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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06章 (第2/2页)

“方御史当即跳脚,说打人不打脸,你给我等着,我要是不把这一巴掌百千倍的找补回去,我就随你的姓。

“属下瞧着,觉得英国公没错,可还是气他跟太后娘娘、马老将军过不去那一节,便吩咐手下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听到。

“后来……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属实太过了,属下不敢再昧着良心知情不报了。现已将两名手下带来,随时可接受垂询,便是死了,也认了。”

许彻听完,也不知该夸他禀报的及时,还是狠狠地揍他一顿。“等着吧!”他说,想着等会儿便寻个最恰当的时机进殿禀明。

可就在他凝神聆听属下回话的这段时间里,金殿上的情形已发展到了最严重的地步——

裴行昭冷眼瞧着几十号人在眼前干嚎做戏,不过片刻就烦了,素手落在座椅扶手上,沉声道:“都给哀家闭嘴!”

几十个人不自主地身形一震,止了哭嚎声,等着她的下文。就不信她还敢偏帮英国公,要是那样,就等于许下他们到午门前哭先帝的作为了。先帝么,在位末期,待他们再苛刻不过,但正因此,他们才能愈发心安理得的用他扯出大旗说事——再怎么着,一代帝王,说过的赞许维护言官的话还是有不少的。

“太后娘娘,”英国公瞧着裴行昭的脸色,笃定她是要惩戒这些言官了,可是,事情因他而起,他怎么受得起?“臣有错在先,登门赔罪或许还是不够彰显诚意,恳请太后娘娘容臣与方大人私下里商议此事,哪怕他数倍赠还臣的动手之过,甚或加之旁的惩戒,臣亦绝无二话,唯请太后娘娘息怒,容情。”

“话不是这么说的。”裴行昭和声道,“谁都看得出来,这早已不是你赔罪与否的事儿了,也不再是你有没有打言官的事儿。

“他们要的是日后可以肆意弹劾任何官员,甚至可以随意指摘皇上与哀家的不是,要不然,何以英国公世子跪地赔罪两个时辰都被忽略不计?谁在乎过你英国公府到底做什么了?

“俗语有云,男儿膝下有黄金,又云父债子还,你英国公府欠方家的一耳光的债,早已百倍千倍偿还,可谁肯记得你们父子做过什么?

“你要是在殿上当众赔罪,方御史一准儿又要晕过去,要是又晕几个时辰成了活死人便不好了,对谁都无益处的事儿,能免则免。

“你的心思,哀家明白一二,现下的事,却与你无关,观望即可。”

“太后娘娘,”英国公红了眼眶,“请您拨冗听一听当日的情形,当夜……”

他想诉诸实情,起码给朝臣一个交代。先前他不肯说,是晓得朝堂上的消息不消一半日便会传遍官场,各官员的府邸都会闻讯。而他的母亲病重,府里的下人不是他完全都可以掌控的,母亲察觉到气氛不对,必然盘问,从而知晓因由。

那句“小娘养的”,会给母亲雪上加霜,保不齐便撒手人寰。人活一世,报国重要,可尽孝也同样重要。

但现在,他已不能再隐瞒,他不能害得太后因为自己开罪言官,一个不好,便会闹到开罪士林的地步。他与母亲何德何能?如何受得起太后为自家付出这等代价?

“不必了。”裴行昭和声打断他,“你说什么,哀家信,号丧的这些人肯信么?你本不想说,方御史也没脸说的起因,哀家听不听本就是两可,是以,不必提及。”

英国公嘴角翕翕,眼中现出泪光,胸腔中竟有了一如在沙场时的激荡。

裴行昭打了个手势,透着不容任何人违逆的果决,遂将注意力转回到存心生事的言官,“所谓的英国公打言官的事情,到此为止。”

方诚濡捂着脸,哀声道:“太后娘娘这般袒护英国公,不知道马老将军闻讯之后,会不会心寒,又会不会担心英国公生事阻挠他推植棉花的大事。”

裴行昭不以为然,“英国公要是真的想阻挠,再怎么着,也该像方御史一般准备一番。年少时便是先帝的陪读,又做过数年御前侍卫,执掌五军营数年,他连官场上常见的手段都不懂么?当日英国公出面反对,不过是考虑到一些惯会跟朝廷唱反调的人会有那些言辞,先一步说了罢了。”

