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十三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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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定过去很久了，阿撒很确定，他也很确定自己一定忘记了很多事情，在他身体里发生的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他作为亲历者却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还活着，不是吗？
从皲裂的灰土里爬起，周身的疼痛压抑着他的速度，让这个过程变得长，需要用尽阿撒此时的全力。抖开碎土，将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往上边挪。上面那一层黑泥确实完全地凝固了，但稍微往下一天，至少他的脚踝位置，仍然处于潮湿的状态。他终于站起来了，“出生”时自带的衣服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款式、什么颜色，破破烂烂地挂在他的身上。就这样，衣衫褴褛的他走在村一整片黑泥之上，他想远处看，不近不远有那么一些坑，还有一些部落人，没有摆脱最后的死咒，随着黑泥被时间一块风化了。
周围笼罩着薄薄的雾气，让他看不清远处。他想就这样躺下，等全身的疼痛慢慢收敛，反正现在不饿——但他还是认准一个方向走过去，身边没有一块石头可以让他举起来判断方向，但他也不确定这个方法放到整体向上浮了不知多高的克莱德利尔还适不适用。他只是认准了一个方向，随意选着的方向，向那边走去。
头顶紫色和蓝色的光投下来，让他莫名的心安，似乎一切就应当这样。就应当由他拖着微瘸的腿深一步浅一步地一直走下去，不管目标在哪，目的何如。或者行走本身就是一种目的，当所有一切都失去意义之后，所有意义都会回归到行动本身。大雾逐渐把我溺住，阿撒清晰地呼吸着水汽那依然是雨的一部分，通过呼吸管道进入到阿撒的身体里，但他的身体显然不再是之前那会被哪怕一滴雨水浸透的身体了，哪怕现在他身负重伤，但他已经确定自己痊愈后身体的机能估计和部落人相差无几了，想到这里，阿撒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人想证明自己活着，但雾只想吞吃。
恍惚间，阿撒觉得自己依旧是在水里，或是在刚来到的钟楼，雨水在外面，现在在他身体里面持续下着，永远不停。他感觉到另一种东西在他身体里苏醒过来，给予他足量的逻辑思考能力和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他注视着自己的脚下、脚边，那里有无数脚印，沿着这条道路指向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他看到了，很快便看到那哪怕克莱德利尔上移之后依然处在克莱德利尔之上的、庞大的圆柱，或者说——时间塔。
当他还在下克莱德利尔，第一次看到那巨大的时间塔时，他就很好奇既然有这样的建筑为什么当初部落人们不住到那里面去呢，哪怕它已经坍塌掉大半，但那终究比生活在高山里好……？他也不确定，他不知道部落的食物来源到底是什么，但就那进行到一半的狩猎实习来说，尕祖尔也是把他带到某一片水边，显然也是依靠着那“水”来获得食物的。
而现在，他终于有了一探究竟的可能。
部落人不敢来这儿，他也不确定这里究竟有没有危险，或许是在漫长的岁月中有什么意外的因素改变了这座原本可以通向天空之上的高塔的存在，让小小阿撒的后代们不再敢靠近它，而只把它当做计时的工具。阿撒向时间塔走过去，越接近它越能感觉到它的庞大，那是绝对不存在他或许有过的记忆当中的庞大，他可以很清楚地认知到自己从来都没有对建筑有过如此的震惊。哪怕它上面倒塌了一部分，但它依然高耸入云，哪怕仰起头也看不到最高处。
望山跑死马，这句话不合时宜却恰好合适，他看着眼前的时间塔，就在那里，但他已经走了至少上六七千次心跳的间歇，就在他默数这心跳的间歇的时候，他也发现自己的心跳比以往更快了，哪怕是常态心跳，他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阿撒皱着眉，努力去回想那混沌的时间，最终却也是徒劳。他摇一摇头，自己的精神身体状态都已经不正常了，危机就潜伏在他的皮肉之下，既然没有办法彻底铲除问题，不如趁他还清醒的时候做点能做的事情。
在这完全没有时间概念，连心跳速度也变化不再能依靠的克莱德利尔，阿撒只能尽可能去做自己能做的事。这一路走过来他看到那些幸存者踏向这边的脚印，他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们，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好的改变。老实说，如果能被部落接纳甚至彻底融入部落对他来说是个再好也不过的选择，可惜他没得选。
至于现在，阿撒看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脚印，眼神幽深。他不会在自己有足够自保能力的时候再去接触他们了，部落人不论身体素质抑或某些神秘系能力的运用都显然在他之上，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成为衔尾的鬣狗，看着小小阿撒去冒险，等他们离开后自己再去捡垃圾。
终于，在心跳间歇快要突破一万的时候（或许已经突破了，阿撒并没有足够的自信自己数清了每一次心跳）他终于走到离时间塔足够近的地方，他估算，走到能够触摸或者攀登它的位置大概还需要三千心跳间歇。他停止了，在这个足够安全且能完全观察到时间塔这一面全貌的位置，一屁股坐到那黑色泥土上。
小小阿撒的祖先们一定是想把这时间塔——他依然不知道这塔的正式名称应当是什么，只能这么称呼了——规划为了一个绝对标准的圆形，那或许并不困难，只是半径如此巨大，当一个简单的事情被无限度地放大之后，它的难度显然也会被放大。他无法确定小小阿撒的祖先们为了建造这座塔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或许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被封闭在这个瓶子中唯一能做的消遣——荒诞不经。在这个没有外族人，没有斗争的克莱德利尔，小小阿撒们除了吃吃喝喝好像确实没有什么事可做了，于是他们脑袋一热，向那不知名的祖先祈求了足够的知识，移山平地，足够异想天开，想要搭建出通天的高塔，并且切实去做了。
时间塔的每一块砖石都无比巨大，阿撒无比确认这一点，因为那上面已经攀附了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小点，阿撒猜测那就是部落人，如若是他们，那他们平均超过两米的身材在那高塔面前简直如同攀附在高炉烟囱上的蚊蝇。他不知道部落人是如何爬上去的，尽管那砖石表面再粗糙，也不应当是人类的身体构造可以完成的壮举，更何况哪怕从这里到最顶端也还有无法企及的高度，中途也没有休息的地方，他不认为部落人可以登上时间塔。
休息的地方？阿撒眯着眼睛，突然看到有部落人停在了上下砖块交界的缝隙处，那里确实可以休息，但再往上，或许会有大风，温度也会下降，随着身体机能的下降，他们很快就会——
坠落。
第一个可怜鬼往下掉，下坠都持续了五十个心跳间歇，他们确实有很好的身体素质，但即便如此也绝无可能攀登到时间塔的顶峰。阿撒心中不无怜悯，但他早已认清了现实，在自己和部落人之间划了一条线——他们不是同类。他知道他们绝对是收到了感召，来自他们不可抗拒的祖先，他也收到了，就在那漆黑水体里他被划出伤口，被注入了可鄙的肮脏血液，于是他感受到了那感召，这也是他处于混沌状态时却依然往这边走的原因之一，当然还因为那些脚印。但那感召并不很强烈，有另一种能量再抵抗着，来自另一种水体的能力，他意识到，来自另一位神祇，那位materwang，听上去更像是人类，所作所为也是在保护人类，现如今，阿撒也只能苦中作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