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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回 五龙二侠二打莲花湖 老剑客出首力解重围(六)(第2页)

不表两造众英雄悲悲喜喜,再说闵士琼第三次站起身形,又教胜三爷立字据打官司。胜三爷未及答言,忽听天棚铜铁网上有人叫道:“胜三哥,小弟来也!唔呀,闵老寨主不要得理不容人,三哥不要着急,珍珠灯盗出来啦!”两方的群雄仰面向上观看,就见皮袄马褂,踢啦踢蹋。闵士琼说道:“现在已经天明了,盗出来没有用啦。”欧阳大义士一句话,提醒了台湾的石朗,观看星斗,果然尚且不到四更天。韩秀等又都来到外面观看,闵德俊对老寨主闵士琼说道:“父亲,孩儿与韩秀大哥观看星斗,果然是四更不到,三更半天将过。”闵士琼闻听,不啻扬子江心翻船,万丈高楼失脚,目瞪口呆,不能作一语,天下众英雄莫不觉着毛骨竦然,暗中称奇,欧阳大义士这一盗出万寿灯来,镇住天下群雄。闵士琼在座上如木雕泥塑的一般。胜三爷道:“闵老寨主,这一次量不能失信了?没有别的,请你打窝主的官司吧。”列位,大凡人要是真正理短情屈了,被人家若是问住,真正的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闵士琼这样的反复,到了此时也是水尽山穷,实在没有反复之余地了,讲的是五鼓鸡鸣,犬吠为止,人家三更半天将灯盗出,当着十四省英雄,要是再说出不算来,那还够人格吗?

闵士琼正在无言以对之时,胜三爷逼闵士琼打窝主的官司,就听后院有脚步声音,噔噔噔,脚往前院跑,大声喊道:“就这样的打官司,我家老寨主倒愿意去,我有点不愿意。咱们得见个输赢胜负!”众人举目观看,正是恬不知耻的贼子闵德润,手持金鼎龙头搠,耀武扬威,自己不知自己有多大本领。胜爷一看,是无耻不知自爱的闵德润,遂说道:“孺子看看项上加刀,尚且不知,灭门九族之罪,你父子岂能打得了这样罪大弥天之官司?反复无常的贼子,你有几个脑袋?屡次饶你不死,你不知胜某以恩德待人,真是无耻之徒。”闵德润说道:“胜英你不要大言欺人,今天胜得了我闵大寨主的金鼎龙头搠,大少寨主便替父替友打这一场盗灯的官司,杀剐存留,不能连累好朋友。大少寨主并非反复无常,我们父子也是为朋友,你无故与绿林道作对,开镖局子是买卖,你破二郎山,火焚莲花峪,绿林道与你誓不两立。萧金台就算打这儿冰消瓦解,只要绿林道不绝迹,就与你姓胜的对付。哪一个不服,过来,与大少寨主较量较量。”胜爷回头向东廊下叫道:“哪一位辛苦辛苦,将窝主捉住?”胜三爷话言未了,早有一人越众当先,大声答道:“胜三哥,小弟尚无寸功,我愿拿此贼,权当见面之礼。但不知要死的要活的?”胜爷一看,原来是蒋伯芳。胜爷微然含笑道:“此贼乃是要犯,藏匿匪人,窝存赃物,较比盗灯的正犯还要紧呢,拿住活的还得解往京都,千万不可伤了他的性命。拿住之后,经官厅讯出口供,那才算咱交了差,完了咱们的责任呢。五弟多要小心。”蒋伯芳道:“小弟明白了,捉拿此无名小辈,犹如探囊取物耳,何劳嘱咐?”语毕,双手合着亮银盘龙棍,龙行虎步,来到聚义厅当中,真是威风凛凛,精神百倍,八大名山之人闻名丧胆,萧金台神鬼皆惊。蒋五爷叫道:“闵德润小辈,休要猖狂,还不过来受死!”闵德润一见蒋五爷,分外眼红,叫道:“小儿蒋伯芳不必夸口,看搠!”人到搠到,直奔五爷顶梁上,压山盖顶砸来。蒋五爷不慌不忙,闪开大山贼的龙头搠,仍按行者棒,接续着打韩家四猛的招数向下使。大山贼力大绝伦,金鼎龙头搠上中下、前后左右,围着蒋五爷身形。蒋五爷因为方才战了四猛,不肯与大山贼碰家伙,专使纯熟的招数,一条亮银盘龙棍,舞得如同银蛇乱蹿,只见棍不见人,风雨不透,大山贼的龙头搠,无论如何也递不进去。大山贼以为蒋五爷不敢碰他家伙,越打越向蒋五爷棍上找。蒋五爷心中暗道:“小冤家,我这一棍要砸上你的搠,我叫你一辈子忘不了姓蒋的。”二人战得正在兴高采烈之际,龙头搠一砸亮银盘龙棍,蒋五爷用尽平生之力向外一棍,棍与搠绷在一处,恰似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雷相似,山谷应声,火星子冒起五七尺高。天下群雄,不约而同俱都打了一个冷战,只见大山贼连晃了三晃身躯,脚步站立不稳,虽然没将搠出手,几乎虎口震裂,蒋五爷倒退了两步,棍法仍然不乱,大山贼此时可就有点勉强招架了。胜三爷在旁叫道:“五弟,要活的,棍下留情!”蒋五爷抖擞精神,棍法变招,奔山贼胸前一点,山贼咬着牙,用搠向外一碰棍,蒋五爷未等大山贼找上棍,急忙将棍抽回,大山贼的搠没绷上棍,身形就有点不稳,蒋五爷趁势裹手一棍,奔贼腰间打去,山贼欲待躲闪,可就来不及啦,这一棍正打在腰下臀骨之上。五爷使了三成劲,要使十分劲,就没有山贼的命啦。山贼金钟罩的工夫已然破啦,气力受了硬伤,究竟没有以前膂力大了,要不然与蒋五爷对棍的时候,就是蒋五爷力大,山贼也不至如此不中用。

闲文少叙,一棍将大山贼打倒,兵刃出手,闵德润趴伏就地,并将龙头搠抛出去五七尺远。金头虎贾明卖精神,一声喊叫:“杨香五小子,你还不过去捆!”杨香五一晃马尾透风巾,赶奔近前,金头虎一拢大山贼的胳膊,被大山贼一拨拉,金头虎几乎闹了一个筋斗。杨香五向前一按,大山贼双手扶地,向上一起,杨香五闹了一个趔趄。金头虎喊叫:“我的姥姥!人家躺下啦,我都办不了。大小子,快过来吧!”孟金龙、李永泰二人过去,这才将山贼四马倒攒蹄捆住,提到东廊下,真是油皮都没有伤损。此时闵士琼在聚义厅金交椅上看得真而且真,花白胡须乱抖,心中犹如刀搅的一般。闵士琼心内暗想:“只想我父子天下无敌,德润力大绝伦,不想今竟被获遭擒!悔不听刘氏夫人之言,前几日他说我父子十天之内,必然山破人亡,到了此时,果然应了夫人之言。”闵士琼思索至此,打下牙来往肚子里咽,后悔不及。天下群雄一语全无,聚义厅上静悄悄,愁云惨惨。少许工夫,只见东西两廊下交头接耳,纷纷议论。不关心的,道短论长,关心的人替闵家父子担惊害怕,灯被镖行盗出,大少寨主被获遭擒,眼睁睁一座百年事业的萧金台,就要冰消瓦解。此时胜三爷面对闵士琼说道:“闵老寨主,在下胜英几次进忠告,老寨主你不知嘉纳,按说在下与老寨主谈不到进忠告二字,老寨主身为绿林,在下做保镖的生意,本来冰炭不能相同。但是胜英因素知老寨主出身清白,为乱世所迫,栖身绿林,虽然异路殊途,久有互相仰慕之诚,是以不忍坐视老寨主你的成败,故尔累次饶舌。今者胜英尚有不得已于言者,不敢言忠告,也不敢望老寨主必听余言,惟有望老寨主你莫悔不听余言而已。盗灯之贼,并不是有气节的男儿,这宗贼专恃血气之勇,不懂大义,以胜某之忠诚待人,尚且不能化此顽梗,他与阁下不过闻名之交,并非通家之好,他今见令郎被擒,珍珠灯已失,他的初志,所为设计陷害人,计不得逞,必然遁去,倘他逃走,没有盗灯的正犯,你一家老少万死不足以偿。”闵士琼理短情屈,不能答一语。胜三爷这一提盗灯之人,天下群雄莫不以秦尤为目标,老寨主闵士琼举目向西廊下三层人后观看秦尤,手捻花白胡须,面沉似水,大丈夫说不出后悔的话,人亡山破,多半世英名丧于秦尤之手,真是有口难诉。

