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起 (第2/2页)
问竹低头道谢,接过大氅披到皇后孱弱的肩膀上。
那是皇帝的衣裳。
皇后眼神微变,“圣上他”
沈令道“圣上说,夜深风寒,娘娘注意凤体,当心着凉。”
皇后沉默。
大氅沾染皇帝身上的白梅暗香,她揪紧领口。
“十岁出头的孩子,爱玩也好奇,走迷了路,并不新鲜。”沈令微笑,“天性如此,人之常情。娘娘大可不必过分苛责。”
皇后注视他。
沈令的笑容是天衣无缝的伪装,如一张和血肉融为一体的面具。
她想起刚才见到的小太监的尸体。
若她没记错,那太监原是司礼监冯公公的徒弟,在御前伺候,冯公公倒台后,圣上觉着用得顺手,一直没换人。今日,不知沈令使的什么法子,把他处理了。
她颔首,“多谢沈大人告知。”
言罢,转身离开。
走出很远,问竹悄声道“娘娘,圣上这是不怪容容姑娘”
“岂止不怪。”皇后轻嗤,“这么多年,他何曾对本宫嘘寒问暖莫说天冷加衣,平时就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听他说过。”
男人的大氅披在她的肩膀上,越发沉重。
皇后眉心紧拧,“圣上分明乐见其成沈令的言下之意,容容去未央殿,本宫不得阻拦。”
明容是趴着睡着的。
她屁股疼。
一觉醒来,房里有微光,床畔坐着熟悉的身影。
她惊讶,“姑姑”
皇后指着枕头,“流口水了。”
明容不好意思地笑笑。
皇后也笑,抚摸她柔软的头发,“白天去过未央殿”
明容愣了愣,“我梦话说漏嘴的吗”
皇后失笑,摇头。
明容攥住被子,小声问“我是不是闯祸了”
“没有,姑姑只是怕你卷进一些复杂的事情。”皇后说,“既然去过,那随你吧。”
赵秀不太记得何时入睡。
他的意识很清醒。
清苦的药味缭绕不散,他分明身处寝殿,手中还握着尚未读完的一卷书可他的确迷失在了虚幻而飘渺的梦境。
深夜,宫灯盏盏,照亮夜行之路。
他的魂魄随着轻风飞越琉璃瓦、穿过宫墙和门,来到父皇上朝的金銮大殿。
殿内空荡荡的,寂然无声,唯有灯火长明。
然后,他看见明容。
那丫头瞧着比如今年长几岁,梳着大人的发髻,正无法无天地到处乱走,摸摸梁柱,摸摸扶栏,好奇的自言自语“是真金的吗”
赵秀更笃定这是梦,而且,是一个令人万分暴躁的坏梦。
他想叫她不准动,不准乱走,更不准乱摸,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朝堂重地,岂容她放肆。
可惜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看着讨厌的丫头走到龙椅前,又开始东戳一下,西戳一下,甜甜地笑。
他是如此的暴躁,恨不得命人将她拿下,就地正法。
她以为那张椅子是任她观赏的玩物吗
不
那是代表至高皇权的龙椅,是赵家的皇位,如今暂归父皇,将来属于他。
明容她怎么敢离龙椅那么近。
他都从未这般接近。
然而,紧接着,他又听见一道声音,低沉的男音,带着几分微醺酒意。
“坐。”那人说。
只一个字,赵秀震怒
他奋力看清那人的脸。
他已经不管这是不是梦了,醒来他一定将那犯上作乱的贼子拿下,叫他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何方贼人,竟敢
可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乱党,只因他周身有一团刺目的光雾笼罩。
明容诧异,“什么”
那乱臣贼子向她走去,将她打横抱起。
明容搂着那人脖子,小鸟依人的模样,足可见两人是一对奸夫淫妇。
那贼子放她坐在龙椅之上。
“朕能有今天,得你一半功劳。”他俯身,凝视她说,“龙椅分你一半。”
赵秀又惊又怒,心底一阵恶寒。
朕
这人绝非父皇,声音太年轻。
可也断然不会是他自己,他死也做不出此等丧权辱国,纵容牝鸡司晨之丑事。再说,那丫头珠圆玉润的,他久病成疾,哪儿来的力气抱得动她
所以贼人是谁,是他的哪个兄弟,亦或
将来,敌军铁骑踏破城门,杀入皇宫,江山易主。
何方窃国贼
西戎,北魏,南夏,大虞
明容的两条腿晃了晃。
这死丫头还有脸笑得出来。她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赵秀“”
明容还在笑,站起来抱住奸夫,小脸靠在他胸前,轻声说“但我很高兴。”
废话。
那是多少人为之流血丧命的至尊宝座,能不高兴吗。
不,不对。
她竟敢高兴
明容不仅敢高兴,她还敢仰起头,闭上眼睛,嘟嘟嘴,等奸夫亲她。
奸夫还真敢亲她。
就在金銮殿上,就在龙椅旁。
他的龙椅,他的皇位
就这样被论罪当诛九族的狗男女玷污了。
赵秀闷着一口恶气,睡梦中剧烈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