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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第2/2页)

皇帝只觉头大,困惑地望着两个臣子,“这意思是不是说,太傅也掺和过构陷忠良的事儿?”

明摆着的事儿,两个人自是默认。

“他什么样子?还是提出恢复殉葬制那日的张狂德行么?”

“那倒没有,安分了不少。”

皇帝犯了会儿愁才道:“罢了,朕去告知母后。”

两个人就不明白了:皇上这是唱哪出呢?有什么好发愁的?

一刻钟之后,皇帝和冯琛各捧着一堆大大小小的锦匣进了寿康宫书房。

裴行昭奇怪地看着他们,“是什么?”

“回母后,”皇帝陪着笑,自顾自一股脑放到一张茶几上,“全是清心去火养肝明目的药材补品,您可千万得用。”

清心去火养肝?裴行昭眼里有了笑意,“李江海一直给哀家打理着膳食,有这些。”

“朕带来的更好,是朕库房和药膳局最好的。”皇帝笑道。

“……”裴行昭还是不懂,“莫不是哀家病了却不自知?”

“没有没有,防患于未然。”

“到底怎么回事?都说圣心难猜,可这种事也要人猜,就没必要了吧?”

皇帝咳了一声,“这不是总出让您动肝火的事儿么?朕无能,不能帮母后分忧,也只有略尽孝心,以求您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裴行昭这才明白,敢情他是怕她气得病倒。再想想他不愿自己出宫,一说就是怕路上出岔子,便进一步明白,他比她自己还怕她死。

她把玩着手里还没蘸墨的笔,徐徐笑开来,“皇上一番孝心,哀家承情。只是真不用担心,哀家不至于那么经不起事儿。”

“那太好了。”皇帝瞧着她气色如常,确然没有病态,老大欣慰地笑了笑,走到书案前,期期艾艾地道,“还有个事儿,朕得跟您说。”

“说。”

皇帝说了姚太傅求见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两个人名说了。

“太傅大人啊,”裴行昭琢磨了一下,“过几日再说吧。”说着指一指案上的折子,“总忙些有的没的,批阅折子便慢了些,皇上要是得空批阅,哀家倒是能尽快见他。”

“不着急。”皇帝立刻道,“见一个行差踏错的臣子而已,再过几个月都可以。”他才不要批阅那些关乎军兵固防百姓生计的折子,“您真不用着急,大可歇息一两日再处理朝政。要是放到朕那儿,也是得请示过您再批示,就别绕那个弯儿了,您说是不是?”

“那就委屈太傅多等几日了。”实际是熬着姚太傅。

“晾他一半年都是应当,母后千万不要挂怀。那朕就不耽误您了,明日再来请安。”皇帝说着,拱手行礼,离开前还叮嘱,“这些药材补品真的都是珍品,母后好歹用一些,熬汤入菜都成。”

裴行昭说好。

等皇弟走远了,侍候在书房的李江海、阿妩、阿蛮都笑起来。

裴行昭看着那一堆盒子,也没辙地笑了。

李江海走过去,逐一查看后,眼巴巴地请示道:“的确都是最好的,奴才去找老郑太医,让他再给您开些去火养肝的药膳?”

“……行啊,随你们折腾就是了。”裴行昭挠了挠额角,“都拿出去,用药膳之前,先让哀家清净点儿。”

“是!”李江海只注重结果,不介意她态度里的勉强,喜滋滋地抱着一堆匣子走了。

阿妩和阿蛮又是一通笑。

过了会儿,阿蛮和裴行昭说起宋阁老:“瞧着您和皇上的意思,应该是真要抬举宋阁老为次辅了吧?”

“对。你觉着不妥?”

阿蛮道:“不是不妥,是只知道他极善钻营,最懂得察言观色,实打实的功绩实在是少,还不如裴家二老爷呢。”

裴行昭和声解释给她听:“哀家、皇上甚至张阁老的性情,有时候挺得罪官员的。要用的就是宋阁老处事极为圆滑这一点,遇到上下矛盾太大的情形,他可以在中间和稀泥,说服不少官员遵从上意。官员都有自己的价值所在,宋阁老的价值就是圆滑、效忠皇权,交给他什么差事,不论怎样他都能办妥。”

宋家只眼下,便有太皇太后、贵太妃、贤妃三位外人听起来分量很重的帝王后妃,没有不忠于皇权的余地。然而可笑的是——“宫里这三位,都没本事帮宋家,比如赏赐绸缎的事,根本是给宋家添乱。”阿蛮笑道。

裴行昭莞尔,“谁说不是呢。”

阿蛮又道:“瞧着贤妃的做派倒与那二位大相径庭,有时候瞧着根本是赌气较劲,是什么缘故?”