此时西廊下忽有一人越众当先,大声叫道:“老儿胜英!不必动唇齿之才,自言仁义,以买人心,老虎带念珠,假充善人。想当初吾兄与汝歃血为盟,明清八义,誓成义举,你中途反目,镖打拜弟,谁人不知?今尚敢在众人面前大言欺人,口是心非!你要想见盗灯之人,势比登天还难!”胜三爷举目观看,此人紫缎色壮帽,长脸膛,燕尾胡须,背后背十二颗镖枪,衬烈火苗,身穿品蓝色短靠,青绸子底衣,青缎子薄底快靴,背后斜插柳背定一口朴刀,握刀够奔聚义厅当中而来,精神百倍,有不可一世之概,年在半百以外。胜爷观罢,心中明白,叫道:“秦老二!你是有始无终,贤愚不分,有眼无珠的小人!你聘请本山二少寨主,去北京盗狱救秦尤,成全他寡母孤儿,你是他叔父,分所当然。但是你的用意,未必是只救秦尤,你乃奸乱成性,助秦尤为非,暗害好人。你救出秦尤,你就当同他回家,叫他寡母孤儿可以安善度日,教训秦尤改邪归正,成为明理的好人,你才够长辈的资格。你计不出此,救出秦尤之后,你怂恿秦尤小儿,二次夜入皇宫内院,盗康熙圣上、太后老佛爷的万寿灯,你与二少寨主题诗巡风,你助纣为虐,使秦尤罪上加罪。秦老二!你是救秦尤,你是害秦尤呢?可惜你身为长辈,不能教化子侄,反陷汝侄于大逆。太后老佛爷的懿旨,康熙圣上的圣旨,十三省一体严拿,务获解究。秦老二,你凭血气之勇,做下大罪弥天之事,你难道不晓得大清国的律例吗?秦老二,你与我秦八弟是当族弟兄,你又有救秦尤一点热心,不然,我胜某绝不能对牛操琴。这场官司,你有三颗首级都不够打的:第一件越狱,第二件盗灯,第三件聚众行凶。你要识时务,你别在人前逞能,你还不快快逃命去么?”秦义龙听罢,默然良久,心中暗道:“此祸由我一人所起,现在大少寨主被擒,万寿灯也被镖行之人盗走,眼见萧金台大势将去,我秦义龙若此时一走,我叫什么朋友?人家闵家父子为朋友,还能牺牲一切呢,我若真个一走,岂不被天下群雄笑骂我有始无终?老胜英明着是用良言劝我,暗含着是要我拚命,他言说我是有始无终之辈。”秦义龙思索至此,大声叫道:“胜英!你是胡言乱道,你是人中败类,真称得言行相反。你镖打盟弟,中途变心,你还敢在众人丛中摇唇鼓舌?你就是能将死人说得复生,我也知道你的来历。我秦氏门中与老儿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正是我秦某报仇雪恨之日!若不将老儿碎尸万段,不足以消吾恨。”胜三爷哈哈大笑,说道:“秦老二,你是活腻啦!”秦义龙手擎朴刀,够奔胜三爷,够上步位,将刀一横,拦腰便剁。胜三爷并不揠刀,见刀来至切近,脚尖滑地,横着纵出五七尺远。秦义龙第二刀扎胸前挂二肋,胜爷一闪身形躲开。一连三刀,俱被胜三爷躲过,胜三爷又厉声说道:“老贼你逃命去吧!倘若动起手来,收招不住,你难免认母投胎,你不是胜某的敌手。”飞贼秦义龙三刀没剁着胜爷,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刀刀见血,片片透肉,哪里能听胜爷良语相劝?并不答话,一刀紧跟着一刀。西廊下绿林道中有没见过胜爷的,一看胜爷真有容人之量,个个心中起敬,有那宗无知小辈,他还说胜爷怯阵,不是秦义龙的敌手呢。闲文少叙,胜爷一看老贼秦义龙真是不知进退,就是一夜不与他还手,他也不能知止而罢,胜三爷遂亮出鱼鳞紫金刀,接架相还。胜爷向来是,愈当着有名的人物动手,愈长精神,这就是好货不贱卖,货卖识家。按老贼秦义龙,也是三十年的苦功,这一跟胜爷对上刀,可就显出不行啦,真是好货就怕样子比。胜三爷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间,一招一式,刀递出去七面见清,刀尖、刀背、刀刃、刀柄、灯笼穗,看着清清楚楚,蓝汪汪的蓝鱼,紫微微的鱼鳞,尖长背厚刃飞薄,真可以上画谱。天下群雄莫不暗赞老英雄的刀法绝伦,无怪乎一把鱼鳞紫金刀,纵横南七北六十三省。胜三爷愈杀愈勇,老贼秦义龙是愈杀愈松懈,战不到五六十个回合,老贼的刀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胜三爷抖擞精神,当着天下群雄,为的是戏耍老贼,老贼欲落败,都跳不出圈去,只累得老贼热汗直流,喘得犹如牛吼,两廊未有不匿笑者。胜三爷故意的刀法一懈劲,老贼趁势劈头探脑一刀砍来,使了个十足劲,胜三爷并不躲闪,反向里进步,看看与秦义龙挨身,一反腕子,连刀柄带老贼的腕子一并捋住,叫道:“老儿,这边来!”胜三爷一叫劲,秦老二随着手过去。胜三爷左手持着老贼的刀柄与腕子,右手的刀,此时是爱扎就扎,爱剁就剁。胜爷的刀临到老贼的面门,未肯下绝情,偏着刀向老贼面门上一按,口中说道:“我本当将你杀了,看在我那故去的秦八弟之面,秦老二你逃命去吧!”刀在老贼面门又一晃,老贼一闭眼,胜爷底下一脚,正踢在老贼胸下,上边的手一松,秦义龙闹了一个仰面朝天。金头虎跑将过去,抖开了飞抓就要捆人,胜爷摆手说道:“明儿,不许造次!他是你秦八叔之弟,不许无礼。他有救秦尤一点热心。”贾明不敢违背,诺诺而退。

老贼秦义龙由就地爬起来,满面通红,又羞又恼,厉声说道:“胜英!在下不是你敌手,你的刀法绝伦,人所共晓。我虽然不是你的敌手,我输给你啦,我心中尚不甘服。你有个外号叫神镖将,当着天下英雄,咱俩过过镖,你先打我也成,我先打你也成,你要是用镖再赢了我,从今以后,我不再与你为仇作对。你要是一镖将我打死,那算你成全我秦义龙啦,皆因为闵家父子为我叔侄之事,家破山崩,在所不惜,我姓秦的若是临阵而逃,叫天下英雄笑我畏刀避剑。你的镖只管照我致命处打,你一镖打死我,我死而无怨;你要说给我留情不伤我,那是你艺业不高,自诩其能。”胜爷闻听,微然点头笑道:“秦义龙,你不必咬言咋字,你要明白大义,你还不至于教秦尤作下大逆不赦之事呢。今者你既不含糊,我也别埋没你的技艺,我也知道,你镖枪打的好,三十年的苦功,今当天下英雄,叫你献一献绝艺。可是有话说在头里,恐怕没有你的便宜。”秦义龙道:“胜英,你要赢得了姓秦的镖枪,我便心服口服。”胜爷说道:“如此还是你先打我,你的镖枪要将姓胜的衣服皮肉伤损一点,我将珍珠灯双手奉献,我替你叔侄与闵家父子,打盗灯及窝主的官司。胜英言而有信,你就献绝艺吧。”秦义龙方要取背后的镖枪,胜爷说道:“且慢,你的镖枪能打多远见准?”秦义龙说道:“我的镖枪能在三丈之外见准。”胜爷道:“咱俩人站好了,你在北面我在南面,北面上有人,南面上没有人,防备打不着我,打着看热闹的。咱俩相距三丈远,你的镖枪自然达得到,你不要慌,沉住了气,露脸成名就在此一举了。”语毕,胜爷绕到南边,秦义龙转到北面,相距三丈来远,胜爷道:“你打吧。”秦义龙伸右手背后取镖枪。镖枪较比镖长,在背后筒内插着,用的时候伸手撕镖枪的旗子,抽出来就打出去啦,较比用镖还便利,用镖总得打兜囊里向外登,这宗东西一摸旗子就算打出去啦。老贼右手摸镖枪旗,一只镖枪奔胜爷胸前而去,胜爷见镖枪来到胸前,约有半尺远,胜爷一闪身躯,镖枪落地;第二只左手的镖枪,又奔胜爷当中而来,镖枪切近,胜爷向上一纵,纵起五七尺高,镖枪落空;第三只右手的镖枪又照左井肩穴打来。说时迟,那时快,秦义龙左右手撕镖枪,“嗖嗖嗖”,直奔胜爷打去,好似雪花儿一般,鸭尾巾上的镖枪方过去,胸中的又打来。只见胜爷银髯乱飘,方闪开又纵起来,方低头又撤步,在镖枪如狂风骤雨时,胜爷用双脚踢镖枪。一霎时十二只镖枪打完。胜爷身形站稳,哈哈大笑,口中说道:“秦老二多受累了!”说着话,双手一抱:“我接了你两只镖枪!”列位,天下群雄在秦义龙打镖枪时,俱都微声喝彩,只听东西两廊下,只喝:“打的好哇!躲的好哇!”谁也没看着胜三爷在什么时间接住老贼的镖枪,就连秦义龙自己都不知道胜三爷在什么时候接住他的镖枪。天下群雄无不纳闷,有说胜三爷真神艺也,无怪乎人称神镖将呢。

