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蔡中和:他们该认命 (第2/2页)
“不确定,我猜的。”
“我赢了有什么好处?“噢,原来是猜的。
“你赢了,带你下一个月馆子,全是青谷的好地方。怎么样?“
“赌就赌!“
确定了赌局,刘万里大方分享信息给他,“青谷是个特别的地方。顺理成章的案件,在其他城市里顺的理、成的章,在青谷不适用。情杀、仇杀,青谷从没有发生过,为什么?在这里,事情总是很复杂的。二十年一桩的凶杀案,简单不了。”
一番话说得云山雾罩,小赵只听懂了最后一句。
“你的意思是,不管周硼是不是林亮杀的,这个案子都不会结束得很快?”
临下班前,小赵得到了答案。
警局发来最新消息,在警方模拟的周硼与凶手模拟的冲突路径处,没有发现病人死者的指纹或毛发,唯一找到林姓嫌疑人指纹的地方是大平层外门的门把手。与此同时,阳台外的所有地方没有任何可供DNA鉴定用的毛发,地板上掀起的毛毯下、酒柜、书架等有过翻腾痕迹的地方留有指纹,经鉴定为两人——妹妹周铜和老师杨景明,而非林亮。并且,警方在洗手池的杯子里检测出了少量齐克奥,上面有周硼的指纹和DNA。周硼尸体内也检出了齐克奥在人体的代谢物。
当晚,刘万里到小赵家里拿走了赌注。
小赵继续吭哧吭哧地收拾行李时,忽然想起来,不是说今天主要带我熟悉周边环境吗?怎么实实在在跑了一天,他知道了我爸,还顺走盒雪茄呢?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手机响了,头像是根钓鱼竿,老赵来电。
根本没有什么病人,蔡中和医师离开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想,
意料之中,他被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小蔡,你还年轻,别耽误了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能做的不能做的,心里得有杆秤。休息一段时间吧,回去陪陪爸妈。听说老两口快退休了,跟他们聊聊。
究竟什么是不该说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他不十分清楚,作为周硼好友,作为医院医生,作为青谷镇居民,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青谷,青谷。医师是本地方言土语,却把“医生”二字挤压的无处容身,明明青谷镇大部分居民是外来者。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周硼和病人在脑子里交替打转。
林亮,病人,死者,凶手,他总以沉默示人,偶尔说话轻声细语,非常抱歉自己添了麻烦。犯病是他唯一吸引目光的时候。普通人跑步超过一定的时间和界限,调整呼吸极为重要,一呼一吸的节奏配合运动的身体,否则喘不上气。而患肺病的人永远处于长跑状态,无法停止,只会越来越疲惫。他的呼吸系统像是摧枯拉朽的风箱,越没用越用力,越用力破得越快,恶性循环。到了晚上,他会难以入睡。少数情况下,他睡着了,醒来时总会咳得惊天动地。
蔡中和无计可施,只能看着难受。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似乎被传染了。他睡着睡着,忽然喘不过气来,惊醒坐起剧烈咳嗽时,他感觉自己的气管变小了,空气好像被什么拉着往下坠,沉在肺里上不来。
他去做了检查,他的肺没有问题,神经科同期说可能是他的精神压力过大,或者是睡觉姿势有问题,导致入眠时被口水呛着了,仅此而已。同期们八卦,问他是不是新交女朋友瞒着大家,他只能苦笑。
蔡中和记得,他刚来医院时,病人还不多。前年这个时候,曾有整整一层楼挤满了肺病患者。一入夜,那些人体内的开关被打开,咳嗽声此起彼伏。主任说那些声音像他老家池塘里的青蛙,整晚整晚呱呱呱扰人清梦。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蔡中和气愤不已。然而院里同僚们无一不嘻哈赞同。
同期说,是我们工作时间太短,少见多怪。
他觉得不是。这种病,是身体拒绝提供空气,身体的一部分不属于病人自己,它属于二氧化硅——属于自然。矽肺病向来高发于矿业。
获取矿藏的过程中,人们作为工具取走自然的一部分,作为回报,它也要拿走你的一部分。等价交换,造物主从来很公平。得病是工人们的命,他们该认命。蔡中和试图说服自己,别为他们影响正常生活。
直到一年前周硼出现。周硼的存在提醒他,生病的人、付出代价的人从未得到等价回报。
矿石进采矿场,成了电解液,流入铜材厂、钢铁厂、电子厂,成为铜管、电路板、水龙头和手机,以及算计一切的金融市场。明明所有人在用,一套系统运转下来,大把大把收益进的是周硼他们的口袋里,他付出了什么,什么也没有,没有成本,没有代价,他们只需要坐享其成。
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