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誓言 (第2/2页)
郑突的左脚突然被身边的祭足踩了一下。他们俩都还在躬着身,郑突扭头看向祭足,就看祭足目视于他,头颅向姜氏微摆,是要他也过去扶住姜氏的意思。于是郑突快步走到姜氏的另一侧,扶着她的右臂,轻声言道:
“祖母,孙儿扶您。”
左边儿子,右边孙子,没人敢恶语相向,满眼全是她的面子,而这些也正是姜氏的底气。眼看谋划失败,姜氏也是经过风浪,能进能退之人,她微微闭上眼,做了一下心里建设,再睁眼之时已经认栽了。
“老了,还要你们扶,哎……”
说着,就缓缓转身,往来路而回。
围着的众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祭足、原繁与颍叔三人互相对视了片刻,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决定由祭足与原繁留在此处驻守城门,防备郑段,颍叔则跟着姜氏一行人回去。
一场风波似乎就要平息,就在此时,城上传来驻守卫士的呐喊:
“城下何人?”
一众人都听到了。姜氏停下了脚步,不再顺从儿孙的搀扶。
“母氏,城外或有些许蟊贼,不用管他,我们先回去。”
郑寤生耐着性子对姜氏低语,并不知道自己的眉目已经狰狞了。
“蟊贼……蟊贼么?你管你弟弟叫蟊贼?”
姜氏突然用力挣扎起来,一下子就挣脱了孙子的手臂,却被儿子的一双铁手攥的生疼。她失去了重心,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却因郑寤生的右手死死攥着,整个身体半吊在了空中。
“母氏,和我回去!”
郑突慌张的扶起姜氏,侧眼看到了这一对母子互相面露狰狞的场面。他失措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了他祖母的左臂。然后,他听到了一个老女人撕心裂肺的呐喊:
“段儿,是你么?段儿,是你么?”
声音嘶哑而高昂,撕破了内城的宁静,也撕破了郑寤生和姜氏的母子情分。且,城门外竟然传来了高声回应:
“母氏,是你么!段来了!段来看你了!”
“好,段儿你来了!我去开门!你们放手!放手啊!”
火把被弃置于地,随风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城上城下驻守的士卒们纷纷望向这火焰,望向传出嘶喊声的地方。郑突有种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衣服的感觉,他茫然的看向疯癫的祖母与快要爆发的君父,拉着姜氏的双手又紧了紧,仿佛抓着的是一根救命稻草。
“母氏,你真要弃我于不顾么?”
以郑突看来,君父压低了声音说出只有他们三个才能听到的话,是他丧失理智前最后的警告。但姜氏已经不在意,她憋了多年的愤怒在这一刻完全爆发,已经不管不顾。
“我哪敢啊,我的邦君。求你放过老身,让老身和儿子在一起吧。我们不图你的君位,也不图什么封地,我只要让段儿奉养就够了!”
面对母亲的指责与哀求,郑寤生无言。愤怒还没有到达极致,就有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有一刹那,他真想放姜氏出门去就算了,但他不敢。他知道以姜氏的能量,上至天子,下至江汉诸侯,都在她的影响范围之内。如果让姜氏在这些地方跑一圈,宣传一下他的“不孝”,他郑寤生邦君的位置说不得就真的不稳了。
“放开我!你这个不孝之子!别拉着我……”
“母氏!段马上就进来找母氏!兄长,你放开母氏!如果你放开母氏,我还认你这个兄长,否则,别怪我和你拼了!叫后面的人都上来,想办法爬墙,撞门!”
姜氏和郑段的呐喊声隔着一道城门相互应和。城外的动静越来越大,城内的众人还处在发呆的状态。只见不远处的三位臣子似乎迅速有了默契。祭足顿了顿足,转身向城门走去,开始组织城下士卒加固城门。原繁快步登城,担下了戍守城墙的任务。颍叔则朝自己三人跑来。
郑寤生目光呆滞,微张双唇,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就这一分神,他下颌感到一阵剧痛,上下牙齿条件反射般的咬到了舌头,一股血腥味道弥漫在口中。
姜氏对郑寤生的这一个头槌,也把自己撞醒了很多。她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浑身软了下去,声线也不再高昂,只剩嘶哑,但说出的话,听在郑寤生耳中还是那么刺耳。
“寤生,你放过我。看在先君的面子上,放过我和段儿,我们会老老实实的,只要别再相见……”
郑寤生的双手放开了她母亲的臂膀,耷拉下来。他觉着世间之事很是可笑,明明是母亲和弟弟不肯放过他,现在姜氏反而去哀求让他放过她们俩。
“我当然可以放过你们……放过你们!”
他的声音由低变高,像极了即将爆发的火山。丝丝鲜血顺着他张开的嘴角流到他的下颌。他终于感到了舌头的疼痛,于是抬起右手,合并起食指与中指,蹭了蹭下颌的血与汗,缓缓地,似乎有滋有味地,抹到自己的上唇和下唇上。
“孤放过你们!孤以山川之神,列祖之鬼起誓!孤与汝,不到黄泉,再不相见!”
石破天惊的誓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郑寤生已经没有力气去感受这种氛围,他奋力转身,向北门走去,没走两步,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正被向这边跑来的颍叔堪堪扶住。
试了试腿还有劲,他站了起来,甩开颍叔的搀扶,继续前行,只是头也不回的甩下一句话。
“孤就是这样的人。下面的,交给你们了……”
以孝闻名的颍叔看着这君家不堪的场面,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去扶母亲,还是去扶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