秦义龙看着发愣。胜爷说道:“秦老二,我曾打镖,众人抬爱我,称我为神镖将,我接你的镖枪,还不算什么奇事,我再打你,不能使我自己的金镖,仍然使你的镖枪,还是就用接住你的这两只,要用三只镖打着你,那算我经师不到,学艺不高。如果这两只镖枪,俱都打不着你,我将珍珠灯送给你,还是我打盗灯的官司。”列位,胜爷这一句话说出来不要紧,东廊下镖行之人,第一位诸葛道爷先大吃一惊,心中暗道:“胜三弟,这不是自找其祸吗?人家十二只镖枪打不着你,你用两只镖枪就要打着人家?倘若打不着人家,也不要紧,你为何还用珍珠灯赌赛呢?”不表大众全担惊骇怕,单说秦义龙闻听胜爷用两只镖枪要将自己打着,心中暗道:“我三十年工夫,不但我会打镖,我还会躲镖,别说你两只镖枪,就是三只金镖,也不能让你打着我。你要打不着我,再要反悔,我可就有了理啦。莫非说大话人栽筋斗,都栽在绝艺之下?我还以为我用不了三镖枪,就要将他打倒呢,谁想十二只都无济于事。”老贼思索至此,面带悦色,说道:“一言出口。”胜爷说道:“驷马难追!你也站在南面,我上北面打你。”秦义龙到了南面,胜爷站在北面,伸出左手的镖枪,说道:“胜某打暗器向来不暗算,打的时候必有一个着字,敌人只要有本事就躲得开。我左手这只镖可打不着你,咱先说头里,第一只右手的镖要打你上中下、中上下、下中上,反正这三个部位不定哪儿,可没有准。打上是点到而已,不过取个笑儿,也许衣服扎破,也许伤点肉皮,要是见了血,那就是走了手啦。”秦义龙说道:“不必费唇舌啦,你就打吧。”胜爷左手的镖枪对准老贼说道:“着!”老贼一看,镖枪出来,特别另样,真是货卖识家,老贼心中暗含着佩服,外行可看不出来,外行看着很不出奇,就好像不会打镖一样。皆因为胜爷说的明白,这只镖可不能打着,所以这只出去的非常之慢,枪尖子四平,镖旗笔直。内行人看着可就有了工夫啦,秦义龙的镖枪出去,枪尖子虽然不摆,不能头尾四平,多远出去,都一条直线一般,要不然绝不能指哪打哪。这只镖来到老贼胸前半尺来远,老贼一闪身出去三四尺远。秦义龙本来是能打镖能躲镖,要外行躲镖,离着老远的他就躲闪,未等闪开这一只,那一只又到啦,准得打上。秦义龙倒是行家,镖至胸前才躲闪,闪过去一看,这只镖枪,不偏不倚,正插在方砖地的十字花上,笔杆条直。就这一手工夫,就可以压倒群雄,慢说是打出去插在方砖地上,就用手直插去,都不准插的那样准,要不然老英雄就敢开口说下大话,打不上奉还珍珠灯,真得说是神镖。读者问道,你说的太悬虚啦,打的准固然可以,怎么平着打出去,还能扎在地上呢?

列位,古人有一位养由基,人称养一箭,载于《<a href=/shishu/441>史记</a>》。养由基在楚共王驾下为臣,又有一个大将潘党,也在楚共王驾前为臣。有一天楚晋交兵,两国俱都出兵,安营下寨已毕,还没有交战时候,将士们闲暇无事,叫大将潘党射鹄,潘党于百步外,一箭正中红光,潘党面有得色,大小将士俱各夸赞潘党,不绝于口。适养由基亦到,身背弓,腰挎箭袋。大众说道:“养叔来啦,也叫他射一回看看。”养由基遂走到大众眼前,说道:“射红鹄不足为奇,我能连发三矢,俱中一处,由红光上一个窟窿射过。”拾箭的小校将箭拾回说道:“三矢俱由一个窟窿穿过。”潘党说道:“巧劲耳。”养由基说道:“射鹄是巧劲,我能于百步之外,箭射杨树叶。”潘党说道:“满树树叶,谁不能之?”养由基说道:“命人将杨树叶画上记号,我到树下看完了,然后我百步之外射之。”潘党遂打发人到树上,将树叶用笔画好黑记,养由基到树下看准,退到百步之外,一箭射去,不见箭落,潘党说道:“箭被树枝架住,不能下落,遑言穿杨树叶呢?”养由基说道:“此箭穿过杨树叶,两头被树枝搭着,可叫小卒上树去取。”打发兵士上树取箭,果然如言。潘党仍然说是巧啦。养由基说道:“可命小卒记三个树叶,画上一二三,我拿出三支雕翎, 也都画上一二三,我这三支箭,不许射错了。”于是打发兵卒上树,如法记好,三支箭发出去,果然都中上,与头一次那箭无异。潘党无言,大众俱都喝彩。潘党又说道:“我能射透七层甲。”命军士将七层锁甲放在鹄前,潘党也在百步外,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射去,果透七层甲,箭簇看看扎在红鹄之上,大众喝彩,潘党面有得色。大众说道:“看养叔的射法吧。”命小卒取箭,箭透七层甲,小卒取之不下,养由基说道:“我有送箭之法,不用射铠甲,我能一箭射去,将潘将军之箭顶出去。”大家说道:“好。”养由基遂一箭射去,果然不偏不倚,正将潘党之箭送出去,那箭簇也扎在红鹄之上。大众俱都说道:“养由基是神箭手。”事为楚王得知,潘党、养由基二人俱都被楚王唤至面前,楚王将养由基申斥一顿,并将养由基雕翎收回。第二日楚晋交兵,楚王亲督士卒,两军对圆,晋军有一个绿袍虬髯的大将,一箭射中楚王左目,军心一乱,大军败了下去。楚王遂将养叔召至面前说道:“晋军中绿袍虬髯者射了寡人左目,贤卿与寡人报仇。”养叔道:“大王将臣之箭收回,臣如何射之!”楚王遂由宫中取两只雕翎,授与养叔。养叔到了阵前,正遇绿袍虬髯者追赶楚王,养叔道:“匹夫敢射吾主?看箭!”绿袍虬髯人一仰首,一箭恰中咽喉,堕车而死。大军仍然追赶楚将。养由基把弓弦拽圆喊道:“看箭!”弓弦一响,吓退晋军。养由基对楚王说道:“仗大王之威,一箭射死大王仇人,空拽弓弦吓退晋军。”楚王大悦,乃授雕翎百枝,称养由基为“养一箭”。楚王有一次围猎,树上有一通臂猴猿,楚王命军士射之,乱箭齐发,猿猴伸手接箭,并不逃走。有人喊道:“养由基来也!”猿猴泣下,被养由基一箭射死。此事载于《史记》,可见艺业要是高了,真是神出鬼没。胜三爷的镖,夜间能打香火,能打蜡花,第一只镖将蜡花打歪,第二只镖将蜡花打落,第三只镖将蜡打起来,炮打三盏灯。水旁地下刨一个坑,胜爷藏在里边,大雁飞过来,到水边上就飞得矮了,能用金镖打雁。种种的惊人镖法,一时难以说尽。

闲文少叙,胜三爷右手的镖枪照定秦义龙一晃,说道: “着!”秦义龙方要闪躲,并没有打出来,胜爷又说道:“着!”秦义龙认为还是假的,并未躲闪,哧的一声,正中左腿肚子,鲜血淋漓。天下群雄同声喝彩。飞贼秦义龙面上一红,对大众说道:“回头再见!”后来直隶莫州庙,飞贼秦义龙行刺,胜奎完婚大闹洞房,胜三爷二次出世,这是后文书的一大关节,暂且不表。

