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尘一念 (第2/2页)
好在花唐并没有弑君之意。他收起墨镜,因为朱翊钧不再移动,听不见他的方位,只得朝着前方说道:“陛下。贱臣无意冒犯,只为太后娘娘的密旨,不敢违抗。”
“什么?难道太后真的要杀了我?”
朱翊钧放开捂着伤口的手,瘫坐在地,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
花唐也有些不忍,斟酌片刻,他取下墨镜:“陛下,既然忠君之道难两全,不如陛下杀了我,一个人出逃吧!在这宫中,你不可能安宁的!”
“花唐……”
朱翊钧明白大内高手无数,自己若留下来,绝没有活下去的道理。唯一的出路,就是放弃皇帝身份,寻求成仙的道路。
“陛下!”花唐的眇目竟也落下浊黄的泪滴,“以后你要是遇到困难,带着滞光弥相去到天山极道寺,我师父会帮你的!”
朱翊钧忽然想起那天在达生茶楼上所遇到的眇目说书人。从那天开始,仙家法术就让他暗暗神往。现在他才看出来,花唐正是那眇目说书人。
他想:我身边的武官尽是奸邪谄媚,像这样的好男儿,除了剑心,他算第二个。若他为我而死,我岂不是失职了?不如带着他一起逃走,投奔寂灭老人,或者拂晓神尼吧!
心念未已,花唐竟双手执剑,直刺气海。他是习武之人,经脉断绝,即刻身亡。
朱翊钧呆呆地望着他的尸体,心痛不已。想到宫中危机四伏,他只有搀扶起申时行,戴上花唐的墨镜,向宫外走去。
墨镜是只有瞎子才戴的。朱翊钧戴上滞光弥相,万般不适,几乎要跌倒。他连忙轻弹手指,身形便被萧剑心扶住。
“剑心,你借我一套衣衫,悄悄把我送出宫去。”朱翊钧又对申时行说道,“老头,多保重。等我踏入圣境,回来接你。”
申时行老泪纵横:“阿钧!只要你相安无事,微臣还有何所求?”
“傻老头,这种话是能说出来的吗?”朱翊钧笑道。
申时行抬头望去,他的那份笑容,竟不知有几分苦涩,几分欣喜。
萧剑心搀扶着他走出宫,刚跨过门槛,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朱翊钧看不见路,迷惘地问道。
“没事,没事。前面有坨鸟屎,我们绕过去。”
两人慢慢绕过孝定太后的尸体,继续向前走去。
萧剑心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孝定的脖颈间,惨淡的伤口没有流血,隐隐泛出金光。他知道,只有用渡冥飞泉连斩二十九刀才能做到。
郁龙庭,他究竟是谁的人,又有何目的呢?
“陛下,”萧剑心停下脚步,“我……不送了。以后,还要守护潞王陛下。”
朱翊钧已渐渐习惯了带着墨镜看事物。他回过头,也不挽留萧剑心,只拍拍他的肩,道声:“珍重。”转身便去。
走在破败的土路上,往事一幕幕浮现。申时行、孙海、郑锦瑶、潘元、龙适……他曾经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却只剩自己一人了。
究竟做错了什么,才招来无穷无尽的祸患呢?他知道,是因为他皇家的身份。自己两个哥哥,都因为政治纷争而死于非命。这样看来,反倒是四弟朱翊镠福大。
一直以来,他都已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可是,他现在只有独善其身一条路了。
第一次用脚走出紫禁城,一股苍凉之感涌上心头。他摘下墨镜,又被这世界刺眼的光照逼迫得立刻戴上。拦下一辆牛车,他却答不出去哪里。
“搞快点,别给老子磨磨唧唧的,不坐就下车!”车夫不耐烦道。
他怔怔望着车夫,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身份已经永远改变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没人瞧得起的穷小子。
朱翊钧轻轻一笑,伸出左手轻轻一戳,牛车的厚木板已被戳穿。
车夫从袖中取出一柄长刀来,怒道:“如今这世道,谁没有两下子?死小子,看刀!”
朱翊钧摇头叹息:“是我失职,是我失职……”
那锋利的刀刃,几乎已劈在他的头上。直到此时,他才突然出手,用手指夹住了刀锋。
车夫几招野人抓鸡的刀法,怎敌过仙家?朱翊钧轻轻一折,刀锋已断。
车夫连忙倒地磕头:“小爷饶命,小爷饶命,孙子马上驾车……”
朱翊钧两手各执一截刀,手腕用力一推,断铸残铁竟又重新化为一体。
甩下一锭金子,他沉吟了片刻。
“……去南京。去旧都南京。”
“是,是,是。”车夫爬起来,架着牛车向南方驶去。
“好,救一人是一人,没有尽到的职责,我如今一定要完成!”朱翊钧喃喃自语,“既然明君做不成,这样的世道,就让我来做观世音吧……”
他已经在心里暗暗许下证道成仙,拯救世人的愿望。
迢递的南游之路,一切都是未知。离开深宫,年轻的凡人竟有些说不出的激动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