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产婆 (第2/2页)
对于她的身世和处境,男人想知道却不敢多问,女人也对他只字不提,只是跟他说,她的到来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产婆知道此事,还是为了孩子的出生,男人再三保证产婆信得过,女人才同意让产婆来接生。
眼下,男人确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没有产婆,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要蛮力有蛮力,可要他接生孩子,那相当于让大象穿针眼儿,没辙儿。
忽然,婴儿狠狠踢了男人的脸。
男人仔细一瞧,婴儿的小脚丫子露出了包裹的红布。此时,黑暗的房间紫气升腾,蓝光环绕。男人本想重新将婴儿的小脚丫包裹住,可见如此景象,却也愣愣发呆不明所以,进而不知所措。
“他脚踏九星,腾云驾雾乘风御雨而来,此乃天人下凡。”产婆淡淡地说到。
男人回过神来,高兴而又胆怯地问到:“您是说,他要当皇帝?”
“他比皇帝还大。雷公为他开路,电母为他照亮前程,那人间皇帝得要对他三跪九叩。”产婆依然淡淡地说到,仿佛她见得多了,“送我回去,我可能离死不远了。”
男人一惊,连忙跪下,问:“九婆何出此言?”
“命越硬的越会是天煞孤星。你看哪个皇帝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他比皇帝还大。”产婆静静地说着,似乎她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那这样的孽障还要来做什么?”男人忽然觉得手中捧着的就是一个祸害,不免心生嫌弃。他看看依然昏迷的女人,内心百感交集,他知道,他没有权利处置他手中的孩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脱。来,送我回去吧。”产婆气定神闲,说到。
男人这才想起,产婆已经是第二次催促将她送回去了。他双手托着婴儿,本想丢在床上了事,可看见脸色惨白的女人,他又只能轻轻将婴儿放到她身边,随即转身,抓起产婆的双手,将她背起。
屋外的雨小了,男人家里已经没有了蓑衣和斗笠,他只能冒雨将产婆背回去。
他像来时那样,义无反顾地拼命奔跑,赤裸的双脚所到之处,溅起泥浆,响起噼啪声。
一路上,偶尔听到狗叫,男人也没有丝毫迟疑,一心想着赶路。
很快,他将产婆从村东头背回了村西头。
嘎吱一声,门推开了。
男人将产婆放到床上,并从湿哒哒的口袋中摸出一粒黄豆大小的碎银,交给产婆。
“九婆,等来年俺攒了钱,再将剩下的给您补上。”男人愧疚地说到。
产婆非但不要他补钱,还把那粒黄豆大小的碎银给他退了回去,气定神闲地说到:“娃呀,钱,九婆一分都不要了,我也没命花了。天亮之前,你赶紧逃命去吧。”
“逃命?”男人不解地问。
产婆依然气定神闲地说:“这里已经有人来过,来人没见着我,定猜到我去接生了。明日,玄甲骑自然就会过来审问我。”
男人不知所措,只是又把碎银抵了回去,颤颤说到:“除了逃命,我还能怎么办?”
“钱,你留着逃命吧。你若不逃命,就要乖乖交出那对母子。”产婆知道,男人自是舍不得,尤其舍不得那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女人,因此他料定男人会带着那对母子逃命。于是,她又赶紧催促到:“快回去吧,她也应该醒了,否则天亮了,你哪里也走不了。”
“那您怎么办?”男人愧疚地看着产婆,她瘦骨嶙峋,脸上却布满了慈蔼。
“不用管我,人各有天命。”产婆泰然自若,说到:“往后,你要是还活着,记得帮我烧点纸钱,我就心满意足了。”
男人深深地点头,转身便离去。
回去的路上,他一路狂奔,无心脚下,不小心摔了一跤,满身是泥,可他哪里顾得上这些?他爬起身来,继续往前跑,脑海中不停闪现那位侠客的身影,渴盼他能守约,兴许只要把孩子送走了,他便不用逃命了。
毕竟,逃命还能逃到哪去?哪里不是人间地狱?他在这片他土生土长的地上都活成了一条狗,离开这里,没有了邻里的帮衬,他还不得肥了虎豹财狼?地主家虽然尖酸了点儿,刻薄了些儿,可没了地主,他连糊口的活计都找不到。别说他要田没田,就连打个野味果腹的荒山,他也没有。乞讨吗?哪里不是和他一样苦命的贫穷百姓,谁还有多余的东西施舍给他?