胜三爷见秦义龙逃走,遂对闵士琼复又说道:“闵老寨主,盗灯的正犯怎么还不露面?”闵士琼未及答育,只见西廊下三层人后,出来一人,大声喊道:“大太爷来也!”众人举目观看,正是二入皇宫内院,盗万寿灯的正犯飞天鼠秦尤,越众当先,揠匕首刀。柳玉春见秦尤出头,明知必败,以结拜关系,不好袖手旁观,也随在秦尤背后,握刀而立。崔通不忍坐视,也纵出西敞厅。胜爷一见秦尤,悲从中来,老英雄想起秦八爷只此一个后人,八弟妇苦守冰霜二十余载,故此见了秦尤不忍动手。秦尤耀武扬威,自称大太爷,满不含糊,他哪知道老英雄的苦心?胜爷不得已,遂回头叫道:“东廊下众宾朋,哪位辛苦一回,捉拿盗灯的正犯?”语言未了,一人越众当先道:“小弟愿效微劳。”胜爷一看,仍是蒋五爷。胜爷说道:“五弟要慎重。”五爷道:“这三个小辈,乃是猫狗一流,但不知要死的要活的?”胜爷道:“这是盗灯的正犯秦尤,务必活捉,不可损伤。”蒋五爷答应一声,一只手拿着盘龙棍,直奔聚义厅当中而来。够上步位,飞天鼠秦尤大声喊道:“小儿蒋伯芳,看刀吧!”向上一跟步,照定蒋五爷面门剁来,柳玉春亮截把鬼头刀,同时照定蒋五爷右肩头劈去;崔通同时一刀奔蒋五爷左肩头剁去。三把刀同时剁去,蒋五爷是双手拿着棍,见刀至切近,将棍向上一迎,棍当中正迎秦尤的刀,两头迎崔通、柳玉春的刀,这就是蒋伯芳一棍邀三刀。三鼠一见蒋五爷的亮银盘龙棍迎将上来,三个小辈赶紧向回撤刀,若是被棍迎到刀上,刀准得飞了。三人将刀撤回,三吊角围住蒋五爷,三把刀上下翻飞,蒋五爷仍用行者棒的招数,亮银盘龙棍,银蛇乱蹿,玉蟒翻身,先是三鼠围蒋五爷,后是蒋五爷一条棍将三鼠围住。秦尤是心黑手急,恨不得一刀将蒋五爷剁死,贪功心胜,偶不留神,被棍将刀磕出去五七丈远,正打金头虎顶门上飞过去,金头虎说道:“我的姥姥,小耗子使飞刀呢?单打我脑门子上过去。再矮点戳我的眼上,我就得闹个独眼龙。”秦尤刀被磕飞,翻身要跑,哪得能够?蒋五爷向上一进步,用棍一按他的左肋,将秦尤按倒,贾明、杨香五二人过去,掏出秦尤腰间的飞抓,将秦尤捆好,提到东廊下。崔通、柳玉春的刀,也都被五爷磕飞,被获遭擒,仍然是贾明、香五过来捆绑,提到东廊下。三鼠俱都被获遭擒,贾明晃悠冲天杵小辫道:“大小子,李永泰,你们俩人可看好了,这可是窝主与盗灯的正犯,你们两个小子可别打盹,老鼠会啮,他若将绳子啮断了,盗灯的官司可得你们俩替小子打去。”又问道:“天门白玉虎,三个小老鼠,你们就在一块作伴吧?”闵德润闭目不语,秦尤破口大骂,贾明不敢再诙谐,怕胜爷嗔怪,哈吧着罗圈腿走向一旁去了。此时胜爷对闵士琼说道:“闵老寨主,三鼠与令郎俱都被获遭擒,老寨主你还不自备其缚?难道说还等着动手吗?”闵士琼未及答言,就听由后面踢啦蹋啦,过来一人,口中不住“唔呀!王八羔子!”来到胜三爷跟前说道:“他们作贼的真有点义气,三哥你看看这个东西。”手中托着一本册子,递给胜三爷。胜三爷伸手接过,揭开书皮,定睛观看,原来是八大名山的盟单。第一位盟主闵士琼,第二位宝刀将韩殿魁,第三位莲花湖总辖寨主韩秀,第四位黑水湖的曹荣曹子山,第五位澎湖的王忠,第六位巢湖的李豹,第七位萧金台的袁龙,第八位萧凤台的夏金辉。各个盟主共带几家寨主、喽卒若干,注得详详细细。胜爷正在观看之际,欧阳天佐说道:“将这本盟单交到官府,就没有咱们的事啦,叫他们按着名字拿去。”八大名山之人一听,俱大吃一惊!那盟单上将八大名山之寨主喽卒,全都注得明明白白,倘若被官家得去,八大名山纵然不能即破,也无宁日矣。胜爷看了一个大概,对八大名山之人大声说道:“这是八大名山的盟单,今被我欧阳兄弟得来。我胜英交朋友还怕交不到呢,焉能再得罪朋友?诸公不必惊慌,现在因为珍珠灯,就单提珍珠灯,别的事情决谈不到,镖行也不能干预的。盗灯的正犯、帮犯、窝主,俱都被获,与别位毫无关系。”语毕,由腰间百宝囊掏出火折,迎风一晃,摇着火折,将盟单当着群雄之面焚为飞灰。八大名山之人一看胜爷此举,莫不暗暗叹服胜爷大仁大义。列位,胜爷这宗地方,又是大仁大义,又是无形中收罗人心。倘若真按二蛮子的计划,将盟单送到当官,八大名山之人岂能容呢?当时就许一场群殴,不知道出多少条人命。这一来,不但不出祸,而且暗中还交了不少的朋友,不然怎么胜爷到处逢凶化吉,山穷水尽时,必有救应?这就是胜爷不做绝事,所以自己遭不上绝事。胜爷焚完了盟单,叫道:“欧阳二弟,你多辛苦了!”欧阳天佐道:“便宜这群王八羔子了。”胜爷又对闵士琼说道:“英雄做了英雄当。你是打仗,还是自缚打官司?”闵士琼仍然无言以对。此时东廊下贾七爷贾斌久、萧三侠萧杰、孟铠、李刚、屠粲、欧阳大义士等,各亮兵刃说道:“胜三哥闪开,拿他吧,哪有那些良言跟他说?累次害人,黑心贼!”众人一亮兵刃,惊动了玉面小如来,英雄甩大氅,揠劈水刀。胜三爷对群雄摆手说道:“大家且慢,我自有办法。”

正在此时,就听西跨院有脚步声音,噔噔噔,向前跑来。此人进了聚义厅,群雄举目观看,此人头戴青布随风倒,身穿青布大氅,青布底衣,足下青皂布靴子,面上皱纹堆累,苍白胡须,年在六七十岁。进了聚义厅,直奔二少寨主玉面小如来而去,一把捋住二少寨主的十字绊,声音凄惨,眼含痛泪道:“我奉夫人之命前来,叫二少爷到内寨见上主母一面,有要言相告。老太太现在哭得死去活来,二少爷不论如何,请至后寨,见上主母一面。老奴我这里跪下。”说着话,将二少寨主之刀还入刀鞘之内,死也不放,泪如雨下。玉面小如来此时心如刀搅,一奶同胞的兄长,被人拿住捆绑在东廊下,天伦被人逼迫非打官司不可,人生最难过的事,最伤心的是生离死别,小英雄眼里含着泪,可没哭出来,对老管家道:“闵福,你看大少寨主被获遭擒,老寨主尚不知吉凶祸福,我岂能独自偷生,被群雄笑骂,怕死贪生?约来的朋友还不能抖手就走呢,闵福你不必拦阻,叫我落一个不孝之名。”闵福说道:“主母之命,少爷不听,也是不孝。你到后面见上主母一面,然后你再拚命,与老奴无干。此时若非动手不可,除非先将老奴结果性命。”家人闵福又对老寨主哀求道:“老寨主您还不发一言,叫我家二少爷见上主母一面?”闵士琼叹道:“此时我若发言叫德俊走,恐怕镖行不容,我若一发言,镖行的人必然拦阻,岂不是白栽筋斗吗?”闵士琼并不作一语,老家人闵福哭得异常凄惨,胜三爷看着也觉难过,老英雄不由的动了恻隐之心,想道:闵德俊对于胜爷与萧银龙向来情情理理,胜爷头次探萧金台时,闵德俊背地里说话,就很仰慕胜三爷之为人,他又有去北京越狱盗狱救秦尤的好处,胜三爷心中思索:此子我见过两次,对于人情上没有不周到的,莫若我放了此子,给他闵氏门中留下一条后代根苗。胜三爷思索至此,遂对闵士琼说道:“老寨主何不发言,叫令郎见上尊夫人一面?”闵士琼本来心中愿意德俊逃走,不敢发言,一听胜爷许可,闵士琼叫道:“德俊!胜老明公许可,你何不到后寨见你母亲一面?”说话时用袍袖遮着手,对闵德俊摆手:“快去快来。”闵士琼以为胜爷是愚人呢?用袍袖遮手,叫德俊别回来,口中可说快来,其实胜爷心中明白,胜爷是从心中愿放他走。

玉面小如来对他父亲一点头,随着闵福向外便走,走到西角门时回头,向东廊看了看胞兄德润,又看看天伦,英雄眼含痛泪,方一出西角门,放声大哭。眼睁睁一家骨肉分离,铜墙铁壁的萧金台,一旦化为乌有,如何不伤心?只哭得眼中流血。闵福仍然抓着英雄带,二人向后寨走去,穿过五七道寨子,来到后寨,玉面小如来问闵福道:“怎么后寨这样的冷冷清清?丫环婆子一个不见,都哪里去了?”老家人闵福说道:“二少爷,你还不知呢,主母将丫环婆子下人等,招集在一室,命众人各奔他乡去了。”原来,后寨刘氏夫人将下人们招在一块儿,所有长支短欠一概不要,每人另外赠五十两银子,首饰衣物叫大众随便取。共合三十七名下人,一霎时走了三十四人,只有闵福与刘夫人及小姐的两个婆子不走,愿共患难。夫人将众人打发走了之后,才遣闵福去叫二少爷。玉面小如来闻听老家人之言,哭得更惨。说着话走到刘夫人住房,少寨主说道:“闵福你撒开我吧,已经来到我母亲的房啦,还用你抓着我吗?”闵福松了二少寨主,玉面小如来伸手一推外屋门,双门紧闭,二少寨主用刀将外屋门撬开,一推里屋门,也是关闭。小英雄湿破隔扇纸,向屋中一看,不看则可,这一看,只吓得小英雄魂飞千里!急忙叫道:“闵……闵……闵福,可了不得啦,我那亲爱的母亲悬梁自尽了!”小英雄踢开屋门,进了屋中,可怜一位贤德的刘氏夫人,已经自缢多时,吊在中梁之上。刘氏夫人悬吊在中梁之上,脚底下有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又放着一个凳子。小英雄纵上八仙桌,一抱老娘大腿,喊道:“姐姐哪里去了!”老太太未上吊之时,先将伊兄刘士曲及刘士英四位少爷,全都叫到跟前,嘱咐刘家父子:“若大势已去,此山不保,你千万将你二外甥救走。”又叫三侄、四侄在后山套车,等候接姑娘秀英与德俊,又叫道:“秀英!你将你心爱之物,速速收拾好了,等候汝表兄接汝逃难。”又将家人、丫环、婆子,俱都招至跟前,加以安慰,给资打发走了。老家人闵福与姑娘的丫环、老太太的婆子等不愿逃走,愿与主人一共祸福,老太太叫闵福去到前寨叫少爷。刘氏太太开发走了众人,这才上好了门,贤德的夫人悬梁自尽。你道,刘氏夫人临上吊时,还题了一首骨肉分离之诗。等到玉面小如来踹开门喊叫姐姐,闵秀英与丫环这才跑到上房,姑娘亮柳叶刀,由八仙桌向上一纵,割断绳子,玉面小如来在底下紧抱老太太的腿,将刘氏夫人卸下。二少寨主十七岁,姑娘秀英十九岁,年轻之人哪见过这样事?只知叫唤,还不放倒。闵福说道:“姑娘与少爷,不必叫唤老太太啦,老太太眼角已见血迹,不能复生了。”姑娘说道:“闵福,我娘不能活啦?”闵福说道:“主母的舌头都伸出来啦。若是刚吊上,手脚乱动时,还可挽救。快将老太太放下吧,别叫老太太受罪啦。”姑娘两眼发直,当时倒没有眼泪啦,玉面小如来一看姐姐两眼发直,遂叫道:“姐姐,你可别过脸去!”说着话,向东墙上一看那首诗,写的是:“汝父太无义,为娘命运乖。良言难相劝,骨肉两分开。”闵德俊看罢诗文,不由一阵伤心,两眼一发黑,昏厥过去。闵秀英见此光景,这才大哭道:“父亲无故惹下大祸,逼死母亲,抛下你我无依无靠的姐弟,哪里是我们的亲人哪?”下腰将二少爷搀起。姑娘心中一发迷,香躯栽倒。正在此时,婆子丫环来啦,口中叫道:“老太太,东西收拾好了吗?”这句话尚未说完,婆子低头一看:“哟,这是怎么的啦?”闵福道:“主母已不能救了,快救姑娘、少爷。”老家人将少爷扶起,撅胳膊弯腿,婆子、丫环将姑娘搀起,在屋中一遛,方才把姑娘缓醒来,老家人闵福一人扶住二少寨主,甚不得力,遂叫道:“妈妈还不帮助拯救二少寨主?”婆子说道:“主母在时,内寨男女不准共一语,此时扶抱少爷,如何使得?”老义仆泪如雨下,说道:“妈妈年过半百之人,少爷只十七岁,有什么猜忌呢?好心救主,自有天知。”婆子妈妈无法,这才帮着闵福将少爷扶好,捶胸砸背。少许工夫,二少爷苏醒过来,吐了一口稠痰,大声哭道:“苦命的妈妈,你狠心抛下我姐弟二人,就不管我们了?我父亲无故惹祸,真是一家骨肉分离。”姑娘的嗓子变了声音,少爷哭得死去活来,丫环婆子俱都落泪,老家人闵福也哭得好似泪人一般。老义仆说道:“你们哭三天三夜,无济于事,赶紧出后山逃命去吧。”姐弟齐声哭道:“老管家,我娘死尸在地,我们岂有一走之理?不如同我母亲死在一处。”老义仆说道:“此言错了,老夫人尽节,为的是救走了你们姐弟二人。那一来,岂不叫老夫人枉费了心机吗?你俩快走,咱们将老太太放在床上,自有人成殓。”姑娘仍是不肯走。老义仆说道:“若再不快走,可就负了老太太的心了。”正在此时,刘福祥、刘禄祥二人也跑来啦,一看姑母已死,方要放声大哭,老主管说道:“你们二人不必哭啦,遵遗言将我家少东与姑娘救走,那才是真疼你的姑母呢。”福祥、禄祥二人这才推推扯扯将少爷姑娘推出屋来,奔后山而去。

