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薛家有女虞芮,博览明算十经 (第2/2页)
其母本苏州嘉兴人氏,娘家已然破落无法庇护孤儿寡母,母女二人操办完薛兄丧事后迁至华亭县,愈发穷困之下嫂子因劳累失明,只能托庇于千佛寺中。
然其僧众颇有不轨之图,某这从女也无法寻得差事,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自卖入乐籍以求救得母亲性命,待虞芮携卖身钱归寺院时,嫂子却已然仙逝了。
可怜忠臣义士之后竟遭此大难!某只来得及将虞芮卫护在身旁,却因家贫不能为其脱籍。”
顾柯不由得愕然,他没想到这女子的身世竟如此曲折悲惨,与那女校书相比也算难分高下了,想到此处,顾柯立刻极其郑重地向薛虞芮行了个顿首礼后,起身认真向她道歉:
“某未能明察姑娘身世曲折而出言不逊,还请姑娘勿要放在心上,都是那老贼挑拨离间所致。”
原本郁郁寡欢的薛虞芮听得这番“甩锅”言论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曲腕捏拳,微微遮住樱桃小口,只有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弧度透露出她此时非常开心,一扫先前颓丧忧郁之感,让人只觉明艳得难以直视。
薛虞芮破涕为笑间略带嗔怪的惊鸿一瞥竟让顾柯看得有些痴了,他连忙定了定神,暗自骂了自己一句“色授魂予,难堪大用”,然后对着苏籥正色说道:
“县公可知,嘉兴监治下盐院一年可产盐几何?”
“堪堪七千二百石。”苏籥不假思索地回答,显然他平日里对治下及周边地区的物产了如指掌,故而在他看来顾柯提出的新法目标无异于竭泽而渔,残民自肥。
“那县公又可知,一亭户每年可积薪几何?每百家亭户又需多少盐灶?而平均每户又可得多少盐?官府征购时计价几何?又能购得实际产出多少?积薪得盐,又需几日?”
顾柯一连串的直指关键的逼问终于让苏籥有些招架不住,他梗着脖子反问:“知晓这些,便能令盐产倍增不成?”
顾柯点点头,说:“得知这些,便能知晓每得一石盐需每家亭户劳作几时,耗费薪柴几何,方能对症下药,解决盐法积弊,开源节流。”
随即顾柯便自问自答,将他研究所得一一言明,并附上相应数字。
苏籥沉吟片刻,扭头问薛虞芮:“县丞所言,有几分可信?”
薛虞芮闻言像换了个人一般,闭目念念有词地心算了会儿,点头称是,对顾柯的计算和估计表示认可。
这下苏籥才算打消些许疑虑,算是相信了顾柯的新法说辞。
顾柯暗自窃喜:
“苏籥在华亭任职三载,为了减轻地方负担不惜与刘监军使撕破脸皮,华亭地方无人不为其喊冤,有了苏籥的默许和支持,要推行新盐法便势如破竹,迎刃而解,只需向盐户证明此法可行便能迅速铺开。”
待心中已有定计后,顾柯突然对薛虞芮发难:“不知薛姑娘擅长何种音律?”
这下薛虞芮便有些手足无措了,支支吾吾地不肯正面回答,顾柯见状便有所明悟:果然她于诗文音律堪称一窍不通,故她先前也只是与苏籥对弈,也未见其携带乐器。
随后顾柯严厉地说:“此地教坊殊为可恶,竟敢滥竽充数收纳此等五音不全之女,待本官禀明曹公后,将之逐出乐籍,归为良民。”
薛虞芮闻言顿时呆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顾柯,见顾柯毫无作伪之色,便“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数年来受的委屈全部排遣出去。
她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便接连遭逢家中变故,飘零无依,被逼自卖入乐籍,虽得从父庇护,然而苏籥一向廉洁,根本无力为其赎身,更不用谈为其准备嫁妆,嫁与良人了。
她心中早已把自己当成天煞孤星,先是害得父亲亡故,又没能救得母亲性命,现在又让苏从父遭遇横祸,却没想到自己能有脱籍的一天。
不料苏籥闻言竟有些恼怒:“小儿安敢欺辱吾女?如此作态,是欲强纳二娘为妾乎!?”
薛虞芮则暗自下定决心,哪怕嫁与他为妾,也好过世世代代为乐籍贱民永世不得翻身。
然而出乎苏籥与薛虞芮意料的是,顾柯只是摇了摇头,说:
“本官只欲令教坊司驱逐此类滥竽充数之辈,却未曾说要替薛姑娘出这赎身钱。”
一时间,薛虞芮竟有些站立不稳,没想到他竟要逼自己沦为民伎操持皮肉生意为生吗?
苏籥更是出离愤怒,双目赤红,只欲与其搏命了。
“某愿出资为薛姑娘赎身脱籍,但这钱非是本官白出的,乃是薛姑娘自顾氏商行借贷而来,故而为偿还此债,薛姑娘需为顾氏商行担任账房,负责计算开支收入。
与顾氏商行订立契约,满十五年期后方可自行离去。”顾柯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这下薛虞芮仿佛在极乐净土与阿鼻地狱间来回了几次,双腿发软,无力地屈膝跪在了地上,心绪大起大落之后她只想得一安身之所,不愿再横生枝节,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而苏籥听得这一条件后脸色古怪至极,几度欲戟指向顾柯,却最终难得地没有兴师问罪,只是说:
“倒是未曾想过顾逋翁公竟有你这般后人,如此风流手段,只怕长安平康坊不少女子皆遭你毒手了。但愿某没有看错人,若你此后敢对二娘刻薄,某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你算账。”
“本官对契约一向不折不扣,言出必践。三杯吐然喏,五岳倒为轻。”顾柯很有侠义风范地说,然则心中却窃喜不已:
“空手套白狼竟得了天下间少有的数学奇才,令其入教坊司卖唱简直暴殄天物,岂有此理,合该由我来占此便宜。
那女校书也不过吟诗作对,岂知数学经天纬地之能,依我看葳蕤远胜薛涛,这薛虞芮我定然不能让她跑了。”
苏籥也暗自窃喜道:
“总算护得华亭百姓周全,让某试探出此人的真实意图,既然如此,某即便是受鼎镬之刑,也甘之如饴。
让此子兼领华亭县令总好过让刘忠爱这阉贼荼毒地方,到时候便是他与这刘监军使角抵了,只希望此子能信守诺言,不过分残民自肥吧。”
就这样,在三人都认为自己赚大了的氛围下,县衙后堂总算恢复了难得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