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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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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显从东宫后殿寝堂大步出去时, 心头如毒火燎原,恶意升腾。那个碍眼的牙印始终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等他强行按捺着心底的漫天杀意,详细查问了昨夜他进入卷云殿后的情形——

仿佛天边飘来一朵雨云,及时降下倾盆大雨, 浇灭了蛮荒土地刚烧起势的熊熊野火, 他心平气和了。

他仔细查问过昨夜值守的东宫禁卫。他进去卷云殿后不久, 谢舍人被领进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皇太女进殿。

几乎就在皇太女进去的同时, 谢舍人出来了。

卷云殿是临时被划出来安置宗室外戚的殿室, 东宫禁卫们都知晓里头是裴中书和谢舍人。一个是裴太后娘娘家里的外戚, 一个是谢皇后娘娘家里的外戚,都是皇太女殿下要紧的亲戚, 因此才安置在卷云殿。

看见姜鸾半夜进去时,禁卫们都以为皇太女临时有事找他们商议,看守得格外认真用心。

看到谢舍人几乎同时出来了,理所当然以为是皇太女找裴中书私下里单独议事。

后来他们被调走, 换了姜鸾身边几个亲信大宫女把守卷云殿, 也只当他们半夜要议的事格外要紧, 不能被他们听见。

裴显如今找了他们几个值守的东宫禁卫询问起昨夜, 倒引起了一丝疑惑。

当值禁卫迷惑地问,“谢舍人早出来了。皇太女殿下进去卷云殿那阵就出来了, 昨夜歇在含章殿里。督帅不记得了?”

裴显镇定自若地答,“昨夜赏月喝酒, 裴某多敬了谢舍人几杯酒, 谢舍人不胜酒力,半途出去改宿了含章殿,找你们确认而已。临时替换殿室的小事, 不必报给谢大将军那边了。”

“是!”

裴显确认昨夜的情形,谢澜整夜宿在含章殿,刚才看到雪白肩胛那个触目惊心的牙印时,令他心神剧烈震颤的愤怒和杀意瞬间消失了。

他又想起了被他压在手肘下的猫儿肚兜。

精妙别致的绣工,柔软如云的质地,淡粉的初荷色泽,处处彰显着姜鸾的个人喜好。

除了她还有谁呢。

裴显在前殿庭院里问完话,挥退了东宫禁卫,转身往后殿寝堂方向走。

走着走着,唇边渐渐浮起浅淡的笑意。

自从他开始替姜鸾‘筹划’,他的心境连续多日沉郁,仿佛夏日暴雨前夕天边翻滚的乌云,沉甸甸的,越来越阴沉,压得他睡都睡不好。

当初领兵入京勤王,在城下布阵备战,枕戈待旦时都能抽空睡一觉。

上元夜到来的前一夜,他居然失眠了,坐在兵马元帅府的书房里,对着他亲笔写下的九章条陈,睁着眼看窗外天光大亮。

他沿着长步廊走向后殿的寝堂方向,空旷的长廊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他的步伐依旧稳健从容,但步子却越迈越大。

他边走边沉思着,反复推演昨夜发生的事。

谢澜的酒里显然没有药。不知是哪一步出了错,原本下给谢舍人的药,下到了他的酒壶里,被他误服了。

他稳步往寝堂走,心思难得有点乱,不知怎的,此刻忽然想起了谢征。

和他同殿为臣的骠骑大将军谢征,彼此还算投缘,平日偶尔闲聊几句。说起与懿和公主的那桩不上不下的赐婚,谢征偶尔和他感慨几句,说的最多的两句话是:

‘姻缘天定’。

‘不争不抢,即是正缘’。

裴显听在耳里,嘴里不说,心里看不上这套随波逐流的姻缘之道。谢征是个好男儿大丈夫,但牵扯到男女之情,就有些英雄气短。

如今独自走在空旷的回廊里,周围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回响,不知怎的,想起谢征的那句:‘不争不抢,即是正缘’,裴显的心里忽然奇异地升起些共鸣。

八个字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

自从姜鸾正月初一那天向他提出要求,要他帮忙‘筹划’开始,他妥妥帖帖地按照她的要求,精心安排,仔细筹划,所有人的应对都被他全盘考虑。

上元夜当夜的事态发展,果然也就像他所筹划的那般,一步步顺利走下去,没有出任何岔子,顺利地把谢澜领进了卷云殿,当面灌了他的酒。

没有人知道,掀开他那层从容镇静、运筹帷幄的表面,心底早已寸寸皴裂,焦地千里。

然而,昨晚的意外,却仿佛半空中倾倒了观音玉瓶,大片甘霖从天降下,浇灭了地表熊熊燃烧不止的赤烈毒火。

该做的他都做了,该筹划也都仔细筹划了,尽心尽力,对得起东宫,事情还是演变到如今的地步。

他淡淡地想,岂不正是天意如此?

裴显思忖着,缓步往前穿过庭院。冷风彻骨,他却完全不觉得冷,被他压在手肘下的精细刺绣的雪白猫儿在他眼前飘闪个不停。

从猫儿肚兜,又想到他自己手肘上的一圈牙印。

由他自己手肘上的牙印,再次想起了她肩胛上的牙印。

那牙印是他的,难怪她刚才什么也不穿,就敢见他。

庭院里寒风刺骨,他身上却炽热。心里想着,她行事还是太任性肆意,以后需得好好当面劝诫。

神色间虽然还是不显什么波动,脚步却逐渐加快。

长廊到了尽头,寝殿就在前方。电光火石间,裴显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脚下倏然停步。

昨夜的计划出了错,她要的人去了别处,和她共寝的变成了误中药的自己,她为什么……不哭不喊不吵不闹?