后寨母子离别,且放下不言,单表聚义厅之事。胜爷叫道:“闵老寨主,你还等候二令即回来吗?我是明放令郎,他不回来啦。在下胜英不做绝事,给你留下一条根接续香烟,你还不开发邀来的众宾朋吗?你这大年纪,不明白世故吗?”闵士琼向西廊下对众英雄说道:“众位宾友,请散吧。”胜爷也向西廊下抱拳说道:“众位各回本山,珍珠灯之事完毕,我必当登山拜谢。”闵士琼又再三催促众人散席,二老者将话说完,台湾省的石朗对三千岁曹士彪道:“咱回台湾吧,他们自有他们的事在。”台湾省的起身,莲花湖的人也起了身啦,八大名山的英雄,三山五岳寨主,哄然一声,鱼贯而行,俱都走了。闵士琼一看,西廊下只有六人未走,都是大少寨主的朋友。闵士琼说道:“你们六位不走,还等待挨捆吗?不必义气,这不是那个事。”这六个人闻听,遂也散了。

此时西廊下连闵士琼就剩一个人。胜爷叫道:“老寨主,你是自缚,还是武力对待?单打独斗,绝不双上。”闵士琼低头不语,蒋五爷亮盘龙棍,贾七爷一揠秋风落叶扫,萧、孟二侠亮刀叫道:“三哥闪开,还不捉他?”胜爷道:“何必逼迫这样紧呢?后退!”正在此时,又听西角门外放声痛哭,老义仆裸体赤足,进聚义厅哭道:“老寨主爷,夫人已死,少爷、小姐投井,老奴找不着踪迹,前来报告。”闵士琼闻听,犹如刀刺肺腑,滚油煎心,万种凄凉,万种痛恨。列位,人生在世上,万不可无事生非,闵士琼这不是无事生非吗?一家俱尽。闵士琼说道:“闵福,念主仆之情,快成殓你主母死尸去吧。”闵士琼面向东廊下观看,心中暗暗说道:“胜英,我家尽绝,我岂肯叫你安生?”心中思索,并未说出唇外,“豁出我长子德润,将你镖行八十余人打成肉泥!”闵士琼此时混身立抖,颜色更变,暗道:“一计不成又一计,计计不成,我还有一计。”闵士琼思索至此,自己的眼泪向肚子里咽。闵士琼一下腰钻在桌子底下。前文书表过,桌子五尺见方,三面围桌帘。胜爷一看,又可惨,又可笑,遂说道:“老朋友,你钻桌子底下何用?”过去要掀桌帘向外拉闵士琼。贾七爷叫道:“三哥且慢!他是要拚命,你伸手一拉他,他给你一暗器。”贾七爷向蒋五爷作手语,叫蒋五爷打翻桌子,五爷点头,一棍打翻桌子,一看闵士琼踪影皆无。大众一看桌下的方砖,并无痕迹。聋哑仙师叫道:“贾七爷!你看看他打哪儿走的?桌底下俱都是方砖。”贾七爷用剑一撬方砖地,原来是四块假方砖,倒下十三层阶脚石。闵士琼最后的计划,孤注一掷,下地道点地雷,八十余位保镖的,都得成了肉泥。蒋五爷顺地道要追,聋哑仙师道:“五弟别追,他方才向东廊下看,神色不正,察言观色,他不是毒计,便是要跑。我暗派了二位在前山口,欧阳天佐乃日行千里,柔软工夫,黑夜白天均看一般远,已经把住山口要路,他又有闭穴法。后寨有我大师兄夏侯兄长,把住后寨,伸手不见掌他还能写楷字,还能跑得了闵士琼吗?”道爷叫道:“贾七施主,闵士琼走时,直向燃灯古佛看了几眼,不知是何意思?”贾七爷赞成道:“道兄果有先见之明,叫三太、香五将佛龛抬开。”前文书表过,这就是五方飞蛇楼的佛龛,楠木雕刻,油漆彩画,堆花过梗,东西两面俱有立柱。三太、香五、茂龙、李煜四人搭之不动。黄三太等正在壮年,各都有三百来斤的力量,无论如何用力,佛龛纹丝儿不动。贾七爷叫金龙、李永泰动手,这才搭起。向东面搭出有两丈远,香五向龛底一看:下有十字花石头两块,在龛底上绷着呢。贾七爷用秋风落叶扫剑把一点方砖地,四块方砖当当直响,木头声音。贾七爷用剑向木砖内一刺,四块木砖相连,贾七爷遂叫小弟兄过来,用力撬方砖缝儿。将假砖撬起,用刀将三合土扫开,露白碴砖木板;四外的方砖又撬开,撤开净土,现露出一个白碴箱子,此箱有现在八仙桌大小,盖儿用钉子管着。撬开箱子盖,北面上有一个圆孔,通着一铁筒,有饭碗粗细,铁筒口露着五七根鸡卵粗的药线,药线挨着硫磺焰硝。箱内南面,有好似小锅两口,一仰一合扣着。贾七爷说道:“这是地雷。”老年地雷最笨,用火点不着,非用焰硝燃点不可,地雷一响,聚义厅炸为齑粉。贾七爷叫众人将箱子搬出来,人多好做活,不大工夫,刨出铁筒子,直达聚义厅内,贾七爷亮剑斩断铁筒三尺有余,捣出五七根药线,用方砖立着,由斩断的铁筒当中,众英雄一看,全都惊魂失色。有人说道:“老贼逃走奈何?”道爷说道:“他走不了。绝不能发生效力,也不必惊惧。”

就在此时,忽听地道内有人喊道:“胜三弟!我将老贼捉来啦。”大众向地道口观看,就听噗咚一声,由地道里扔出闵士琼。众英雄一看,寒鸭凫水捆着,苍白头发蓬松,狼狈之极。剑客随后由地道纵出。胜三爷问道:“大师兄怎样擒拿此贼?”剑客说道:“我在后花园子里溜达,见后花园内有一座凉亭,凉亭之中有一人,鬼头鬼脑,在亭子里面一会蹲下,一会站起来,我遂将那人擒住,问他为何站起蹲下,先前他不说,后来我在他脑门子上一磨刀,他遂说了实话,我才知那亭子乃是地道之户。我将他捆绑起来。”剑客一见那人时,先用闭穴法将那人闭住,然后捆上他,又解了闭穴法,遂问那人:“在此处何为?”那人答道:“我师傅最后的一计,顺着聚义厅八仙桌地道下来。铃铛响一声,是我师傅下地道;响两声,我们便预备火种;三声响点着地雷,将镖行之人一网打尽,我师徒父子等,由此逃走。”剑客遂问道:“他由哪道儿下去?”那人说道:“亭子角上有一个钢环子,一提钢环子,掀起假方砖,便可下去。”剑客遂掀假方砖一看,倒下十三层阶脚石,剑客看明白,复又上来说道:“我有心杀你,我实在不忍。你叫什么名字?你说实话,我就放你。”那人遂答道:“我叫飞云燕子李树林。”剑客说道:“先屈尊点吧,你张开口,我将你嘴堵上。”此贼闻听,不敢不张口,遂张开嘴,剑客撕他一块衣裳,将嘴给他堵好,捆在亭子明柱之上。剑客遂进了地道,一看地道三尺宽,夏侯老剑客遂由北向南走去,走了有半里之遥,忽听钟音,一连响了两声,原来地道中有五尺来高一个大钟,闵士琼拿起大木槌头,当当敲了两声。剑客赶奔近前,叫道:“闵士琼,老猴崽子!你又闹鬼呢?”闵士琼一看,乃是剑客,随手把大槌头向剑客抛来。六尺高的地道,横限三尺宽,闵士琼的毒药弩百发百中,要是在宽阔的地方,不用说是六只毒药弩,就是有六十只毒药弩,也打不着老剑客,皆因地道太窄,六只毒药弩一连气嗖嗖奔剑客打来。闵士琼乃是久经大敌之人,知道剑客有金钟罩、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这毒药弩完全奔致命处打的,双睛、肚脐、裆中、心口窝。老剑客无法,只好躲那致命处的弩,六只毒药弩打完了,老剑客身上中了三只,可是皮粗肉厚之处。闵士琼毒药弩也打完啦,老剑客也纵到他跟前,捋住苍白胡须,将闵士琼按倒,用闵士琼的飞抓捆好,顺地道奔聚义厅而来。上至八九层台阶,一看上面地道口有亮,遂将闵士琼抛将出来。剑客说道:“众位快跑!恐怕还有毒计。”道爷说道:“已经破啦,您看地雷在那里放着呢。”剑客闻听,直奔佛龛前面而去,一看这个地雷,好似两口小铁锅阴阳合着,令人看着真是不寒而栗!

