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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突然弄得这样土?”老板皱眉道。
“就是要土一些。”于曼颐说,说着还从地上抓起一些土,特意拍打到衣服上,搞得自己尘土飞扬。老板更看不懂她了——哎,现在世道太难,年轻人找不到工作,个个都在发疯。
她土起来也不难看,眼睛亮晶晶的,神态很机敏,并非月份牌上那些鬼气森森的旧式女人,倒像是一个生机勃勃的现代人被裹进一层旧日的壳,每一步都雀跃着要把那外壳挣开。果然是人穿衣裳而非衣裳穿人,她只来了上海一个月,同一件衣服穿上去,样子就不一样了。
她临走前又对着地图辨认一番,记下路线,便跑出门了。
她白天去面试,走在路上已经接近傍晚。租界里面的民宅仍是一扇又一扇的石库门,延伸进去,是比外街更热闹的里弄。
走过了几条街,沿路的房子逐渐高起来,终于从三四层的小楼到了一片公寓区。于曼颐按照门牌找到霍时雯给她写的那个,抬起头,是一栋浅绿色的六层公寓,样子很时髦,家家户户窗外面挂了花。
一楼靠门处有一扇窗户,但窗户里面没人,这让于曼颐深感这世上所有门房都是齐叔。她四顾一圈不见有人拦她,便拎着裙子,一步两阶的爬到了宋麒所住的四楼。
一层两户,宋麒在东侧。于曼颐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番,没声音,也意味着家里没人。门口放了个废弃但洗净了的花盆,于曼颐把那花盆倒扣过来,正襟危坐地坐了上去。
裙角拖在地面上,宽大的袖子又罩住腿。她用双手抱着膝盖,将一侧的脸贴在膝上,半闭着眼睛等宋麒回来。
*
哪怕是上海,这时候的穿衣风格也是很混乱的一段时日。一条大街,左边是洋行,右边就是当铺。
倒也不是洋行里的人就穿西服,当铺里的人就穿长袍。人们的区分仿佛并不严格,三人并肩而行,长衫、西服、中山装,后面或许还有一位,穿着马褂戴着墨镜和一顶瓜皮帽,实在是……很混乱的场景。
譬如眼前这二位就很混乱,混乱到穿一身洋装长裙的方千抱着手臂出言讥讽:
“卢先生,你纵然是去中药房里做了账房,也没必要把自己打扮成刚从乡下过来的样子。你这幅样子,我很不愿承认你是和我们一道在学校里上过课的。请你下次买衣服务必来咨询我和小黎的意见,你现在让我觉得在陪我太爷出门。”
“中药房别的先生都穿成这样。”卢相沧已经不像四不像了,短暂的几月工作,叫他看起来比方千大了一轮,老老实实穿着长袍马褂。
“我还在实习,当然是不能太出挑。方千,你这样的大小姐,不懂我们这些外来人想留在上海就得忍气吞声,照章办事……宋麒,宋麒回来了!”
时值在学校的第四个年头,课程已经很少了,几个学生都在为了前途奔波。方千在一家洋行里做了翻译,卢相沧则是为了不回老家找了一个账房。至于宋麒,关了报纸之后也去了一家机械厂做工程师——他以前就不打算接他父亲的生意,如今更不能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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