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梵心逆莲(完)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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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闲被枝条裹挟,浑身气力尽失,风筝一般被带到了半空中,直直对上笑面佛陀那张脸。
她那张脸,已经完全看不出明仁的半分影子,满是不得而出的戾气和自我压抑的疯狂,扭曲地蒙上一层血色,枝条扭转,变成一道锐器,呼啸向云闲灵府袭去,云闲伸掌抵挡,掌心却直接被刺穿而过,锐利顶端摩擦过血肉,在众人瞬间难看的面色中,终于被缓缓止住。
止住,意思是没捅穿,不是没捅进去,云闲痛得要死,咬紧了牙关才没喊出来,听到自己灵府里的元婴小蓝人一阵惊慌猴叫四脚朝天,还有心思笑“你原来能发出声音啊”
不得不说,这痛啊痛的,也就习惯了。
太平崩溃道“你少说两句吧我真是无语了我在剑阁被镇着都比跟你出来好”
这话在四方大战完说了一次,唐灵国时又说了一次,可太平剑到现在还好端端地继续别在云闲腰上,按照这个形势,可能要变成口头禅了。
即墨姝咬牙,再度催动所剩无几的灵气,紫光闪了一瞬,勉强崩开一道枝条,却又重被裹进。
她对魔气有抗性,已经算是情况较好的了,其他人被裹成了茧,姬融雪那个茧正在传来砰砰砰的击打声,那边的明光大师生死不明,她眼底闪动,狠狠一攥手掌
笑面佛陀防着她去救云闲,没想到她做了个假动作,把那头的明光给卷了过来,柳晖手一松,吓道“你想干什么你不会是想当场采补什么的吧我警告你明光大师可是佛门唯一指定吉祥物”
“闭嘴你脑子有病吧谁要采补老头”即墨姝阴着脸道“要死就用完紫金钵再死现在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她伸手,将明光面上萦绕不去的黑气吸取回来,明光眼球微微动了两下,她大事告成,把这秃驴随手往地上一丢,看向那头浑身浴血的宿迟。
即墨姝跟祁执业不熟,但好歹见面还能不由分说互相辱骂以持续话题,但跟宿迟就真的,没有任何话说。宿迟对魔还是对人都是一样的态度,因为太普通所以即墨姝都有点不适应了,她道“那谁的大师兄,你上不上”
宿迟把剑尖上的血点甩掉,沉默点头。
二人无需过多交流,足尖点地,便尽全力挣脱束缚,魔光剑光霎时爆射而出,击打在那根枝条上
但那根枝条纹丝不动,还是插在那里。
笑面佛陀竟不知什么时候,将周身膨胀的枝条都渐渐往回缩,将省下的灵力全都注入面前这根枝条上,牢牢抓着云闲不放。
她竟是铁了心,宁愿其他人跑走,也不愿放走云闲了
姬融雪终于找到了机会,一举将茧击破,碧绿兽眼看着半空中的笑面佛陀和云闲,缓缓凝重地皱起了眉毛。
风烨也觉得很神奇,为什么一头狮子脸上能看出皱眉毛,但现在不是看这个的时候。
也不知云闲是倒霉还是幸运了。倒霉是被针对,幸运是,虽然笑面佛陀等于一刀插在她灵府里,但至少还没有马上要杀她的意图。
谁也猜不出笑面佛陀要做什么,云闲在她手上,全员便都被牵制住了,东极法杖一开,祁执业抬眼,道“你想干什么”
凝滞到化不开的空气中,笑面佛陀将这些恼人的声音全都忽略,她布满血丝的瞳孔看向云闲,内中金光黑光交错闪烁,终于缓缓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你们都说我错了。我也很想知道,我究竟哪里错了”
她终于开口了。
能交流,就代表神智至少在此刻是较为清晰的,但
众人惨不忍睹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要抓云闲啊在这里哪怕抓个即墨姝都比较有辩证思想吧
云闲腹部的血潺潺往下淌,她先是惊了一下,随后垂眼,对下方心急如焚的众人道“别担心。我没事区区致命伤”
被拉出来的薛灵秀“你能不能正经点”
“哈。”云闲看场面太紧张,想着活跃一下气氛,她伸手抓着枝条,竟然就这么站了起来,期间脸色一白,和笑面佛陀平视,不着痕迹地朝宿迟摆了摆手。
别过来,大师兄。
看她发挥就是了
宿迟浑身的灵气骤然一泄,他顿了一下,眼中略显诧异。
即墨姝传音道“为什么不去”在场的分神期除了明光,便只有他了
宿迟将剑入鞘。或许他用不用剑都是一样,又或者不用剑其实更强,他只平淡道“我不会让她出事。”
若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有把握把云闲救下来。
说是这样说,但云闲心中也没底,她站直了,坦诚道“佛陀奶奶,是这样的。我在莲座里没有好好读书,金刚经目前也只记得第一句。你要和我论佛,我应该真的说不出来什么。”