老剑客看罢,对闵士琼唾了一口道:“老猴崽子,你好狠的心肠啊!东廊下现有你的儿子并三鼠,你都毫不顾惜,这个地雷若是一响,镖行八十余位一网打尽,连老朽也逃不了,你们作贼的真是黑心!”老剑客愈说愈有气,聋哑仙师察言观色,见事不妙,叫道:“胜施主!你看大师兄面带煞气,必要闵士琼老猴崽子的命。你赶紧上前去劝,闵士琼是窝主正犯,与其这时要他的命,何如与他打官司好呢?”胜爷唯唯,直奔剑客身旁而来。此时就见剑客向闵士琼身前迈大步,要用鹰爪力,一把将闵士琼抓死。剑客方一下腰,胜三爷一伸手将剑客拉住,叫道:“大师兄!暂息雷霆之怒,小弟有一言,他是正犯窝主,咱将他交到官面,自有他的罪名。不知大师兄你老人家以为如何?”和尚老道齐声叫道:“大师兄,不可!他是要犯,交胜施主办理好。”胜爷说道:“贾明何在?”金头虎说道:“来啦。”胜爷说道:“你将他也放在东廊下吧。”贾明伸手将老闵提起,也放在三鼠一块,金头虎说道:“跟你儿子挨着,父子情长。”此时聚义厅上,除去五个要犯,俱都是镖行之人。金头虎财迷,遂叫道:“杨香五!咱俩发点财吧,到后寨收拾收拾去。这座萧金台这样的阔,后寨必然有的是金银,咱们饱载而归,你愿意不愿意?”杨香五说道:“我早就这个心思,等他们后寨的贼都走净了。你别大声小叫,要被恩师听见,不但发不了财,准得挨处分。”二人待了许久的工夫,贾明对杨香五一挤母狗眼,冲天杵晃了两晃,迈步往外就走,杨香五后跟着也走下去啦。他们二人这一走,就有人出来的啦,张茂龙、红旗李煜跟着也往外走,一时间站起来有三四十个年轻的,都向外跑。胜爷一看大伙向外一走,心中可就明白啦,胜爷问道:“你们大伙这是干什么去?贾明回来!”贾明方走出西角门,被胜爷一招呼,贾明对杨香五说道:“干啦,三大爷看出来啦,要问咱俩干什么去,你低低的声音跟三大爷说,就说出恭去,看李煜他们小子说什么?”胜爷一问贾明,傻小子说道:“三大爷,我是出恭去。你问他们吧。”胜爷说道:“人家人犯王法,物件可不犯法,你们谁也不许动人家一草一木,你们谁要动萧金台的东西,盗灯的官司谁跟着打。”贾明说道:“我要解手去,他们都跟着我,您问他们都干什么去吧。”胜爷知道金头虎贾明满嘴不说实话,胜爷也不答理他,众人也都回来啦,胜爷就不追问了。胜爷又叫道:“三太,你将地雷的箱子盖好了,仍将佛龛搭回原处。”三太与香五、茂龙、李煜等,即将佛龛搭过来,放在原处。胜爷又说道:“此时也只是五更天,哪一位将珍珠灯挂在燃灯古佛龛之上?”此时,剑客捉回闵士琼,道爷早打发人将欧阳义士请回来了。欧阳大义士闻听胜爷之言,遂答道:“我愿办理。”大义士遂顺着佛龛的柱子先爬上去,在佛龛横梁上拴好了绳子,然后将万寿灯用绳子拴好,走到上面,将万寿灯挂在佛龛之上,大众观看,霞光瑞彩,炫人二目。

正在此时,忽听山口外人声鼎沸,听着好似有几千人马的声音。道爷说道:“大概是群贼去而复返,要前来抢差犯,咱们赶紧先将五个犯人藏在一边。”胜三爷点头称善。大众一看,东廊北面有一间屋子,窗户在东敞厅后檐墙上,胜爷说道:“就将五个盗犯放在那间屋中,众位以为如何?”道爷说道:“很好很好,快快办理。”孟金龙、李永泰二人,每人提起两个贼人,金头虎贾明扛着一个,来到屋门口,一推门,并未关闭,屋中放着许多零碎东西,将屋中的东西搬运到外面,五个贼人俱都放在屋中,口中塞着东西,孟金龙、李永泰二人把守门口。金头虎说道:“你们俩人千万小心,如要丢了差事,官司可你们打。”孟金龙说道:“小小子,你放心吧,谁要到我跟前,来,我就给他一杵。”大义士将灯取下来,看守万寿灯的是聋垭仙师、弼昆长老、欧阳氏弟兄,他们四个人,负看灯之责,萧、孟二侠和贾七爷、屠大爷、胜三爷等准备厮杀,无论出多少条人命,不许自乱。正在打算抵敌之策,外面李四爷笑嘻嘻的进了聚义厅。胜爷问道:“四弟打探得山口外,可是群寇复回吗?”李四爷答道:“山口外乃是官兵来到,在头道山口二道山口中间,与八大名山之贼走了一个碰头,您快看热闹去吧。”聋哑仙师说道:“李施主说话太不知深浅,还有工夫看热闹?双方若是交上手,乱杀乱剁,得多少条人命啊?胜三爷,此事非你不可,你赶紧到二道山口去给了解此事,可别闹扩大了。官兵与群寇若是打仗,咱们就不能看着,必得帮着官家打仗,那么一来,镖局子可就关了门啦,这一干小弟兄们都是学而未成,武技十分勉强,必有性命之忧。你到前面先稳住了群寇,别叫他们妄动,然后见带兵的官长,要是熟人那就更好啦,若不是熟人,还得多费唇舌。三弟你唇齿也能行,不用贫道多嘱。”胜爷诺诺连声,带领着一干小弟兄们,出离了聚义厅,赶过前寨,胜爷来到二道山口外,站在高阜处,举目观看。此时业已天光大亮,就见一道山口外,旌旆满目,号带飘扬,弓上弦,刀出鞘,众官军一个个俱准备着厮杀的样儿。官军的人数千余名,再看二道山口内,八大名山的群贼,俱都在山口内扎住队伍,虽然不撞山口,也是与官军两方对峙的意思,官军若是再向前进,可就得动手。官军也不向里开啦,群贼也不向外撞,众贼谈笑自若,可并不把官军放在心上,八大名山的寨主喽卒合计在一处,约有三四千名,要是打仗,官军绝不能取胜,别说还有那些喽卒,就是莲花湖的四猛八大锤要是撞山口,官兵就拦挡不住。曹荣那条皂盖枪,更不用说啦,十个守备、千总一齐上,也不是对手。那么为何群贼就不向山外撞呢?皆因为莲花湖的韩秀在前面阻拦着,是邪不侵正,韩秀是文武全才,虽然占山为王,他胸中有大清的律例,知道要是伤了官军,事情就闹大啦。且说胜爷观看明白,原来带兵的二位武官与胜爷彼此都见过面,这二位带兵官,一位是院衙差官王福盛,一位守备李廷仁。胜爷对群寇说道:“众位宾朋稍安勿躁,在下胜英恳求官兵,给众朋让出一条道路。”胜爷在高阜处看时,群贼中有那胆小的喽卒早就看见胜爷啦,同声哀求道:“胜老达官爷快救命吧,官兵把山围啦。”所以胜爷先安慰喽卒,然后下了山坡,众小弟兄在后跟随,胜爷紧行几步,直奔王千总、李守备而来。走到马前,胜爷先给二位差官请安道辛苦。二位差官一看,原来是胜三爷,急忙将兵刃挂在得胜钩上,甩镫离鞍下了座骥,齐声说道:“原来是胜老达官,不敢不敢。”胜爷遂问道:“官家怎晓得镖行之人现在萧金台?”李守备说道:“我们并不知道老达官萧金台赴会,皆因为老达官由镖局子起身之后,第二日镖行就打发人给院衙门送信去啦,言说老达官二十八日赴萧金台之会,寻找珍珠灯,来了一日一夜啦,并无有一人回镖局子。卑职不敢隐瞒,遂将此事回禀了钦差大人,钦差大人念老达官为国家效劳,赴汤投火,无所顾及,很赞成老达官的忠诚,恐怕老达官在萧金台有了危险。但是各衙门的兵额不多,头一天镖行去人送信,钦差不便下谕招集军队,各衙门凑集了两天,人齐马不齐,这才凑了千余名兵士听用。第二日镖行又去人送信,言说仍然无有消息,钦差大人遂遣卑职与王大人,带队前来协助胜老达官。胜明公附耳过来,现在城守营与各衙门集合在一处,率领八九百名兵卒,前来接应老达官来啦。”胜爷施礼说道:“我有几位朋友,舍死忘生,协力相助,拿住盗灯的正凶帮凶,珍珠灯盗回。并不是我胜英一人之力,求二位大老爷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二位大老爷一辈居官,辈辈居官,恩威并行,叫他们有自新之路。”李守备道:“他们聚众成群,不法已极,我们奉堂谕,要各个拿获,以正典刑。看在胜老达官之面……。”语至此,叫官兵退出一条道路,说道:“再要不法,必要严拿惩办!”语毕,官兵闪开一条道路,八大名山之人,犹如风卷残云一般,逃出头道山口。胜爷控背躬身叫道:“二位大老爷,您派几名官人,请到里面将拿住的正犯提出来。”守备、千总挑选了三十名健壮兵卒,够奔萧金台聚义厅,进二道山口,又到第三道栅栏门,进了聚义厅。二位差官举目观看,燃灯古佛前面挂着万寿灯,守备、千总向珍珠灯行了大礼,马步队将座位搬来,二位差官坐在东西,当中正位让胜爷落座。胜爷说道:“小民不敢。”胜爷又说道:“您派兵封山内看看有牲口,套几辆大车,将犯人拉走。”兵士到西跨院一看,马棚里俱是瘦弱之马,套了三辆敞车,够奔聚义厅回禀,套好车辆,将珍珠灯取下,装在龙盒之中。胜爷说道:“将五个犯人提出来吧。”金头虎卖乖喊道:“我提差事。”金龙在门口横着搠,见二位差官到来,说道:“谁要前进,我将他砸死!”贾明说道:“这是差官老爷前来提差,你装什么精明?”金龙说道:“没有我的事啦,我要走啦。”黄三太在先,进了屋中,黄三太一进门,就听“唉呀”一声,嗓音都转啦,随后胜爷、蒋五爷、老道等也进了屋中,一看五个犯人踪迹不见。胜三爷浑身立抖,叫道:“贾七爷!你看犯人打哪里走的?”贾七爷摘了一个灯笼一照,见墙犄角有假砖盖着地道口,贾七爷掀假砖一看,倒下阶脚石十三层,五个差事由地道逃走。道爷说道:“胜施主不要着急,五个差事逃的工夫不大,贾七爷与蒋五爷下地道追赶,他们跑不了多远。就是跑了也好拿,官面拿贼,海捕公文,并不认识贼人,还能拿着呢;这几个贼人,咱们镖行都认识。”说着话,蒋五爷、贾七爷二人下了地道,追赶贼人。工夫不大,蒋五爷、贾七爷回来说道:“追出有五七里远,外面有一座敞厅,出了敞厅,奔东去,有一山涧,搭的跳板是活的,贼人过了山涧,撤去跳板,大概已经远遁了。”聋哑仙师说道:“先将珍珠灯交给二位大老爷带回院衙,咱们安慰安慰忠良爷的心。咱们大家分途追贼,不难将贼拿住。”胜爷叫道:“道兄、李四弟,你们二位辛苦一趟,将灯送到院衙。”聋哑仙师说道:“他二人不敢见官。”胜爷说道:“有二位大老爷,什么都能办,不用我们的人见官。”王千总、李守备无可奈何,押着珍珠灯够奔院衙,聋哑仙师、李刚押着车,胜爷说道:“二位大老爷,见了忠良大人,替小民恳求,就说小民胜英追赶贼人去了。若拿不着贼人,交不了差事,小民胜英誓不回去见忠良。”官人走后,胜爷对大众说道:“你们众位赴群英会来的,都不是外人,没有别的,请你们大家成全到底,帮我胜英捉拿贼人,若拿不着贼人,胜英今生今世不回镖局子。”大家齐声答道:“愿与老达官同甘共苦,誓死不二。”胜爷对大众控背躬身说道:“好好好,就此分手吧。”大众遂三三五五,七个八个一伙,分途捉拿漏网之贼,夏侯商元与胜爷是独行追赶。

