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桑氏弘羊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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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入时分,天色渐黄。
江顾原本是倚着一棵歪脖的老槐树,兴趣盎然地眺望伯恢与桑弘羊的比试现场。
可能是桑氏商队早已对挑战司空见惯,不仅免费为挑战者提供算筹、笔墨等辅助计算的工具,甚至为了保证公平性,还专门从另外一支规模较大的商队中请了个两鬓斑白的老会计。
据老会计同行的商队众人说,其来自巴郡,年轻的时候曾跟随县中的计吏去郡中上计过,不仅满腹经纶,而且是出了名的严谨可靠。最终,由此人出题,二人分别计算的比赛模式,就这么定了下来。
在出题的时候,老会计考虑到二人数学能力可能不低,为了增加难度,专门挑了几个前往巴郡上计时遇到的数学问题,当然,他又担心题目过难,恐二人一个都答不出来有失颜面,在开始的时候先贴心的出了两道混合运算,协助热热身。
这里不得不插一句题外话,古人的数学能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不要想着凭一道鸡兔同笼,就碾压古代的数学家。
承先秦数学发展源流,被两汉数学家删补增减的《九章算术》中,早就提到过“面”,即无理数的存在,里面还有方程术即线性方程组解法、损益术即列方程的方法、以及方程术消元必须用到的正负术……
成书在公元前100年左右,也就是汉武帝晚期的《周髀算经》中,甚至还提到了勾股定理的计算方法,其中针对斜边的计算仅用了一句‘开方除之’,可见当时的数学界早就已经有开方的标准计算模式,不需要专门进行解释。
回到秦汉时期,用方程、无理数、勾股定理等方法忽悠大人物怕是不成了,甚至,还可能会被北平侯张苍、周公旦后人联合打假,把这场抄袭的“大案”捅到长安去。
到时候为了弄清楚真实情况,廷尉署绝对会一直查到祖宗十八代,就连小时候干过自己却早已忘了的坏事,都能被扒拉出来,接着就是酷吏轮番审问的环节……一番折腾过后,怕不是穿越的身份都能招了。
如果用比较复杂的应用题忽悠普通人或者小地主呢?别傻了,肯定也不行!
且不说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买卖东西用加减乘就够了,压根碰不到计算复杂的数学难题,忽悠了也没用;真正有计算需求的小地主,往往会花重金去县里计吏处抄一份《算术书》供人学习,上面传承许久的应用题比想象中难得多,在数学考试中,经常会作为选择题最后一道,或者填空题最后一道出现。
非数学专业学生认知中的复杂应用题,能难得过这种压轴题?别自信出完题,被人看后贻笑大方,最后臭名远扬。
镜头拉回比试现场,不出意外,对数学有一定了解的伯恢、桑弘羊,面临热身题时,分别快速解答了出来,都没有用算筹,其中一道一百以内的任意乘法,二人更是在脑海中幻想出一幅《算表》,花费十来息的时间,齐刷刷口算了出来。
不过,这种场面仅仅维持了片刻工夫,说到底,伯恢终究不是专门浸淫在计算之道上的人。
随着老会计出题难度增加,以及题目更加偏向于实际中的应用题,场中不出意外地出现了伯恢满头大汗翻算筹计算、桑弘羊简单书写两三笔便随口应答的绝对碾压场面。
江顾饶有兴致地观看二人的对决,正在兴头上的时候,不知是哪个无聊的人走漏了风声,洛阳心算神童被外地人挑战的消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传了出去,
越来越多的人放下手头不着急的工作,从牛马市四面八方涌来。
衣衫褴褛的马夫、腰挂酒囊的游侠、大腹便便的商贾……五花八门的人,渐渐把桑氏商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当然不是来观摩数学问题的,绝大多数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理,乃至为了在接下来半个月,有一个能在饭后津津乐道的趣事。
这个娱乐缺乏的年头,知道趣闻多的人,往往更受欢迎,甚至还会被其他人用崇拜的目光相待。
