挚友的鹿籍,带着感情对苏叶给予支持的他,都小瞧了苏叶的能量。
四分半,这是目前的成绩。苏叶还在继续,还在以无懈可击的发挥让达尔文困在这琴与刃,音与风构成的小世界,开始的达尔文是不急着走,而此刻他是走不了,高山流水,鬼歌鬼泣,神又如何,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在这片战场,苏叶依旧是那最闪耀的星星!
五根琴弦已断,其中包括伊绪小姐带来新续上的,琴弦用千年冰蚕丝加白芨胶制作,音色古朴、静谧、甘爽,却也极其昂贵,三根便是苏叶一年的工资,如今苏叶彻底明白什么叫一夜回到解放前,而且……也没有替代了。
七弦如今只剩两根,第一根琴弦是被他勾断,之后四根,分别是剔、滚、撮以及泼剌。二弦如何成音,或许可以但苏叶不会,他有些后悔在老师课上睡觉了,这知识总在关键的时候不够且能给自己致命一击,长记性,下次一定好好学,下辈子一定好好学。
苏叶苦笑,双手十指轻微颤抖,琴身之上,滴落有点点滴滴的猩红,最后的琴声回荡,风停琴声绵绵远去,樊笼破溃,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结束了。”苏叶长舒一口气,接着微微一笑对伊绪说道,“这次我可没偷懒啊。”
“嗯,干的不错,你可能要迎来人生第一次发工资,开心吧。”伊绪点点头,为表认可决定这次不扣苏叶工资了。
“诶,我们还有工资啊,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义务劳动,伊绪小姐竟然还拿工资,这觉悟有待提高。”已经没力气坐只能躺在地上的苏叶这时候还不忘贫嘴,“不过,真的挺开心的。”
苏叶满足的笑到,虽然输了,但有钱拿,虽然他才是会长,但现在都混成这样,还是知足常乐吧。
沉默片刻后,伊绪接着开口说道:“这次我真的好累啊,若能活下来,我想请个假,好好休息休息。”
“伊绪小姐这样的工作狂也会感到累,想休息啊,真是难得,看来这次真的是世界末日了,也不知道奇迹在不在我们身边。”虽然失去光明,但苏叶还是那个相信光的大男孩,奇迹再现嘛。
伊绪选择性忽略他的阴阳怪气,也坐下地上,说道:“你呢?若想休息几天也不是不行哦,正好妙音姐应该快回来了吧。”
“休息啊。”苏叶一阵唏嘘,好熟悉又陌生的词语,思考片刻,一脸认真的说道:“其实比起休息我更想退休来着,我结婚这么久都没度蜜月,我也想去浪漫的土耳其,去东京与巴黎,伊绪小姐你看……”
“你觉得呢?”伊绪冷笑,“七年前没钱喝酒,去医院找酒,喝医用酒精,把医院点了,六年前把会长办公室奖杯,冒险公会门口石像偷出去卖钱,事后污蔑给怪盗小姐,五年前,与怪盗小姐联手袭击亚尔夫海姆观察团,导致妖精与武昌至今关系僵硬,四年前……还有这些年吃饭不给钱,借我的名义借钱不还,就你这些事,还想着早退,能在六十岁退休前把钱还清就不错了!哦,对了,还有这次琴弦的钱,你估计又要多干几年,再接再厉吧。”
武昌三大祸害,有一个位置一直空着,他是医院火灾的罪魁祸首,害的好不容易与妖精建交的大周关系再度跌入冰点的罪魁祸首,没人知道他的身份,更没人会把他与受人爱戴、颜值即是正义的苏叶联系起来,当然,知道他真面目的也不是没有,伊绪就是其中之一,可以说林月干的那些坏事一半有苏叶的功劳,用始作俑者、罪魁祸首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在伊绪看来,苏叶与其是上班不如说是在娱乐圈服兵役,好好改造,重新做人,退休是不可能退休的,有生之年也不可能退休的。
苏叶哭丧着脸,本以为生死之际,伊绪小姐能心软一点,没想到啊,自己为武昌流过泪,淌过血,终究还是错付了,自己的下半辈子,好像要工作到死了,心累,要不现在就死吧,还能少工作几年,苏叶躺在地上,伊绪小姐的语重心长换来了他的生不如死,累了,趴在地上,水都不想喝,就想去美国,我想喝手磨咖啡。
目前为止,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甚至有些过于顺利,只不过鹿籍总觉得有种不详的预感,不安,皱着眉头,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浓烟笼罩下的达尔文,就算一个人已经站在他身旁也没发现。
“帮主,我……”来者叫许涛,是岩熊帮的成员,同时也是随楚季叛逃的一员,他怀着与楚季一样的抱负,不惜一切结束那夺走他妻儿,夺走他一切的兽潮,甚至不惜背叛鹿籍,可……他背叛是岩熊帮,而不是武昌,他依旧深爱这片土地,武昌有难,他没有向达尔文屈服,战斗时,也没有后退半步。
“什么也不用说了,你已经不是我们岩熊帮的一员了。”鹿籍打断了他,无论有多少苦衷,背叛者是无法原谅的,不过……“虽然你不是岩熊帮的一员,但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你还未被冒险公会除名,战斗结束之前,你还是个冒险者,至于结束后,何去何从,我不管,冒险公会也不会追究,这点我还是能保证的。”
临阵倒戈,无论是哪个组织还是国家,都是杀头的罪,是规矩,冒险公会的规矩,会长也无法逾越的规矩,所以,鹿籍的不予追究,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是顶了极大的压力,最守规矩的鹿籍为了一群背叛他的人而坏了规矩,很傻,也很鹿籍。
许涛眼睛有些发红,或许自己与楚季真的错了吧,可惜楚季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那……自己呢,许涛咬咬牙说道:“帮主,如果可以我还想跟你,我知道这次我们闯了大祸,冒险者恐怕是当不成了,但哪怕是端茶送水,也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鹿籍看着一脸认真的许涛,摆摆手,“现在战斗还没结束,先好好活下去,再说吧。”
“嗯。”许涛重重点头,活下去,他已经心中暗暗发誓,自己一定会活下去,然后用一生去赎罪,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好痛,撕心裂肺的痛很快覆盖许涛全身,他抱着头,跪倒在地,眼珠凸起,血液如岩浆般沸腾,“咚咚咚”,心脏跳动声如战鼓般剧烈撞动,就像即将破体而出,体内像煮开的开水,从外表看,却开始渐渐干瘪,如被吸血鬼吸干鲜血,朽木老矣的干尸。
“喂,你怎么了?老高你别吓我啊。”战场上不仅许涛一人,越来越多人出现这种症状,而他们的共同特点,是他们同样是背叛者,同样喝下了禁药贝格尔。
“苏叶,他们……”伊绪稍稍恢复些体力,微微蹙眉说道。
苏叶一时间也不知发生什么,但他知道,一切都与那个男人有关,“心眼,开!”
心眼开启,万事万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每个喝下禁药的人身后,连接一条看不见的细线,线的尽头,磅礴的生命之源正涌入一个方向,曲尽人散,荡起的阵阵风尘正在散去,达尔文模糊的身影越发清晰,比起人,此刻的他更想蚕蛹,黑色的蚕蛹,一根根细线包裹下的蚕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