胜爷出了萧金台,无精打采,走到一座树林中,休息了一会,打了一个盹。正在朦胧之际,听树林北面有人互语,就听说道:“头,您回家呀,还是别投门路呢?”那人答道:“别叫头啦,咱们不干这个啦。胜爷真是大仁大义,除去五个要犯之外,俱都不追。”又听这个说道:“您还不知道呢,五个要犯都潜逃啦。”那人说道:“岂有此理?镖行八十余位,岂能跑了差事?”这个说道:“教大少寨主娘舅给救走的。”那人惊讶问道:“是杭州的寨主吗?”这人答道:“不错不错。人家这个山寨不抢不夺,水旱田种地。那位寨主每年到萧金台一次,可不知在杭州何处?就听说是杭州,要知道地方,咱们就可投奔。”胜爷听得明白,站起身躯,够奔声音而来,来到这几个人跟前,胜爷控背躬身说道:“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啦,你们可知道此山在杭州何处吗?”众人答道:“我们实在不知道,您没听我们方才说吗?就听说是在杭州地界,实在不知他那山的名字及什么所在。胜老达官,你老人家以德待人,我们要是知道实确,决不能不告诉你老人家。”胜爷又问道:“他那内弟本人,你们众位可曾见过?怎样的长相?众位知道吗?”众人齐说道:“听说每年到萧金台看一回姐姐,萧金台内寨的人都见过,我们前寨的人没有见过。你老人家要到杭州打听去,大概容易。”胜爷一听这几个人俱都不知,也不便再向下问,胜爷遂又对这几个人说道:“众位都是二十多岁的人,正在年力富强的时候,从此改邪归正,回归故里,骨肉团聚,家庭幸福甚多,万不可再入歧途,遗父母以盼子之忧。当山大王的从古来到如今,哪有得其善终的?愚下胜英言直性憨,诸位幸纳余言,万不可为非作歹。我这里尚有几十两散碎银子,奉送大家做为回家之路费。些须小意思,众位幸勿见却。他年相见,后会有期。”说罢此话,由兜囊中掏出银子。众人齐声说道:“胜老达官之言,我等必当遵命,这是教我等成为好人。盘费一层,我们大家俱都富余,请老达官不必费心了。”胜爷一看,众人说话很挚诚,胜爷也不客气,仍然将银子收起,遂与众人抱拳而别,够奔杭州大路而来。

胜三爷晓行夜宿,沿路之上,每逢津关渡口,必要仔细访察,俱都无有闵家父子及太仓三鼠的踪迹。七月初十左右来到了杭州钱塘门,胜爷心中打算:先找一个店住下,休息休息,然后再打探贼人的下落。一边走着,一边思索,抬头一看,正是一座老店,有心进去住,天气尚早,遂又够奔西湖而来。过了断桥亭,胜三爷无心观看西湖的景致,仍回钱塘门住店,在路上一阵困倦,四肢无力,眼前一片树林,清风习习,倒觉怡情悦目,胜爷心中打算歇会儿再走,遂走进了树林,坐在小包裹之上。老英雄真困乏急啦,方才坐下即昏昏睡去。正在睡梦之间,耳旁忽听得有马踏銮铃响的声音,倾耳细听,声音愈近。胜爷遂向外观看,见一匹白龙驹其快如飞而来,马上端坐一位少年,头上戴马连坡草帽,身穿粉莲色大氅,足下燕云快靴,扣住亮银镫,腰系英雄带,面如白玉,五官像貌不俗,精神凛凛,气宇轩昂,马鞍鞒得胜钩上挂着一把壳式的钢刀,正在其行如飞之时,忽然将马绷住,只见这少年在马上忽然双眉紧皱,自己与自己生气的样子。胜爷观看此人,有不可一世之概,胜三爷心中暗道:“走好好的道,这是跟谁呢?怎么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胜爷正在心中纳闷,工夫不见甚大,就听后面有小串铃的声音,来在切近,原是驴驮十余个,驮着白碴箱子,后边有一辆大车,车上坐着乃是客人,胜爷心中这才明白,此少年原来是一位保镖的达官,可车上没插着镖旗子。胜爷心中暗说:“这本是黑镖,不用说是绿林道看见不叫走,就是洗手的绿林,多年不做买卖的,若是看见也不能放他走呀。”不表胜爷心中纳闷,单说趟子手走到少年的跟前,叫道:“王师傅,你怎么自己跟自己赌气呢?每次到钱塘门外都不喊镖,就平安过去,这一回也不用喊镖,你不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就听那少年答道:“为什么不喊镖呢?到钱塘门外,你只管喊镖,有什么事都有我姓王的呢,没有你的事,我为什么拿着官盐当私盐卖呢?”胜爷在树林中看那少年的神气,似乎对于钱塘门这个地方有什么过节似的,就见那小孩说完话,告诉趟子手一句:“我前边等候你去。”说罢此话,扬鞭打马而去。胜爷心中暗道:“反正我也是往钱塘关去,我为何不在后头跟随着他?到底看看究竟如何。要是跟着他的马我也跟得上,早到了也是没用,我就在车后头跟着。”胜爷思索至此,遂站起身形,提起小包裹,让后头的车过去,胜爷走出了树林子,跟着遛达下来啦。