这事情,阿妩很清楚,便将话接了过去,“贤妃不过是为双亲不甘心。贤妃的父亲当初高中榜眼,在翰林院行走,学问上文采斐然,处事也颇有章法。

“后来宋老太爷病故,他守孝,过了孝期,又被太皇太后、宋老夫人找辙拘在了家里,之后多年,只能打理些庶务。

“这也罢了,好不容易抚养成人的掌上明珠,又被送进东宫,在太皇太后眼皮子底下过活,心里得是个什么滋味?贤妃又岂能不意难平?”

“这是什么缘故?”阿蛮睁大眼睛,“贤妃生父是庶出?”

阿妩点了点头。

裴行昭道:“宋老夫人跟裴老夫人应该很聊得来。”顿了顿,又道,“宋阁老想上位,先把耽误的人才交出来再说。你们记得提醒我,得空了让皇帝敲打他一番。”

二人称是。

周身疼得撕心裂肺的罗大老爷醒来时,对上的是哭得双眼通红的罗大太太,费了些时间才弄清楚,自己竟已身在诏狱。

诏狱是什么所在?

饶是骨头最硬的英雄汉,出去时都得褪一层皮,没个一半年是恢复不过来的。以他这身板儿,这里的锦衣卫捎带着对他动动手,他都撑不了多久。

罗大太太说了裴行昭的意思。

罗大老爷痛定思痛,再无二话,挣扎着爬到备有笔墨纸砚的桌前,酝酿措辞,准备书写口供。要提笔时,发现妻子站在一边,还有犹豫之色,他不由恼怒,“杵着做什么?不是要你也写么?”

“是,是要我也写。”罗大太太微声道,“只是,怎么个写法?写哪些事?”

“写哪些事?”罗大老爷恨不得甩她一耳刮子,“还有你挑挑拣拣的余地?你是不是瞧着我死的慢?嫌你自个儿死的慢?”

“你别急,”罗大太太仍旧微声道,“我是要问你,那位的事也要写么?要是写了,落得个两头一起惩戒我们可怎么办?那位可不是我们的亲戚,万一听到风声,派人来这儿把我们灭口也未可知。”

罗大老爷满腔火气,却也不得不压低了声音,“黛薇、红柳、付云桥都说出来了,宫里那位怕是早就把我们查的底儿掉了,再有所保留,便是掩耳盗铃,只让她觉得可笑亦可憎!把我们关到诏狱是什么用意,你还不明白?她不在乎是不是亲戚,不在乎因为亲戚的事儿颜面受损。你是猪脑子不成!?”

罗大太太顾不上被他责骂的恼火,只说重点:“我犯嘀咕的是那位,那位就是好开罪的?介入官场至今,足足十多年了。”

“那位在别院被三亲六故磨烦得狼狈不堪,产业的大头都被抄没了,能不能回到朝堂都不好说。”罗大老爷用尽所有的忍耐,克制着不发作,“我们赶紧知道什么说什么,也算是对宫里那位将功补过了,女儿外孙女听到消息,一定会为我们求情,好歹能活。”

他到此刻,并不知道他的儿女已经服下送命的药,也做梦都想不到,正是他的女儿最先把罗家抖落出来的。

罗大太太想想夫君被责打时那个恐怖的情形,再看看他此刻的遍体鳞伤,也就没了那一分疑虑,在他对面坐下,到底是忍不住嘀咕:“你怕了那位多年,局势一下子逆转,我怎么转得过弯儿来?宫里那位这样行事,谁知道皇上朝臣会不会不满,就此难为她?这说到底,女子摄政,到底有多少人是心甘情愿接受的?前几日是那位受挫,今日保不齐就是她。”

到这会儿还说这些废话,罗大老爷只恨,裴行昭责打的为什么不是她,“你要是再犯蠢,就给我找狱卒,换到别的牢房去,省得我气急了先把你宰了!”