张阁老憋着笑。小太后这护短儿的路数倒是好,把人的过错也颠倒了过来,只希望英国公能打心底领情。他这样想着,瞥了英国公一眼,就见对方神色显得很是不安。

裴行昭又道:“英国公掌领的五军都督府,下面有不少卫所在北直隶,近日来,那些卫所的屯田都在按照规定准备种棉,不曾有一处懈怠。若非英国公传令,怎会如此?马老将军很感谢英国公全力协助,没有任何担心。”

英国公低下头,委实担不起这一番话,心虚得紧。他怎么能不让下属老老实实种棉呢?下属在马伯远的辖区,要是唱反调,还不得被马伯远的下属挤兑得没地儿待?他不能因为私怨连累属下罢了。

裴行昭又道:“你们还说英国公是晋阳的党羽,可他帮晋阳做过什么?姚太傅和晋阳进宫闹事的时候,他未参与;收回武官赐田的事,他未曾置喙。至于哀家曾抖落他家底的事儿,不过是那么一说罢了,不怕告诉你们,很多官员的家底家境,晋阳都查过,死之前幡然醒悟,都告诉了哀家。”

张阁老、宋阁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还别说,英国公倒是真没正经掺和过晋阳那些损招儿,始终保持沉默。官员的家底家境么,锦衣卫都会有所了解,裴行昭只是不想他们被忌惮,才用晋阳做靶子而已。

裴行昭做出结论:“综上种种,你们弹劾英国公的罪名不成立。英国公已经向方御史赔礼道歉,事情已经了结。”

“太后娘娘如此大事化小,就不怕寒了士林的心么?”监察院左都御史高声道,“我朝自开国至今,一向鼓励言官仗义执言,上督促帝王,下监督百官,帝王对言官礼遇有加、宽容相待的佳话,经久流传。先帝在位期间,言官弹劾过数位封疆大吏,先帝无不准奏,且予以褒奖,太后娘娘难道都忘了么?”

先帝在时,沙场上必须明刀明枪,政务上最喜借刀杀人,要整治哪个官员,都要通过别人之口,言官揣摩着他的心思上奏弹劾,不过是帮他把事情引到明面上。除了这种事,言官还干过什么?既不能帮朝廷督促官员尽力筹备押运军需,又对内忧外患束手无策,没他们装聋作哑,变相地为虎作伥,晋阳安平姚太傅何以无法无天到那地步?

裴行昭懒得跟他们说这些,“那你们到底想如何?”

“英国公殴打言官,实属无法无天,违背祖制,请太后严惩不贷!”

裴行昭嘴角一牵,“众所周知,禁军拱卫皇城,五军都督府拱卫京师。

“当初先帝为何临阵换将,着英国公回京?也并非英国公完全不适合打彼时那场仗,原由是京师有英国公在,先帝才不至于每日忧心,生怕他在外面亲征,却有胆大包天的宵小攻入京师,垄断皇朝的根本。”

这是所有朝臣言官都不知道的事情,包括英国公。

裴行昭环顾着他们,“这些是先帝驾崩之前,与哀家当闲话说起的,哀家不曾提及,以为是谁都想得通的。

“英国公戍守京城这些年,可曾出过半分差错?他又曾向朝廷举荐过多少人才?

“你们是不是受过他的恩惠?有没有得到他的保护?可曾有过半句感激?

“是,武官就该率兵御敌,那是天职,是本分,就算为此送命也是理所当然——你们一定是这么想的,幸好我大周的百姓不会这么想。”

言官们听得很不耐烦,却实在不能接这种话,只好忍着气继续听。

裴行昭开始剖析英国公这个人:“英国公作为子嗣是出了名的孝子,作为父亲是为子嗣创下丰厚家底的尊长,为臣是恪尽职责的武将,偶尔会犯一犯意气用事的小毛病,可是犯了就过去了,从不耽搁政务。

“他与晋阳常来常往,是因为他的高堂病痛不断,晋阳曾寻找到两位圣手送到他府中,他为此由衷感激,平日行事,只要晋阳的主张是对的,便出几分力。

“他便是这样的一个人,有无可忽视的长处,有些小缺点,很鲜活,亦很难得。

“到此刻,你们还要严惩他么?”

