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幸运的陈眉公 (第2/2页)
“这说的什么话,现在你师母到京城含饴弄孙去了,这里我自己一个人住,平时还嫌过于清净了呢,别站着,坐下啊。“老爷子放下了手中的书,给常闲斟起茶来。
老爷子本是冀省人,在津门当了一辈子的教书匠,由于特殊时期的原因,膝下只留下了一儿一女都在京城工作,大孙子还只有十来岁,老太太经常去京城照看孙子,将老头一人丢给保姆照顾。
老爷子问了常闲几句近况,笑道:“我昨天写了幅字,感觉有点心手双畅的意思,放在书桌上,你去拿来,咱们爷儿俩一起说道说道。“
常闲应了一声,熟门熟路的向左边的一间厢房走去。
走入书房,即可看到正面挂的一幅横幅,“问不知斋”四个大篆,字虽不能称为佳妙,但是意气风发,书卷气跃然纸上。
落款是:民国三十七年秋,瑾瑜贤弟雅嘱,钟祥李济。
民国三十七年是公元一九四八年,虽然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作品却没有半点损伤变形,可见主人的用心爱护。
常闲走到横幅下,神情肃穆,恭敬的鞠躬行礼。每次到南师这里求教,常闲和其他师兄弟都是在此行礼如仪。
南师名南瑾瑜,是西南联大最后一届毕业生,曾追随李济先生做过殷墟的研究,后来转而研究明史,退休前是南开大学历史研究所的所长,常闲是他带的最后一届学生。
对于历史和考古专业而言,李济先生就是一座丰碑,供人仰止。
李先生之前作中国考古的都是外国人,他是国人中第一个作中国考古的人,我们关于商代的知识很大程度上是由李先生给我们划定的。
哪怕到了新世纪,中国考古学仍活在李济的时代。
《庄子?齐物论》中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
老子说,“知不知,上”。
知“不知”才是真正的“知”。
这就是南师的问不知斋。
眼前这屋子里有些杂乱无章,这屋子颇为轩敞,足足有五十多平米,名副其实,三壁都是顶天立地的实木书架,上面书本摆得满满当当。
还有更多的书,被塑料绳一捆捆绑好,堆放在地上,其他地方如书桌上、沙发旁、三角橱的边缝也都搁着两三本书。
那些书半开倒扣,似乎是主人看到一半随手放下,就再没拿起来过。
放眼一望,真是密密麻麻,乱得不可开交。
屋子里唯一和书没关系的,是南面长窗下的一副棋具,榧木棋枰和红木棋罐在上午的阳光下安安静静,一尘不染。
“天为补贫偏与健,人因见懒误称高……”
常闲吟道:“是陈继懦的句子,笔法大拙不巧,老辣纷披,意境萧散,简淡玄远,南师您没有用最拿手的《祭侄》、《争座》,却用了难得一见的《万岁通天帖》,跟陈继懦此诗更加贴切,您的境界又长了!“
常闲一边啧啧称赞,一边卷起来道:“这是真正的文人字,这幅字就赐给弟子了啊!我正想着给您的徒孙留点传家宝呢!“
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自己还尿炕呢,谁家闺女能看上你这猴崽子!“
“嘿嘿,迟早的事,迟早的事!”
常闲嬉皮笑脸的说道:“说起陈眉公,我更喜欢他的那句“不是闲人闲不得,闲人不是等闲人”……“
“那是你小子叫常闲,自我吹嘘,还拿古人为自己张目!“
老爷子笑道,他就喜欢常闲这股子机灵,没有权威崇拜。
说起来也是奇怪,他一生桃李满天下,最为相得的倒是这个后来没有从事历史研究的常闲,一直把他当做关门弟子对待。
人和人之间,真的不能不信缘分。
“我觉得陈眉公最让人钦佩的是他的节操品行,名士风流。
陈眉公爱花,早年隐居小昆山之南,建庙祭祀二陆(陆机和陆云),乞取四方名花,广植堂前,说:“吾贫,以此娱二先生。“因名“乞花场”。其风雅如此。
后眉公自知大限将临,辟谷数日,写书信与故交亲友作别,仿佛将远行,自书一联:启予足,启予手,八十年临深履薄;不怨天,不尤人,三千界鱼跃鸢飞‘,掷笔而逝……”
老爷子唏嘘道:“老头子也是七十有八,就岁数也跟他相差不远,论人生境界却是望尘莫及啰……“
“您和他时代不同,没有可比性,最起码您交友就比他强。据说陈眉公与董其昌交往甚密,相比之下,董其昌犹如猪狗一般,臭不可闻,越发显得陈眉公的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