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花开》下:话语外传(四) (第2/2页)
陈方春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却想着如何改进北方庄的卫生和生活条件。这话一说,合桌上的人听着高兴,就让陈方春具体说说。于是,陈方春把新农村改造的政策讲过,随后提出自己的设想。如何改造院落卫生,引进自来水,发展农村旅游。大家听了,兴趣更浓,那话说的就越来越多。
刘桂花本来想着邀请陈方春直接去她家用饭,省得她来回跑,饭菜冷热不匀的。听了陈方春一番院子里养牲畜不卫生的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她家只养了几只鸡,一条看家护院的狗,两只鹅,但想着一地的鸡屎鹅粪,就担心陈方春看不惯,城里人太爱干净了。但她不知道,让陈方春更难忍受的是村民吃饭时的吧唧嘴随地吐痰乱擤鼻涕烟酒不分家的顽劣。陈方春住到王向明大哥家很满意,因为室内布置合他的习惯兴趣,他唯一觉得需要改造的是那个厕所,露天不说,粪便也跟着露天放着,大概因为刚来,不想让村里人笑话,没来得及改造。在他心中,早就画好了图纸,建好了厕所,冲水马桶、藏在地下的化粪池,一个不能少。虽然几十年前他住的生活的环境不比现在好,但京城生活把他彻底改变了。他不希望在这个环境下再慢慢变回去。但话又说回来,农村人难道不能有权利享受卫生干净的环境吗?
也许这个念头让他有了一种迫切感——把整个北方庄改造成城市一样的居住环境,而且从北方庄的周围自然环境看,特适合开发为乡村绿色旅游景点。这也说明,来北方庄后,陈方春并没有完全适应农村生活,他原来设想的田园山水的生活不过一个浪漫的幻想,毕竟,现代化工业化下的社会不同于农耕文化。但陈方春没有失望,他懂得,要在这里安居下去,还需要一番争取、奋斗,否则,他可能待不几个月就会回到京城去。好在有年轻时在农村生活的经历,使他暂时能在这里住段时间。
那天晚上,月光非常清澈,天上没有一片云,山上树林传来的潇潇风声仿佛一阵阵的雨,夜更显寂静;洗刷完毕,上了床,习惯性的拿起一本书,正是《昭明文选》,随手翻到王璨的《登楼赋》,读过开头几句:“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览斯宇之所处兮,实显敞而寡仇。......”便读不下去,心想,今晚虽没有楼可登,但这句“聊暇日以销忧”确实来此北方庄的目的之一,看到最后两句“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就觉得与此情此景相和,于是浮想联翩,竟想起仙逝三年的伴侣,再看窗外的月光,心里吟咏着唐人李益的《写情》:“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李益念的是霍小玉,那一腔痛苦的忧思都泻在这二十八句诗歌中了。这样想着,眼里就是妻子卧病不起的模样,心中不觉一紧,回念三年来京城淡寡的日子,又悄悄吟出四句诗来:
昭阳殿里空白首,白玉堂前不到头。
从此世间无良夜,怪他明月上西楼。
诗中明显的借用李益的诗句,陈方春不管这个,起身到外间八仙桌前,打开砚台,蘸笔将这首诗写下来。
陈方春拒绝去刘桂花家吃饭,并不是刘桂花想的那样,认为桂花家不够卫生。从那次在她家吃过饭,陈方春很庆幸遇到一个舒心体面整洁开朗的女子,虽然没有什么交往,但初次见面,尤其是刘桂花给他室内的布置,很让陈方春中意;再看刘桂花家中拾掇的井井有条,就想,每家每户都这样就好了。陈方春想着别说刚开始不能常去一个女人家吃饭,就是熟悉了,也不能天天在她那里,这是人之常规,说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也不可一个外人跟一个带着孩子独居的女人相处太密切。他告诉刘桂花,我的饭就是你们的饭,我怎么吃你们怎么吃,意思是不要单独给他开灶,他知道刘桂花怕饭菜冷热不均,而且他也怕刘桂花做好了饭,是自己先吃呢还是先给他送来,因为还有孩子。陈方春便对刘桂花说,你们先吃,把饭菜放到锅里温着,吃过了再给他送。桂花说,这样的饭菜走味了。陈方春说,走就走吧,只要能吃就行。桂花说,买个保温的饭盒怎样,这话提醒了陈方春,他说,明天去上镇上买个微波炉,捎带买个保温饭盒。桂花说镇上不一定有卖的,必须去县城。