笑面佛陀仍是直直看着她,漠然道“告诉我,我哪里错了。”
看来,神智也只是比较清晰。
云闲问“说不出来会怎么样”
笑面佛陀冷然看着她,答案明了。
说不出,就去死。
这是真的送命题了。
“我太过相信人性,所以曾经犯下很多错误,害死过很多人。每个人我都记得,他们因我的错误而死。所以我改正了。”
见云闲不说话,笑面佛陀余光看向角落里的芳菲一家,厌弃地将自己造出的幻影捏碎而去,语气冷漠“我改正了,并且没有再犯。可为什么,我从前犯错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说我是错的,可我开始做正确的事了,反倒一个两个都跳出来告诉我,你错了,你大错特错,要镇压我,要超度我我是人,不是魔,为什么要超度可笑至极有这个功夫要来镇压我,为何一开始的时候却不见人影”
明仁在十九岁时就死了,笑面佛陀却永远停留在那年的影子里,真正到了本相时刻,说话语气竟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甚至听起来有些难言的稚拙。
她看向下方众人。
每个人脸上,都是不好的表情。惊惧,愤怒,警惕,悲伤这么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一个怪物,一个杀人凶手。可她明明在做善事,却为什么得不到善果
总是这样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几十年来都没有任何改变。人还是一样的恶,但没关系,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一样。她一视同仁,只留下善的一面,这世间的黑暗终将会被荡涤而尽。
寂静中,云闲开口道“你的确错了。”
在场诸人的心霎时狠狠一揪。
事到如今,云闲要如何存活,只看她有没有说出对方想听的话而想也知道,笑面佛陀怎么可能想听到这个答案
果然,下一瞬,笑面佛陀冷笑一声,道“我错了果然,你们永远只会说一样的话。我问你,我到底哪里错了我是对的。绝没有错事实也正是如此莲座绵延千里,收容过无数人,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任何战役,若是当年法喜宏愿两国能如此,又怎么可能会开战凡事不从源头抑制,就不如不要抑制”
“可源头到底在哪里”云闲道“你出的那一掌是源头吗住持去法喜那一趟是源头吗还是挥出的那一锄头是源头再往上算,迦蓝分裂是源头吗不分裂就不会有这种事了再往上算,要是老皇帝不被馒头噎死,如果两个国主没被生下来,如果迦蓝一开始就不存在,是不是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追其源头压根就没有意义。”
“你没有懂。”笑面佛陀摇头,道“追根究底,这世上的惨事大多都由心中的恶意而生。跟锄头没有关系,没有锄头,还会有锤子,剪刀,斧头,杀意不消,只会连绵不息,仇恨蔓延,才会引起战争,这才是源头”
柳晖道“感觉有道理啊。”
乔灵珊“”你个刀宗的说个屁啊
云闲“嘶,太平,感觉她说的对啊。”
太平真是想不到自己一把剑还能兼任我方二辩“感觉对个屁啊就算确实对,这人说的对跟她做的事对是两码事好吗”
受不了了
“你说得对,跟你做的事对是两码事”云闲神色一厉,道“论迹不论心,人性复杂,只凭心中恶意就要定罪,这又为何不算一种滥杀无辜”
笑面佛陀“难道要等他们杀了人,放了火,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再来惩罚吗那死在这些恶人手下的无辜之人,又做错了什么,要遭到这般飞来横祸等战争已经被掀起,无法停止不死不休的时候,再将领头之人抓来定罪有用吗人性本恶,那些人不值得同情,该死我做的只不过是让他们开悟向善,仅此而已。人是未开悟的佛,佛是已开悟的人,只要向善,处处都是桃源。”
“不。”云闲脑瓜子都快转冒烟了,道“和平才是短暂的,战争难道只是因为一方对另一方有恶意吗不只要有利益,只要有分配不均,就会有冲突,就会有或大或小的战争,这才是源头,是无法改变的历史规律”
柳晖恍然大悟“感觉也有道理啊。”
乔灵珊“你能不能闭嘴听着”
笑面佛陀冷笑道“利益莲座之人,压根不会”
云闲打断了她的话“你试过吗”
笑面佛陀“试过什么”
“你将这些人圈养在莲座之中,有饭吃,有水喝,每天和和乐乐。他们自然不会因为有冲突而产生恶意。就算有,也因为抵不过对天罚的恐惧,所以不敢生出。”云闲向前一步,道“你试过吗若是把他们放在一个恶劣环境里,稍微不劳作就吃不起饭要被饿死,被征着重税,地里就种五个苞米自己只能吃到半个,就像当年的法喜宏愿国民,你觉得是他们愚蠢恶毒,市侩低俗,可在同一处境中,莲座之人还能这样吗”
