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秘密(一) (第2/2页)
“药汤不是都很苦吗?为什么这个那么……香?”甄息瑶犹豫再三,还是选择称赞。
炑宸一顿,笑着洗干净一只小碗,装了些汤。“大皇主,请。”
甄息瑶事后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当时特别没有防范心,人家请她喝她怎么就喝了呢?
“本王尝尝。”她一饮而尽,味道苦中带甜。好喝是好喝,然而药汤毕竟是药,苦的部分居多,还是闻着比较香。
甄息瑶放下碗时,面前多了一颗炑宸准备的柚糖,还以为她会苦得哇哇喊叫。出乎炑宸,以及可能是天下人的预料,出身高贵的甄息瑶其实很能“吃”苦,看都没看柚糖一眼。
她无心害炑宸受罪,他却切实遭到皮肉之伤。
他有意让甄息瑶尝苦,她却只当喝了一碗汤。
炑宸端了另外一只碗,坐到甄息瑶对面。“请大皇主恕罪,仆喝完汤就去地上跪着。”
“无妨,你有伤在身,坐吧。”
下人和主人不能平起平坐,这些裒城的条条框框,甄息瑶并不是每一条都认同。至少这一条,在很多次关上门后,她都会让浮词和溪谦坐下一同吃饭。
这着实让炑宸感到些许意外。
这个大皇主,貌似心地不坏。那时取“宸”字,也许仅是巧合。幸好那天他看出了名字的端倪率先选择,受罚时也用了真法护体,要不然让其她朋友选到“炑宸”之名,定要被活生生打死。
他暂时放下了成见,点头道:“谢过大皇主。”
就这样,甄息瑶沉默地看着炑宸喝完一锅的药汤,炑宸在甄息瑶的注视下安静地洗完了两只碗。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不问问她来鼓吉宫的缘由,他也没有问她究竟因何而来。两人似乎对甄息瑶到来的原因心照不宣,却默契地没有说出。
甄息瑶用餐后洗手,瞥见角落有污垢灰尘,皱了皱眉,更加勤快地洗手了。洗完之后,她不自觉把手伸到旁边等人来擦,才赫然想起侍女现在不在身边,正打算缩回手时,炑宸递过来一块布料。“大皇主,这是新的。”
甄息瑶接过,擦干了手指,却发现这块布料似曾相识,上面的花纹好像在西庭的仆服见过。“这是你从衣服剪下的?”
“请大皇主放心,这件衣服下午才收,非常干净。”炑宸低下身。
“是从你衣服剪下来的?”甄息瑶又问。
“回大皇主,是。但是衣服昨天洗过,今天晒了一天的太阳,是干净的。”炑宸强调了“干净”。
甄息瑶的关注点却在这是他的衣服上。“你为什么不找一条手绢?这样剪衣服,衣服不就坏了?”
“我们鼓吉宫的粗人都用过厨房里的擦手布,仆的手帕也脏,不能给大皇主用。唯有今早晾的衣服是最干净的,自然不能剪其她人的衣服,就只好剪仆自己的。小小一片,并不碍事,晚点仆找块碎布缝合起来就好了。请大皇主放心,这块布料是绝对干净的。”
甄息瑶欲言又止。她本来觉得歉疚,来人家宫里一趟,不是害得他被处罚,就是搞得他衣穿洞。可是转念一想,他处处恭敬,字里行间却是她看不上鼓吉宫的意味。
大皇主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她把那块衣料“啪”的一声放到台面,然后再次洗手,可是这次什么也不擦了,直接通过甩手的方式甩干。
水花喷溅到炑宸的脸颊,他一动不动地承受着。
“本王会差人明日送一套新的仆服来。”
炑宸直起身欲说话,甄息瑶先一步出声:“锦妃乃皇帝的妃子,衣食住行不说最好,起码也是顶级。鼓吉宫卫生情况不甚理想,你们作为侍仆难辞其咎。与其在这里含沙射影说本王轻视你们,倒不如用点心让本王另眼相待。”
甄息瑶掉头就走,快出大门时,炑宸追了上来。“大皇主,请留步。”
还有脸留她?