罗大太太彻底消停了,再不敢吭声。

翌日上午,罗氏夫妇的亲笔供词送到了裴行昭面前。

裴行昭扔给阿妩,“你瞧瞧,拣重要的说给我听。”

阿妩称是,凝神看完两份证供,见内容大同小异,只是罗大太太等于是把大白话写到纸上,便多用了些纸张。

总结归纳之后,她禀道:“黛薇、红柳是他们当初从小丫鬟里挑选出来的,放在别院,请了专人教礼仪才艺,本是想寻机送到裴府,断了长房子嗣。

“付云桥筹谋除掉陆、杨二位之际,没有适合的女子,命罗家物色,他们便将黛薇、红柳派上了用场,各许了她们黄金三千两。

“两女子后来不是自尽,是被用了迷药挂到绳索上的,为的是杜绝后患,斩草除根。

“裴行浩想尚公主、娶陆氏女以及设局算计您,是他们通过静一怂恿;

“这些事,裴荣与两个儿子都知情,罗家不宽裕,裴荣先后接济过他们几千两银子。

“罗大老爷比付云桥年长,年轻时不曾共事却屡次碰面,印象很深,重遇当即便记起来了。

“裴行浩之所以会被轻易怂恿,也是付云桥与之相见长谈之后,才相信走捷径只要成功一次便能飞黄腾达——付云桥口才了得。

“罗家为长公主效力五年左右,但职权有限,只是帮她摸五城兵马司各首脑的底细、经办的差事。”

“付云桥是四年前露面,在京城遮人耳目地盘桓了两年多,便如当年一样失去踪迹,长公主回京这一阵,不曾吩咐罗家什么事,他们留心打探,也没发现付云桥的踪迹。”

裴行昭听完,思忖一阵,问:“长公主那边,没有异象?”

阿妩知道她所指何事,回道:“一直盯着,没发现生面孔进门。长公主传出去很多信函,这方面她做足了工夫,我们要是拦截便会被察觉。”

“不用拦,只管由着她招揽旧部、人才到身边。”裴行昭用下巴点了点供词,“拿去养心殿,请皇上过目,告诉他,我的意思是,请皇上落力核实,秉公处理。”

皇帝收下两份供词,斟酌了半晌,命冯琛来回话:“皇上瞧了,大为光火,相信若非属实,谁也不会揽那些事上身。皇上自然是由衷愿意秉承太后心意,秉公办理,只是,律法之外是人情,罗家到底是您母族的姻亲,便想问太后娘娘,是否能开恩,从轻处置?”

律法之外是人情?去他爹的吧。裴行昭腹诽着,淡声道:“哀家说了,请皇上秉公办理。正因罗家是裴家姻亲,触犯刑法才不可宽恕,不罪加一等已是天恩浩荡。”

冯琛本就是替皇帝来讨个准话,闻言便有数了,行礼回了养心殿。

皇帝这才着手核实供词,命刑部抽出人手与锦衣卫一起讯问罗氏夫妇。

当然,太后、皇帝立场一致了,并不代表能殃及长公主:付云桥跟个幽魂似的,没见过、遗忘他的是绝大多数,眼下又找不到他,说他是奉长公主之命构陷忠良是不能成立的。长公主又不傻,根本不会承认。

那么,按章程便要缉拿付云桥。当年熟识此人又擅画的官员,主动描摹了他年轻时的画像,再通过罗大老爷对一些细节的纠正做出调整,完成了随公文张贴的画像,之后自有专人数以百计千计的临摹。

与此同时,是罗家男丁相继入狱,妇孺留在家里由官兵看守。裴荣及两子亦锒铛入狱,而这父子三人的事比较有意思:在入狱前一天,裴家宗族开了祠堂,已正式将他们逐出裴氏一族,理由是贪墨族里财产,意图谋害裴显。

裴行昭听说后不由一笑。裴显是活生生的演绎着赶鸭子上架,应付的不算漂亮,但也过得去了。

罗家和被逐出宗族的父子三个,在京城真没什么斤两,但是因着与裴行昭的渊源,因着之前自尽前承认参与打压迫害忠良的崔老太爷,引发了朝野不显痕迹的震动。

如果以前人们只是猜测裴行昭会找后账,那么目前她的居心已是昭然若揭,最重要的是,皇帝完全赞同,目前以张阁老宋阁老为首的内阁也赞同。

心中无鬼的官员更添三分坦荡,在朝堂上说话的中气都更足;心里有鬼的则是明里若无其事,暗地里惶惶不可终日——要知道,小太后对亲戚都毫不容情,比起她三叔的岳家,别人又算哪根儿葱?