二十来个人迅速相互递了眼色,齐齐高声道:“祖制不可违!”闹到这地步偃旗息鼓,他们就会成为起码几十年的笑话,不要说武官嫌恶,便是同道中人,也会引以为耻。

裴行昭轻轻地冷笑一声,“那便对不住各位了,哀家不会让你们如愿。诸位请回。”

那些人当然不肯走,有的哭先帝,有的念叨着请求皇帝回京主持公道。

裴行昭沉声道:“禁军何在?”

颜学开出列,“恭请太后娘娘吩咐!”

裴行昭指向那五十来人,“这些狂徒逼迫太后无故惩戒忠良,委实荒唐荒谬,倘若纵容,朝堂再无安宁之日。记下这些人,皇上还朝之前,再不可允许他们踏进宫门半步!”

“是!”

方诚濡冷笑一声,竟然站起身来,毫无惧色地望着裴行昭,“先前便有人经常议论,说太后娘娘袒护武官,为了他们,便是颠倒黑白的事情,怕也不是做不出。今日看来,倒足有八分可信了!若长此以往,朝堂上哪里还有言官的立足之地?!臣人微言轻,即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无人主持公道,既然如此,便不如到地下去请先帝给个说法!”

语声还未落地,他便已猛然冲向大殿内的圆柱。

他要做成死谏这件大事。

然而他这玩儿命的行径被人阻止了:颜学开及时欺身过去,在他跑出三步后便拎住了他的衣领,轻轻松松地把他扔回原位。

奉命在大殿守卫的都是颜学开的手下,此刻见状,默契十足地跨前几步,死死地盯住那些言官。

方诚濡回过神来,大哭着跪倒在地,要以头撞地。

颜学开将他提起来,扣住他的后脖颈和一手的脉门。

裴行昭快要被气笑了,“想死?出了宫门,随你怎样。在宫里,哀家得奉行祖制,言官如何张狂,哀家都要宽容忍让,可不敢让你们出闪失。”

“诸位请回吧。”张阁老走过去,婉言规劝,暗示他们见好就收。

那些人怎么肯依,又围攻起首辅大人来,数落他坐视言官受辱,只会和稀泥,委实辜负了先帝寄予的厚望。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裴行昭的耐心尤其有限。她站起身来,走到龙书案前,拿起上面的一方砚台,略略施力拍下,大殿安静下来。

“来人!”她冷声道。

英国公却跪倒在地,并不看她,直接道:“当日臣与方大人起了口角的原委,请太后娘娘和诸位大人听一听,评判是谁之过。那晚……”

他再不能顾及母亲了,他得让大家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日后还有何面目说是为人臣者?

可在此时,听着太后要发作的许彻携孙千户进殿来,打断了英国公的话:“太后娘娘,微臣和手下有要事禀明,正关乎英国公与方大人发生冲突的始末!”

“说。”

孙千户将事情又讲述了一遍。

朝臣听了,情绪不同的视线纷纷落到方诚濡脸上,的确是打人不打脸,可骂人不也不能揭短儿么?他怎么能在英国公的母亲病重之际骂那种话?搁谁又能不抽他?

裴行昭释然,却已对这原因并不在意,睨着众言官冷冷一笑,“就算是这样,他们也还是不想前功尽弃,以哀家的猜测,被逐出宫门之后,便要拉帮结伙地在宫门外哭先帝,哭列祖列宗。”

张阁老有点儿无奈了——现在不想平息事态的是小太后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裴行昭道:“倘若有人胆敢如此,禁军便将人挨个儿拿下,绑到菜市口,宣布事情始末之后,各打五十大板!”她望着颜学开,“寻常门第怎样打板子,你们便怎样打。谁不要脸,朝廷便不需给!”

人跟她犯浑,她就跟人耍横,外带耍流氓。而寻常门第是怎样打板子的?要扒掉裤子,不管有没有人围观。颜学开忍着笑,高声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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