“大皇主所言极是。鼓吉宫十人照顾一人,环境应当更整洁才是。烦请大皇主三日后再来巡视,仆等定当不负所托,让皇主看到全力以赴后的样子。不过有一点还望大皇主明白,对于西庭的主子皇仆来说,顶级的衣食住行是一种奢求。”炑宸跪地参拜,声音不卑不亢。“仆的衣服缝缝补补还能用几年,不需要新衣服。如果大皇主有这份心意,请将衣服和多余的物资捐给民间有需要的人士。”
甄息瑶心道,炑宸的这一大段话看似在理,实则是钻牛角尖。说什么西庭素来被人轻贱,虽然她养尊处优,走到哪里都是一呼百应,但还真没感觉过有谁瞧不起西庭。母皇是中宫之首,也从来没听过她的言语蔑视西庭。
说到底,人们瞧不起的不是西庭,而是敷衍搪塞、推脱抵赖、好高骛远、不切实际。
他有骨气,不要别人可怜,不要自己因为一件破衣服就无故欠下人情。可是如果连最基本照顾好主子的份内事都做不好的话,他有再多的骨气又如何,最终还不是会被人瞧不起?
而后半段话更是可笑,甄息瑶要做什么,关他什么事,轮得到他指挥?她冷道:“本王做事不需要你指指点点。拎清你的身份,做好你的本分。”
“遵。”炑宸堆起笑容,话中有话地颂扬道:“殿下耳聪目明,实乃百姓之福。祝愿大皇主寿与天齐,长命百岁。”
炑宸的这番祝福,有几分真心,也有几分假意。甄息瑶与他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了,相处只一会儿已叫他刮目相看。一个有傲骨且会独立思考的太子人选,对纶国来说,是好事。对椿国和师父来说,则是坏事。
少年支起头,正视甄息瑶。
少女垂首,淡漠地看着他。
不见硝烟,只见唇枪舌剑的初遇。
这是炑宸秘密的开端。
裒城很大,大到一整年都不会看到相同的人。
裒城也很小,小到只要是命中注定,有缘的人就会再次相遇。
甄息瑶十岁的这一年,只去过西庭一次。
听说西庭惟园的荼槿花开得漂亮茂盛,如是听了几次,她耐不住好奇心便带着浮词过来了。赏完花路过一棵大树时,看见有个梯子靠着树身,树上树下却没人看守。
是谁落了梯子在这里?
甄息瑶刚欣赏完美景,心情正好,看到有梯子就忍不住爬上去。浮词在下面一边提醒,一边扶好,甄息瑶不知不觉就爬到了梯子的最高级。旁边就是粗壮的树枝,甄息瑶张开手臂抱住,用力攀过去,结果上身刚到位,下身一个乱动,不小心把梯子踢开了。
浮词被梯子打晕,甄息瑶慌乱之下扭扭摆摆地坐到了树枝上。
看到昏迷在地的浮词和压着浮词的梯子,甄息瑶紧张地喊了几次“救命”。
循声而来的是一个双手抱着什么东西的侍男,甄息瑶一眼就认出了是鼓吉宫的炑宸。
“皇主?”炑宸也惊讶地认出了树上的甄息瑶。
“参见皇……”他后知后觉地请安,却被甄息瑶制止。
“别跪了!快看看浮词有没有受伤!”甄息瑶指了指浮词,手伸出去的那瞬间力度向前,差点就要摔下,她心有余悸地收回,抓住了身下的树枝。“快!”