以她的性子,她理当大哭大喊大吵大闹,把所有能砸的东西全砸他身上。

当着他的面,她为什么那么平静。

不冷不热的语气,懒得多说的态度,当面还困倦地打起了呵欠,跟他说什么“要喝茶”,“扰了她清梦”。

仿佛昨夜卷云殿里发生的意外,于她来说……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裴显原本走得浑身燥热,站在寝殿前的空旷庭院里,穿堂风当头吹过,吹去了心底的浮躁燥意,他彻底冷静下来了。

唇边的那点笑意早已不知不觉消失不见,对着面前的寝殿,神色渐渐地晦暗了下去。

他重新站在寝殿外间的雕花木隔断处,还是那句听不出喜怒的:

“臣裴显,求见殿下。”

————

姜鸾没了人打扰,身上光着见客实在有点不得劲,喝点茶水也小心翼翼的,她低低地抽着气,还是忍着酸痛起身穿了衣。

她刚才没穿衣服就对上裴显,也是防备着对方大清早地直接堵她问罪。

她心里琢磨着,如果他气得太狠,太过咄咄逼人,她实在接不住,就把裹在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一点——

露出一小截圆润的肩膀足够了。

足以让气势汹汹问罪而来的裴中书落荒败走,好歹把今天应付过去。

结果想好的绝招没用上。

裴显一个字都没问,一个字都没提昨晚的卷云殿,仿佛只是听说她身体不适,进来询问她的风寒。如常问安完毕,喂了她一碗茶就走了。

作战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两边对峙也是这样。

姜鸾独自光溜溜地拥着被子,好像出兵叫战碰上对方高挂免战牌,她感觉不得劲,才窸窸窣窣穿好了衣,裴显回来了。

站在寝堂外间的隔断处,还是那句:‘臣裴显,求见殿下。’

姜鸾:“……”

不愧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深谙兵法,不声不响杀了个回马枪!

春蛰正在用犀牛角梳子替她梳篦长发,听到通传恼了,

“他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歇了。”

姜鸾却从隔间外格外平静的话语里,感觉到了几分山雨欲来的不平静。

“估计是查出了点什么,手上有了证据,过来对质了。”

她小声叮嘱身边几个亲信女官,“你们几个别退,先跟在身边听着。等下我如果挡不住他,你们想办法替我挡一挡。挡一个回合,我再应对他。”

姜鸾穿好了衣裳,这回还是靠在床头,锦被拉下来,盖住了腰部以下。

她疲倦地喝蜜水。裴中书不好对付,大清早被杀了个回马枪,心累。

熟悉的脚步声沉着走进,裴显站在床边不远处,女官们如临大敌地护着小主人。

裴显这回进来寝间说话,第一句不是对质,不是追究,甚至不是诘问。

他一开口先谢罪。

“昨夜卷云殿,臣犯下大不敬之罪——”

姜鸾坐在床头,抱着蜜水杯子,精神瞬间警醒,仿佛沙场上看到对方拍马持枪疾冲而来,准备把她捅个对穿。

她连蜜水都不喝了,紧紧地抱着瓷杯子,仿佛抱着防身的长木盾,瞄过去的眼神里带着满满的警惕和估量。

裴显用的招数她学过。以退为进。

以谦卑姿态先认罪,把自己身上的罪名一条条避重就轻地全说了,让她无话可说,就可以开始论她这边的罪了。

有心眼的臣下对付君上,最喜欢用这招以退为进。

“裴中书不要误会。”姜鸾不等他一条条地论他自己的罪,立刻打断说,

“昨夜是个意外,我不用你负责,你也不要找我负责,我不追究你的过错,你也不要追究我的过错。我们就当没这回事,明白了,裴中书?”

裴显每个字都听明白了。

但合在一起的意思,他竟不明白了。

“殿下的意思是,昨夜是个错误,不追究,不在意,就当没发生过?”

他站在原处,神色淡漠,声音辨不出喜怒,“臣倒是以为,发生过的事,始终横亘在那里,容不得刻意忽视。”

姜鸾牙疼地抽了口气。

来了来了,不肯善罢甘休的人来追根究底了。

“身子难受。”她把被子往头上一蒙,装聋作哑——直接睡下了。

几个亲信大宫女起身赶客,“殿下累了。”

夏至哼道,“劳烦裴中书避让一下。殿下还要上药。”

春蛰拿过早上的药膏,旋开了铁盖子,咕哝着,“药没上完,人进来打搅两趟,什么人哪。哎哟!”

姜鸾听到春蛰的惊叫,床沿同时往下微微一沉。她掀开被子的细缝,迎面瞥见裴显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春蛰的药。

“殿下还要上药。”裴显摆弄着药盒,平静地复述了一遍,“劳烦几位女官退避片刻。”

春蛰和夏至两个肺都气炸了。

裴显不容置疑地旋开了药盒,指腹沾了点药膏,在自己手背上推开,试了试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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