设想一下,同在酒肆畅饮,他人还在讨论十几年前景帝拍死吴王太子的老掉牙新闻,你突然来了一句“昨日桑弘羊被一名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蛋挑战,大胜之”,哪个话题更受欢迎,一看便知,碰上大方的听众,或许酒钱都省了。
在此社会风气之下,桑氏商队附近聚集了百十号人,除了事先早就到了,且站在前三圈的吃瓜群众能看到现场的情况外,站中间的人只能从前方围观者的讨论声中听个响,至于更后面的,全都急得抓耳挠腮直跺脚。
当然,也有几个晚到却看到热闹的人,他们大多都是商队老板。这群人为了在过两天的贸易中说一个拉近双方距离的新鲜事儿,或是谈论一个紧跟潮流的话题,不惜斥巨资从人群中买出一条路。
江顾浑身上下的资产加起来,买袋粟米都不够,更别说模仿这些大手笔的人了,只好躺在树下,听着远处的叽叽喳喳,盼望伯恢早点结束。
不得不说,洛阳的经济确实繁荣。这群看热闹的,大多都是跟着商队从全国各地来到洛阳进行经商活动的人,都操着一口晦涩难懂的方言,尤其是从闽越之地来的人,邻村之间竟然都听不懂对方说的话。
在密密麻麻“加密”方言的攻击中,江顾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浓郁的困意袭来。
说实话,本来他还能再坚持一阵子的,但不知是哪个不负责任的家伙,竟然在三米外的树下栓了一头老黄牛,明明来的时候还没有,不用想,那厮绝对也凑上去看热闹了!
耳边萦绕的哞哞声实在催人犯困,再加上闲着没事可做,江顾变沉的上眼皮,跟下眼皮疯狂掐架,仅仅喝半樽酒的功夫,歪脖老槐树下就传来他轻微的呼吸声。
……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惨白的月亮被云半遮半掩,牛马市中的商队也走得七七八八,只有零星几个还在互相谈论价钱,希望再做成这最后一笔买卖。
江顾倚着树睡得正香,忽然感觉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肩膀,接着肚皮沉甸甸的,像是被东西压住一般。
“燧长,醒醒。”
江顾在呼唤声中缓慢睁开眼。
只见伯恢正一脸失落地蹲在一旁,拿起树枝在地上反复画着圈圈,看来输给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让他的自信心受到不小的打击。
“结果怎么样?”江顾明知故问道。
“我收回之前的轻视之言,桑弘羊在计算方面的能力实至名归。”伯恢算是彻底服了气,“除了最初两道明显放水的题目,后面一共出了十三道实际问题,我虽然做对几道,但与他全部回答,正确且每道题花费时间不超过半刻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云泥。”
“现在相信他有调度大军辎重的潜力了吧?”江顾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在自己肚子上的两百多枚四铢钱,一本正色说道:“你二人刚才比试的不过是较为复杂的数学问题,并非他更加擅长的商业领域。论经商头脑,放眼整个大汉朝,能出其右者不多。”
“您都这么夸赞他的经商能力了。”伯恢迟疑说道,“他会甘心舍弃偌大家业,随我等前往局势不明朗的长安吗?”
“士农工商,像这般富裕的人,追求的早就不是钱财。”江顾作为穷鬼,说出自己对富豪商贾心理的揣测:“他们的钱财已经够多了,买几个奴隶进行压榨,一年到头赚得钱顶得上五口之家数十年的财富积累,在此之下,他们追求的是名,追求的是能够保住家产的身份,即便长安凶险万分,为了守住基业,也心甘情愿拼一把。”
伯恢作为土生土长的大汉人,极易理解这一番话。
汉家朝廷继承了秦对商人的鄙夷态度,隔三差五就会来一手,迁商贾至关中给汉家皇帝守陵墓的操作,甚至当皇家手头紧的时候,还会收割羊肉。
就像是前大汉首富邓通,简直就是汉文帝留下的新手大礼包,景帝继位不到一年,就随便找了个理由罚抄其全部家产。
从另一个角度看,长安能打赢七国之乱,邓通也算功不可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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