炑宸借着起身和走路的动作,不慌不忙地藏起了给嗜血酸鸦做的鸟窝,检查了浮词的伤势。“回皇主,浮词侍女只是晕倒,并无大碍。”
听到浮词没事,甄息瑶才敢松气。接下来就只剩一个问题了,她吩咐道:“把梯子放回原位,本王要下去。”
原本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是当梯子靠上树身的那一刻,忽然裂成了两半。
原本能到达树枝的梯子,如今只和炑宸差不多高。
甄息瑶震惊地瞪大了眼,没想到这梯子那么脆弱,摔一下就坏了。
炑宸也很无奈,跪地赔罪:“请皇主恕罪,仆去通知皇后,请……”
“不行!”甄息瑶斩钉截铁地拒绝。这几个月母皇已经训了她好几次,一会说她言行不像皇主,一会说她处事不像主子。再来这么一单,母皇又要指责她不做好典范了。“谁都不能说,听见了没?”
炑宸几不可闻地笑了。他故意用真法弄坏梯子就是想和她多说点话,如今得偿所愿……
“遵。”炑宸自顾自起身,假装沉思,然后想出方法。“仆对爬树略懂一二。皇主,你往旁边挪挪,挪出个位子,仆上去救你。”
“两个人都在树枝上,不会断吗?”甄息瑶用眼睛测量了树枝的厚度,不是很放心。
炑宸走到树下,抬眼望向甄息瑶,没有用谦称。“不会,相信我。”
甄息瑶不想挪也得挪,谁让她就是做不好跳树的决心。她战战兢兢地往后挪了几个位,每挪一寸,树枝都会压得更下去,甄息瑶的手掌抓得死死的。
等挪好位置后,炑宸已经上了树。
好快!
她都没看见他是怎么上来的。
炑宸安抚道:“皇主,接下来不要分心,看着我就好。”
甄息瑶看着他坐了上来,树枝即刻发出一些碎声,听着就像是要断了一样。她很害怕,条件反射地看向地上,却被炑宸的话语拉回:“皇主,不要分心,看着我。”
“楼梯是你的?”甄息瑶通过问问题来安抚自己。“我刚刚看到你抱着鸟窝。”
“嗯。”炑宸觉得甄息瑶的眼力真好,这么高都能看得这么清楚,心里隐隐觉得骄傲。“昨天捡到了几只无以为家的幼鸟,想着给它们做一个窝。结果忘了带鸟窝,再回来时就听到了皇主的呼救。”
他正一点点坐过来,甄息瑶这才注意到,炑宸比一年前高了不少,瞳仁更黑,轮廓也更立体。他每日劳动,皮肤还能这么白?盯着他的侧脸出神,甄息瑶甚至都忘了问责他不拿走梯子。
“皇主,要下去了。”他将她整个人拉过来,横抱在腿上。
反应过来的甄息瑶马上又要看下面,被炑宸叮嘱道:“不要分心。”
“你抱着我,怎么跳下去?”甄息瑶抓紧了他的胳膊,满脸质疑。“若本王伤了哪里,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你没有来。”炑宸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话。甄息瑶不解,听到炑宸接下去:“鼓吉宫现在很干净了。”
一年前,他似乎说过请她三日后再次造访鼓吉宫,但她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也没有去。
大皇主很忙的,况且她也没有答应啊。
她望过去,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
他的气质在过去的一年里沉淀了许多,没有了当初暗暗压抑的张扬,取而代之的是经过日子磨炼而转变的深沉内敛。他本来就长得标致,现在更似谦谦君子。这样一张瞧着就有故事的脸,几年后会更让人一见难忘。
“皇主,如果有空,欢迎你来鼓吉宫看看。”他面不红气不喘地邀请,口气却一丁点都不像是邀请,脸上是笑着的,但听着带了点委屈。
彼时炑宸与甄息瑶的距离,只有一个虎口这么近。
怪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甄息瑶感觉自己有话想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好像在等她的回答。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她好像知道了,又好像不知道。
正要责骂他时,炑宸往前仰,两人下坠。
他抱着她在空中飞快转了一圈,让他的背部先撞击到地面,甄息瑶没有喊出声,尽管很恐惧。
因为他紧紧抱住了她,说:“只看着我。”
坠地之时,她跌进了绿草如茵,嗅到了柔软怀抱里参杂着枝桠、泥土和羽毛的味道,看见了他如画的眼眸。
“皇主,你很安全。”
这是甄息瑶秘密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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