笑面佛陀一怔。
“你说莲座人都向善,是因为你将他们恶之一面抽出了。你实验的那些人性情大变,所以你觉得你成功了。”云闲道“不,你从来就没有成功过。不然为什么,那些被你放归回去的人,明明没有到岁数,却还是被天罚身亡他们不是向善了吗为什么还会对其他人产生杀意”
“一念善恶,你要如何用此来审判一个人”
场面寂静了一瞬,笑面佛陀神色一变,竟是愈发狰狞“可笑胡言乱语你在给恶人找理由大家都是如此,芳菲为何便不会对同类下手是她过的比其他人要好多少吗”
“我没有给他们找理由。纯粹的善人,纯粹的恶人,又有多少大多数普通人只能随大流,为求自保,说善肯定不是,但说恶,又算不得极恶。”云闲摇头道“即使是再美好的桃花源,也会有人报持恶意,再深重的淤泥,也会有人心存善念,你从前是佛门弟子,难道还能不知吗。”
“我从前是佛门弟子”笑面佛陀眼前像是闪过什么,竟是惨然一笑,“我宁愿我从未是过。”
祁执业的指尖微微一蜷。
笑面佛陀这罕见的似人神情只表露了一瞬,又迅速被坚冰所包裹“恶意,和杀意,不同。若是有人跨过了那一道底线,他便不能称之为人,当受天罚。”
“可杀意,与杀意,也不同。”
云闲像是有些犹豫,最后仍是避开不提,“离杀意到付诸行动,有太长的距离了。不论前因如何,我对一人有杀意,并打算下手,可那天我突然看到我年迈的双亲,我觉得我不可以这样做,于是我收手了。这是杀意。我已经筹划好时间了,也定下计划了,可临到最后一瞬,我想起他可能会很痛,会流血而死,我觉得无法承受,所以我收手了。这是杀意。甚至,我已经下手了,他受了伤,躺在地上哀嚎,我惊觉我自己做了什么,连忙为他疗伤止血,并去自首这也是杀意。可哪个该死,哪个又不该死”
笑面佛陀瞬间被激怒了,她咆哮道“难道这世上还有需要谅解的杀意吗”
“明仁前辈。”云闲面色唇色都一片惨白,她看向笑面佛陀,用极低的声音道“那为什么,令堂想要杀死你时,你并没有感到杀意呢”
当时,笑面佛陀就已入魔,若是她的母亲真有杀意,何必等到进门,在产生念头的那一瞬间,便会当场暴毙而亡。
她或许也是一直抱着这般念头,可那枕头压在她的面上,如同儿时无数次温和的触摸,娘的眼泪却不是因为欣喜,一串串如露珠般打在她僵直的手背上。
“润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娘不能再让你这样下去了原谅娘”
枕头上的力道颤抖,或许是因为年迈,或许是因为不舍。想用这种方式杀死一个修真者,简直天真地令人发笑,可笑面佛陀大睁着眼,心中无波无澜,只有一个黑暗的念头在心头无助咆哮
“她真的想要杀我。她是真的想要杀我”
笑面佛陀可以依旧坚持看不见那明显是自己造成的伤势,可以依旧坚持那是天罚,强行忽视一切不合理的衔接处,但她却在此刻,浮出了一个轻飘飘的念头。
或许娘是想杀她,但娘可能更想的是杀掉自己。
娘怎么会不知道她会发现,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是在祈求她醒来,是在祈求她结束这场折磨吗
因为她做了这一切,所以死亡对他们来说是一场解脱
笑面佛陀僵在半空之中,一时之间竟没有说话。
众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底下人群还在涌动,紫金钵的金光重又亮起,明光口吐鲜血,缓缓坐起。
从小到大,祁执业从未见过师父这样的神情。明光大师偶尔会发怒,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不大喜大悲的稳重模样。在晚辈心中,长辈一向都是无坚不摧、能够遮风挡雨的堡垒,第一次,他又看出了无力。
就像明仁第一次看见住持面上的无能为力般,他怔住了。
“是我的错。”明光道“明仁,是我的错。”
笑面佛陀漠然道“不要叫我这个名字。”
“”明光道“是我没有早点发现,是我太软弱。认清自己没有能力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我早在那年就知道,我不如你,我也没有任何能够统领佛门的才能。所以,住持让我做什么,我便去做什么,让我去救援,我便去救援,让我回山,我便回山。让我去大战,我便去大战,让我留在佛门,我便留在佛门。假如我那时在场,假如我追上去了,假如我找到你了,那事情会不会就不”
“跟你有什么关系”笑面佛陀不知为何而发怒“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明光霜白眉毛微敛,他将紫金钵拿起,道“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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