刘桂花午饭后去他妈那里见她三姨,见三姨脸上一道伤痕,又见三姨精神不如上次,问怎么了,是不是又跟儿媳妇打架了。
刘桂花三姨叫黄芸桂,家在山下二十里路外的南庄。生育四女一儿,四个女儿都出嫁了,儿子景云申最小,小时候患有脑炎,留下后遗症,娶了北方庄张微儒的孙女张士俊为妻。北方庄的女孩大多嫁到村外,张士俊这名字里带着男性的霸气,人也长的一副男孩子模样,嗓门粗,骨架壮实,从小学过武艺;当初嫁给景云申看上的是景家的家财势力;景云申父亲做村书记,四个女儿都嫁到城里,家中就这一个小儿,娇生惯养,相亲的时候,看到景家前后两处院子,都是四间出厦的大瓦房,轩昂富丽,很是动心,便没考虑景云申这孩子有毛病。等嫁过去不到一个月才发现景云申是个残疾:少心眼,干不的重活,还有一件令她难以启齿的事,景云申不明夫妻之事,每次活动都是张士俊帮着完成活儿。
张士俊火爆脾气,稍不顺心,不打即骂,景云申结婚不到一个月里,跑回老娘屋里好几次,有一次睡在他母亲被窝不起。老两口好劝歹劝,一次次又把景云申交给张士俊。生米已是熟饭,张士俊想的是往家里拾财,婆婆那边有什么拿什么,不给就要,老两口想着儿子都这样了,娶上媳妇不容易,张士俊拿就拿吧,反正这家当都是儿子的,只要他们夫妻生个娃能传宗接代就好。后来渐渐发现,张士俊拿来要来的都送回自己娘家去了。再让人生气的,张士俊不管景云申的生活,做了饭自己吃,景云申好多次饿的跑到老娘这边吃饭。
黄芸桂丈夫虽然是堂堂的村书记,人又威猛又会管事,热情活络,全村人没有不服的,遇到这么个儿媳妇却没了招,总不能一个老公公天天给儿媳妇吵架吧。于是,和儿媳妇打交道讲道理争情理的活儿都由黄芸桂做。一做就吵架,因为张士俊油盐不进,情理不分,婆媳俩说到激烈处,张士俊竟举手打婆婆,脚踹手挥,一个大耳瓜子把黄芸桂打的退三步,有时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全扇在脸上。黄芸桂为儿子忍心吞声,丈夫看着憋不住气,过去跟儿媳妇抬杠,怒气冲天时,管不住自己了,举手打张士俊,张士俊迎手接招,不过三个回合,公公不敢再打下去,说声你等着,回头就撤。因为他知道,真要和儿媳妇干仗,不让村民笑掉大牙啊。
五个月后,几个女儿听说了,来到娘家就要跟张士俊打仗,黄芸桂死死拉住四个女儿,说:“这仗不能打,她怀孕了,好歹是你兄弟的苗,去说她几句就罢。”女儿们为着未来的侄女或是侄子,没跟张士俊开仗,但警告是要警告的,说过几句,回家了。
张士俊第二年生了一个男孩,脾气似乎温顺点,比如婆婆伺候月子,脸色和气多了,却有一件,不让景云申离开半步,不打不骂,就让景云申看着孩子。景云申父母很是欣慰,认为也许媳妇有了孩子,明事理了。这风和日丽太平无事的日子竟过了一年半,一年半后,张士俊故伎重演,对景云申和婆婆恢复了“管辖权”,每天都有打骂,每天都让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刘桂花很熟悉张士俊,这姑娘因为她从小跟着她学武,刘桂花因此没少去三姨家教育张士俊。张士俊在刘桂花面前老老实实,嘴甜手勤,一口一个师傅,张罗着冲茶做饭,很是正常。刘桂花曾对她老娘和三姨说,别该是命里有的,我这兄弟就该着受张士俊欺压。
晚上,刘桂花带着小女儿和王诚杰来陈方春这里说话,就把这故事讲给陈方春听。陈方春听了说,很多事说不过去,人们就信命,佛讲轮回,道讲齐生死,连儒家也信天命,其实,人把握不住的是自己的生命,总为他人为子女儿孙想的多,如果能抛开他人,一心为自己考虑,也许就少了几分烦恼。桂花说,人不为子孙后代想,光为自己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陈方春没有正面回答她,讲起《醒世姻缘传》里狄希陈的故事。刘桂花听了,说:“你不信命,这不还是命运早就注定好了的?”陈方春说:“古话说,好为苟难,遂成风俗,人怕就怕在明知错了还要错下去。比如你这个姨表弟,既然如此过不下去,为什么不选择离婚?”
陈方春这话让刘桂花听了,猛然觉醒,心想,三姨家算是有后了,这张士俊实在不像话,看来离婚是唯一的办法了,张士俊解脱了,景云申也解脱,三姨和姨夫跟着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