这时候,张阁老问裴行昭,崔氏一案何时结案。意思是说,他已整理好福来客栈密室存放的证据,何时亮出来合适。

念及崔阁老,裴行昭多出了几分耐心,“过三两日再说。让崔阁老好生思量,崔家后辈有哪些真正清白无辜的。狡兔尚有三窟,他不定为晚辈留了多少后手,让那些人见见他,不要听墙角。”

张阁老正中下怀,眼中闪过喜色,“淳风可心安了。”

裴行昭引用先帝说过的话,赞道:“张道成心怀大仁大善。”

张阁老却道:“淳风若可知足瞑目,也是为着生涯之末,得遇一小友、挚友。”

裴行昭的笑容有点儿苦涩。崔家案发时,她恼火,有一种被熟人欺骗而生的失望不屑,从而漠视,却真的没想到,从那时起,崔淳风便已走到了绝路、死路。

次日,晋阳来寿康宫求见,全不在裴行昭意料之中,却也没做耽搁,当即命人请到书房。

晋阳看起来只是清减了些,容色经过巧妙的修饰,比起往昔,竟显得容光焕发。

“你这是回光返照,还是成竹在胸了?”裴行昭调侃道。

晋阳笑着叹息,“你说是怎样,便是怎样吧。”

“有事找我?”

晋阳颔首,“反正我已到了债多了不愁的地步,索性就搁下一两日,想与你比试棋艺,赌一场输赢。”

“不是比,是赌。”裴行昭抓住重点,问,“赌什么?”

“料想也没有你不敢赌的,到时候再下注怎样?”

“行啊。”裴行昭爽快地应了,“横竖你要是说出有碍观瞻的事由,我正好当即帮皇室清理门户,大家都清净了。”

晋阳笑出来,“总是这样,一面把人气得要死,一面又叫人笑。”

“哪天?在哪儿?”

“后天是楚王生母宁太妃的寿辰,料想着你也愿意再抬举母子两个一次,便借着这因由,在御花园设宴吧?”

“可行。”

“迟一些我去请皇后费心安排。”

“嗯。”

晋阳啜了一口茶,“再有一事,我不明白,要问问你:因何张贴告示缉拿付云桥?不觉着多余么?”

裴行昭扯一扯嘴角,“本就是不人不鬼的东西,很难找到,我本意也不过是打草惊蛇。”

自己非常尊敬的人,被裴行昭那样说,晋阳一阵气闷,面色发生了很细微的变化,“照这样说来,你笃定他曾为我效力?”

裴行昭笑笑地望着他,“有几次我很纳闷儿,先帝召我入宫,以你的做派,一定会唱几出拦路的戏,可你却只会跑到先帝面前张牙舞爪地反对,别无他法。现在看过罗家人的供词,我明白了,敢情是付云桥没在你身边出谋划策啊。”

晋阳面无表情地回视着她。

“怪不得你刚摄政就铤而走险,敢情是早就开始祸害裴氏,谋害忠良了。想来汗颜,我居然那么瞧得起你。”裴行昭看着她的目光,一如看着一个死人。

“将我说的罪无可赦,何不杀了我?”

“那要等你亲口承认做过那些事。”裴行昭唇角弯了弯,星眸眯了眯,语声温柔和缓,“我不急,我得好好儿想想,给你安排个最有趣的死法。”

晋阳就笑,“我等着。”

“可与付云桥谈起过我?”

晋阳不接话。

“我对他倒是有的说。”裴行昭取过一张笺纸,提笔写下一句话,待墨迹干透,示意阿蛮交给晋阳。

笺纸上,行云流水般写着:

付氏云桥,衣冠楚楚,然下作卑鄙,不足道成、淳风远矣。

晋阳捏着纸张的手指关节渐渐发白,忽地起身向外走去,“棋场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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