想到这些,男人不免悲伤起来。
快到门前,他用手臂揩了揩脸上的雨水抑或汗水,露出奇怪的笑容。
也许,他释然了。
他轻轻推开门,进门之后,轻轻把门合上,又在门缝那朝外张望,看看没有动静,才又转身朝草床处望去。
草床上亮起了紫光,仿佛是为了给他照亮。
那对母子还在。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转身出门,什么也看不到。
他又跑了几步,再回头看看,那道紫光呢?
他再跑了几步,离房子已经有了一段距离,还是没有看见紫光!
他不禁双手下垂,昂首深情地望着黑暗的天空,任凭雨珠从天而降重重地打在他脸上。他开心地笑起来,可他并未出声。
回到家里,婴儿身上的紫光依然亮着,男人不由得相信产婆说的话,这孩子肯定将来比皇帝还大。
他听到稻草垫子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嗦嗦声,原来是女人翻身,她已经醒了。她背对男人,看着眼前散发出紫光的孩子,她一点儿也不感觉到奇怪。
“谢谢你。”她口气十分微弱,说到。
男人没有说话,出神地看着她躺卧的背影,像是仙子贪杯醉卧林泉。
虽然,他也知道,像这样的女人,美得不可方物,宛若仙子,她身后必然有极其复杂的权势关联,这女人本身就不可能不是一个灾星,一个祸害。在权势面前,他就是一只蚂蚁,一条粗鄙的野狗,可他依然多么渴望,躺在他那张鄙陋草床上的女人,不过就是他普普通通的妻子。
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可他早已被她迷得神魂跌倒,就算她肚子里怀的是别人的孩子。自从她出现,男人每天在地主家干活都显得毛手毛脚,满脑子里想的全是她,一有时间他便头也不回地回到那破旧的小房子,生怕推开门后找不着她。只要推开门,发现她还在,他的心里便会乐开了花。
说一千道一万,他不过是想当一个正常的男子汉,有妻有子,再苦再累,生活总有个奔头。然而,这到底是什么狗年月,他想做个普通人都比登天还难!生活一旦没了奔头,那跟等死有什么分别?
“他来了吗?”女人问到。
“没,没有。”男人迟疑了片刻,说到。
沉默了一会儿,女人说:“如果他没有来,天亮之前,你把孩子带走,离开这里。”
男人有些不知所措,问:“我能去哪?”
“你去找他,只要不被玄甲骑抓住,去哪都行。”女人说。
“可我怎么养活他呢?”男人显得很窝囊,带着哭腔轻轻说到。
的确,他养活他自己就已经算是折寿了,还要再养活一个孩子那不等于让他立刻去死吗?
女人费力地转过身,对着他说到:“我知道,你本不该被卷进来,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哪怕我有一丝办法,我也不会连累你。”
男人倒也磊落,说:“你没有连累我,是我自私,我本可以向里正举报你,把你送官,可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还知道你是个大善人,所以我把孩子托付给你。”女人带着哀求的口吻说到,她边说边从身下掏出了一个荷包,颤抖地递给他,说:“这里面,有一块玉佩,是我留给孩子的,切忌不要让人知道孩子有这块玉,否则你和他的性命都会不保。这里面还有些钱,少是少了些,但足够你和孩子生活的。”
“我们一起走。”男人泪如雨下,说到。
“不行,带上我,就是累赘,会拖累你和孩子。”她无奈地说到,接着又哀求到:“你一定要答应我,照顾好孩子,求你。”
“要走一起走。”男人重重说到。这恐怕是他这辈子说的最霸气的一句话了。
“你要我死在你面前,才肯听我的吗?”女人威胁着说到。
她很内疚,因为他真的是无辜的,而因为她的到来,却要将他置于刀口之下,甚至改变他的一生。
男人扑通跪倒在地,这一跪似乎是宣泄心中的万般无奈,又或者是他第一次听到一个女人对他以死相逼,不知所措。最后,他只好说:“我会照顾好孩子的,就算是我死了,也一定会保护好他。”
纵有万般不舍,女人只能目送男人将孩子带走。
男人带着孩子离开后,女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似乎她的使命终于完成了,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忽然,一道身影从门缝中闪过,门被打开了,一个黑衣人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