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衣服与情义 (第2/2页)
这叫什么?这叫同生死共患难!在小猎人看来,二人都已经同生死共患难过了,完全就是朋友的关系。朋友之间,还谈得上什么赔不赔的么?
左右不过是件衣服,拿一件衣服换了一个朋友的康健,哪里谈得上什么赔不赔的?
喻超白只觉这话着实刺耳,但又不想与她争执,撇过头去不想搭理她:“闭嘴吧你,那套衣服根本就不是我的,是我借我兄弟的来穿,要赔也该是我赔给老云,你赔我做什么!”
其实喻超白撒谎了,他原先的衣服被周梅云炸得稀烂,这一件是周梅云送给他穿的。想想周梅云当时,可没有小谭这么墨迹。似他们这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各处凶险之地游荡的人来说,一件衣服而已,你穿了我的,咱们便是同袍兄弟,彼此之间再不必分的那么清了。小谭虽然是个姑娘,这些事情可能有些不清楚,可大家彼此都已经过了命的交情,区区一件衣服,赔不赔又有什么紧要?一味纠结,反而忒不爽利了些,倒显得双方斤斤计较,都不体面。
只是他却不知,这位谭姑娘,修为虽高,却根本就是第一遭行走江湖的菜鸟,哪里懂得这些规矩?他这么一说,反而起到了反作用。
小谭姑娘听到“衣服是借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家伙一身衣服紧紧的绷在身上,袖口才到手肘,别的不说,稍微富裕些的人家,怎么会任由自家后生穿着这么一套衣服出门?而且他那套衣服垫在自己身下时,颇为软和柔顺,显然不是寻常人家自产的土布能够比拟的。这家伙身边的狐朋狗友里,有一个地老鼠一般的角色,姓周,莫非这件衣服是借那地老鼠的?啊这,无论怎么看,混到要借衣服穿,好像都很可怜啊,这家伙似乎真的很穷……
小谭虽然有些暴躁老姐,但到底不是全不讲理,想到了这里,母爱开始泛滥。她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语气也软了几分:“好啦,你待我好,我是记得的……你那套衣服明显就不合身,本来也穿不了啦。现如今毁了,我肯定会赔你的,赔你两件怎么样?你穷得一身衣服也没有,还了你朋友后,你自己还得光膀子呢!”
赔。还要赔两件。
这把我看作了什么人?喻超白本能的反感了起来。他倒不是想挑刺找茬,在他看来,小谭为了救他,毫不犹豫的就出手了。当时的二人,非但没有交情,还可算是有些嫌恶。一个对于有些嫌隙的人都肯施以援手的人,显然心胸坦荡,性子爽利,这姑娘怎么非要纠结这些琐事?
一件衣服,毁了也便毁了。莫非这么件衣服,能够比同生死共患难的友谊更珍贵么?
喻大爷若真要了这件衣服,他还怎么立足?
喻超白看了看她:“嘿,瞧这话说的,我难道是图你两件衣服才救你的么?”
喻超白这是在故意赌气。其实刚刚他已经想清楚了,这姑娘就是暴躁老姐脾气发作,现在反应过来,又自觉理亏,想要弥补罢了。测骨龄的办法的确是摸骨,可她之前扇了自己一巴掌,大约也就是那时候测出来的吧,头骨也是骨么。只是明白归明白,小猎人还是有些不爽。别的不说,单单这姑娘这样的脾气,往好了说,她这是硬气自尊,不肯亏欠于人,往坏了说么……哼,你不肯亏欠别人,莫非我就是那只为利益的人么?
还是那句话,喻大爷还图你那两件衣服么?
他这么想着,语气自然也就酸溜溜的,一句话本就不中听,经他这样的语气一修饰,简直任谁也听得出话里的抱怨。
小谭听出他语气里的怨气,哪里还不明白她说错了话?她自小是锦衣玉食,此次来这陇右道走上一遭,见识过这么多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底层百姓,那些百姓,是什么样的活法,总算是有了些许明悟。以这些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而言,很难令人相信,这些人与小谭竟然是同一个种族的生物。他们穷,他们地位低下,他们活得毫无尊严,他们的生命似乎天生就是被自己、被李金泉这样的人玩弄的——可他们不是两只脚的牲口,他们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是这世上最多、却偏偏最容易被极少数人忽略的人。是人,就有自己的底线。就以喻超白为例,这傻小子瞅自己的眼神躲躲闪闪,心里想的什么,谁还不知道么?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提出要送他两件衣服,他立刻就说起怪话。显然,这家伙的认知里,他待自己这般好,并非是出于要获得什么利益的目的,纯是以“同生死共患难”过的交情而为。
这种付出,在小谭的原生家庭所处的阶层,非但少见,简直可以算是可笑至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不贪图些回报,为什么要有付出呢?然而恰恰正是在今天,小谭就偏偏见到了这样的场面。
我救你,莫非是图你那两件衣服么!
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其实何尝不是心酸委屈?
他这般待我,我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轻易的就羞辱了他……
想到这里,小谭的心中没来由一软,暴躁老姐的脾气居然一时压住了,只是柔柔的看着他,语气几乎是带着三分恳求:“对不起……我没有其他的意思的……我,我只是……”
“你只是想要报答我?”眼前的小猎人轻轻的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自卑,“我知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大小姐,说要赔我衣服,必然会赔,而且还是赔最好的。”
说到这里,喻超白看着她的眼睛,露出了一嘴洁白的牙齿:“其实你做的也没有错,我帮了你,你自然应该报答我。我在大山里混了这么多年,这个道理我也懂得的。”
“可是……”小猎人话锋一转,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些冷漠和疏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有的人给予你帮助时,根本没有考虑过你的回报的?”
“我,我只是……”女孩的语气已经彻底软了下来,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只是没把我当作朋友。”喻超白平静的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考虑过你会报答我,但我以为是用感情——咱们之间,已经是生死之交。你救过我的命,你还救过其他几个人的命,我们可曾提出要付你银两、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么?”
“可是,秦真元对你那位周朋友……”女孩越说声音越小,越发没了底气。
喻超白看着她摇了摇头:“他们之间的事,的确也涉及到金钱——秦真元倘若真肯助我兄弟一助,他要付出的金钱,可远不止是两件衣服能够比拟的!”
小谭怔怔的看着他,隐隐有些明白了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了。只是这样一来,女孩的一颗心也彻底慌了,嘴里没了言语。
“听着!”喻超白的语气有些冰冷,“你救过我的命,我现在又帮了你一次。你不必再对我说什么感谢、报答的话,太生分。”
“以我们山里的规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当时救我,肯豁出命去,这与你是不是富家小姐无关。既然如此,你我就是生死之交,为了你,我也能舍了这条命,这与我穷不穷、打不打赤膊也毫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