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祥瑞横行(十一) (第2/2页)
“幸甚!”刘纬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有点木讷的亲随比宋贵平更加和善,像是代表这个世界敞开怀抱。
吕蒙正乘椅轿直入中书西厅,刘纬按照拜见宰相礼仪在中书聚厅外的长廊下候见。
宋贵平虽然无影无踪,另一吕蒙亲随却一改先前沉默寡言,拉着刘纬进了一遮风帷幔内交谈。
其名刘乾,是吕蒙正生母刘氏族人,没什么读书天分,只能跟在吕蒙正身边鞍前马后,争取将来谋个好一点的恩荫出身。膝下无子,仅一掌上明珠,年方七岁,虽然嘴上说启蒙,心里怎么想,谁也不知。
刘乾作为亲随,比谁都清楚吕蒙正的身体状况和求去心态,最多不过一年,必然树倒猢狲散,正是各筹前程时。他的资历比不了吕蒙正发妻妻族宋贵平,上县不敢想,偏远中、下县又看不上,打算求一京师肥差。
刘纬因为刘乾掏心掏肺省去不少麻烦,那些同样等待过堂的官员只能隔着帷幔望而兴叹。
宋初,地方官、京朝官请见宰相一般在中书聚厅,都堂(相当于中书办公室)是较为正式的场合,宰臣私寮(相当于个人办公室)的接见则较为私密、漫长,往往涉及具体事宜。
五品以上“待制”(值守中书、备天子顾问的词臣)见宰相无须繁文缛节,只需朱衣吏口宣“请某某”,五品以下官员则需趋拜。
日近中天,等待才到尽头。
朱衣吏高声唱赞:“夷陵童子刘纬请见。”
刘纬快步前行,待那朱衣吏一声“屈躬”之后,两手先一捻袍衫,再抱于胸口,左脚跨过门槛弯腰急趋,停在六尺主案前。
吕蒙正抱拳于颌下:“童子有礼。”
朱衣吏又一次唱赞:“屈揖。”
刘纬应声深揖,而后挺胸抬头:“夷陵童子见过吕相公。”
“好一个翩翩少年郎。”吕蒙正微微向左侧首,“这位是临江军(江西新余)王参政。”
刘纬再次深揖,“夷陵童子见过王参政。”
王钦若笑的分外和煦,“有志不在年高,童子京师之行,必是千古佳话。”
刘纬荣辱不惊:“吕相公、王参政励志在前,末学后进才有奋发向上之心。”
“咳咳……”吕蒙正以帕捂嘴,轻喘数下,直接将话题拉上正轨,“童子熟读孝经,哪章最有感触?”
一介白衣拜见宰臣,自然无座。那些跪坐一边的刀笔吏挥毫泼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盛事。
刘纬抱拳昂首,朗朗上口。
曾子曰:“若夫慈爱、恭敬、安亲、扬名,则闻命矣。敢问子从父之令,可谓孝乎”
子曰:“是何言与?是何言与!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诸侯有争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大夫有争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士有争友,则身不离于令名。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
王钦若笑道:“相公料事如神,童子果然先咏谏诤。”
吕蒙正摇头轻叹,“无用之身,仅剩这点清明。”
刘纬毕恭毕敬道:“相公心宽德厚,童子日后登门求教学业,不用担心吃闭门羹。”
吕蒙正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颇有深意的瞥了王钦若一眼,“王参政请。”
王钦若萧规曹随道,“相公试孝经,下官便考论语,童子以为哪章为先?”
刘纬毫不思索的脱口而出。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
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这就完了?”王钦若愕然。
“论语全篇童子皆可朗诵,惟独以为此篇可为画龙点睛之章。”刘纬说。
王钦若忽然明白吕蒙正那别有深意的一瞥,合着童子喜欢为难考官?到底谁考谁?难怪种放、杨亿落了个灰头土脸,情有可原……
“童子是在同情少正卯遭遇?”吕蒙正沉默片刻,轻飘飘的替王钦若解了围。
王钦若脸上微微一红,心底骇然无以复加,士人从根本上质疑儒家圣人乃大不敬之罪,同投水自尽有什么区别?
“童子没资格,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同情古人,只是觉得论语此节是在告诫世人,人无完人,人人可为圣人,圣人也是人,白玉微暇并非错。”稚嫩童音仿佛天外来,似在为昨日崇政殿轻狂而忏悔。
“经义就到这吧,再试下去,显的中书无容人之量,王参政以为如何?”吕蒙正再次释出若有若无的善意,略去十篇朗诵,“老了……年近古稀,没那个精力重解先贤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