走了工夫不大,来到了钱塘门外,胜爷远远的就望见那个小孩在那里将马绷住,赶到驴驮子到了小孩马前,就听小孩嗔道:“你们怎么还不喊镖呢?”就听那趟子手道:“得啦,王师傅,咱们的镖,一年不知道打这儿过多少次,无论何时也没有喊过镖,这回你要一喊镖,恐怕倒惹出许多麻烦啦。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马上的少年说:“你只管喊镖,不用絮叨。我今天是非喊不可,出多大的事,姓王的也不能含糊,不用你小心谨慎。”趟子手无法,只得喊镖,喊出一听,原来是南路的镖。此时太阳已落,正是住店的时候,喊完了镖也没有什么问题,赶着驴驮子向前走。进了钱塘门,胜爷一看大小商店林立,招商客店栉比皆是,但是这伙镖赶着驮子向前走,那些个招商店并没有一家招呼住店的。胜爷心中暗想:“怎么招商店不留旅客呢?买卖以和气生财,店小二在门口站着,看见这伙计,连问都不问。出去几十里地接客人还怕接不来呢。路过多少大小客店,没有一个留住的。”正走中间,胜三爷抬头观看,面前有一家客店,门前有一块横匾,上写“英雄客店”。马上的少年绷住了马,叫一声:“伙计们,咱们就住这座英雄店吧!你们看这座店里,倒很干净。”伙计答应一声,将驴驮子奔英雄店大门赶去。此时英雄店门口站立着四个伙计,年纪俱都在二十上下,精神百倍,小打扮,蜷着腰,仰着脸,简直的那宗情形,不是打算作买卖的样子。趟子手方将驴驮子赶到店门口,就见店伙计怒目横眉的向趟子手问道:“干什么的?”趟子手闻听也怔啦,心中暗道:“开店的问客人是干什么的,真是新鲜。”趟子手只好答道:“住店的。”那几个伙计说道:“我们店里今天不留客人啦,别处住去吧。”列位,一样的话,好几样的说法,店里这几个伙计说话,简直不像生意买卖人的话,横眉立目,异常野蛮。趟子手无法,遂走到了马前,说道:“王师傅,你看见没有?我看今天要有是非,咱们住店都没有留咱们的。这座大店,就不叫咱们住,这不是成心怄气吗?王师傅你小心点,可不是我胆小,咱们别找麻烦。”马上少年说道:“开店的揽客人还揽不着呢,莫非他这座店都住满了客人了吗?”趟子手说道:“四十多间房子都空着呢。”那少年又说道:“你们不留客人,你们将门关上啊。”就听店伙计说道:“都留住,就是不留你这只镖。你出来保镖,你们家大人也没教训教训你吗?”胜爷一听,这是个硝儿。保镖的说道:“该着什么花什么钱,为什么不叫住?”伙计说道:“不但不叫你住店,你的镖还走不开啦,出不了杭州地界。”保镖人大怒:“你们这是贼店!不用到杭州野外,你们要将王老爷一脚踢个筋头,十二驮子归你们啦,不用劫。”店伙计大怒:“捣下了!众人。”保镖的闻听纵下马来,胜爷要息事宁人,惹下杀身大祸。他由人群外向里一挤,店里伙计已经跟少年动上手啦,头一个伙计照着少年掏心一拳,被少年一捋腕子,底下一伸腿,伙计闹了一个趴虎;第二个伙计上来就是一个双锋贯耳,那少年使了一招野马分鬃,底下一脚又踢倒下一个;第三、第四两个一齐上来,俱被少年打倒。胜三爷心中暗想:“这个小孩真快,四个伙计全都被他打了。”那被打的伙计向里就跑,工夫不大,由里面出来一老者,黑面钢髯,胜爷一看,心中明白,原来此人与胜爷是结拜的弟兄,姓铁名叫天胜。铁天胜直奔小孩跟前,说道:“是摔一个趔趄就将十二驴驮子留下吗?”小孩说道:“那是自然。”语毕,铁天胜忙把大衣脱下,与保镖的少年挥拳动手,二位短打长拳,挨帮挤靠,蹿高纵矮,二人战了三十余个回合,不见胜败。忽然铁天胜更门改路。胜爷心中道:“小孩要栽筋斗。”就见铁天胜二指奔少年面门而来,底下一个钩接连环腿,铁天胜的脚面钩住少年的脚后跟,向前一带,那少年闹了一个仰面朝天。看热闹的一喊好,保镖脸上一红,奔白龙驹伸手摘下壳式钢刀。铁天胜说道:“你还要亮家伙吗?”回头叫道:“孩子们给我将兵刃抬来!”伙计们将虎尾三节棍抬来,店主人伸手一接虎尾三节棍,合着中节,一抖三节棍,店主人由北向南,保镖的少年由南向北,胜爷一看,钢刀起处血溅红,虎尾棍砸上骨肉纷飞,这两造要出人命。胜三爷思索至此,遂赶向前去,大喊一声:“铁天胜!真不知自爱。”铁天胜道:“什么人?”胜爷答道:“你看看吧。”铁天胜一看,喏喏连声而退。列位,铁天胜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他见胜爷这样规矩听命呢?皆因叫胜爷给感化得言听计从。铁天胜退下去,胜爷对那少年说道:“少达官,住店,合适便住,不合适便不住。要是有劫镖的,当然拚命,为住店何必呢?”少年也要瞪眼睛,一看胜爷的长相,没敢瞪眼,口中说道:“您别管,他们这是贼店。”胜爷说道:“岂有此理?他若是贼店,在人烟稠密的地方,能容他吗?”胜爷又说道:“看热闹的人很多,也不必细谈。我且问你,令师是哪一位?”少年说道:“我师傅镇九江屠。”胜爷说道:“是屠粲屠大爷吗?你是三十六门人中第几位?”保镖的答道:“不错,是屠大爷。我是三十一名。”胜爷又道:“有一位胜英,你可认识?”保镖的答道:“那是我胜三叔。我自从拜了师傅,我净在家中练功夫。”胜爷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保镖的答道:“我叫神拳无敌小太保王九龄。我由七八岁上念书学艺。”胜爷说道:“我乃神镖将胜英是也。”少年闻听,爬在地下就行大礼道:“咱们爷们栽了筋斗啦,你给我找找面子吧。”胜爷闻听一乐,说道:“找什么面子?那是你铁叔父。”胜爷又叫道:“铁贤弟过来,这是屠大爷的高徒。”铁爷说道:“为什么不早说呢?早说将店烧了也不要紧哪。”胜爷又对看热闹的众人说道:“众位乡亲请散了吧,我们这一家人闹着玩哪。”大众一乐散去,伙计们将驴驮子往里让,镖车归了西跨院,胜爷、王九龄、铁天胜三人,归了上房。这一住店,胜三爷惹下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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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后来经历的一切,身体却还是十五稚龄时!  她还是她,一切都没有变。变的只有时间,苍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让她来到一切都没有发生时。  这一年,她与所有的平城人,因为就要临近的战火,仓促迁向南方,回归本族,然后遇到那个命中的魔障!  不过,现在不是魔障了。陈容对着铜镜一笑,她伸手抚着自己的脸,低低地说道:“以前是你执迷不悟,做尽蠢事。既然苍天令你重新来过,那么新的棋局,当由你来执子围杀,陈容,你说是么?”  镜中的人,再次回给她一个极灿烂极灿烂的笑容!  第二章小人  更新时间2011-2-2811:30:39字数:2205  纱窗外,星空高远,清冷如许,疏疏淡淡的几颗星挂在浩瀚长空上,显得十分寂寥。  陈容把目光从铜镜上移开,便盯上了夜空,直是目不转睛地盯了许久,她才身子向后一倚,闭起双眼,静等时间流逝。  这几晚,每次从噩梦般的往事中惊醒,她总是这样呆坐到天明。不是为了怀念,也不是因为恨太强烈,而是因为,她喜欢这样宁静地坐着,可以仰望天空,可以一遍又一遍地体会着再世为人的惊喜!  慢慢的,一道薄雾浮现在天地间,慢慢的,一个两个的人语声,在清新的晨空中响起。  那声音,开始只有一个两个,渐渐的越来越多,渐渐的,那声音转为嘈杂。  脚步声响,昨晚那个温柔关切的中年女声传来,“阿容,起塌了么?”  陈容站了起来,道:“起了。”  中年女声连忙说道:“上前,为阿容洗漱。”  “吱呀”声响,一个端着水盆的婢女走入房内,中年妇人也来到陈容身后,为她梳理起长发来。  中年妇人生得一张圆圆脸,眼睛很小,弯弯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宁和慈祥。她小心地看了陈容一眼,说道:“仆人都在准备,随时可以上路了。”  陈容‘恩’了一声,中年妇人见她脸色平和,心下一松,又说道:“阿容,这地方已非善地,必须南迁了。我们陈家比起各大家族还是好的,毕竟我们在南方各地都有支族。”  陈容‘恩’了一声。  中年妇人见她应得轻快,神情也不似前两天那般恍惚,心中大喜,又说道:“阿容你明白了?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做噩梦了。”  陈容点了点头。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阿容,行装已备,何时起程?”  听着这男子熟悉的声音,陈容突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中年男子怔了怔,回答道:“辛丑日。”  辛丑日?陈容腾地站了起来,辛丑日!是了,三天后的半夜,她迎来了平生第一次劫难。  在中年妇人的诧异中,她又慢慢坐下,“你是吴叔?”  门外那中年男子更诧异了,他大声应道:“是啊,我是吴叔。阿容,你怎么了?”说着说着,他径直推开房门,一张瘦削中略显苍白,下颌稀稀疏疏地留着几根鼠须的脸出现在陈容面前。  在陈容梳洗的当口,他一个男子这么大咧咧地推门而入,实在是失礼。  陈容向中年男子抬头看去。再世为人,她方能从这张看起来斯文和善的脸上,看到那隐藏的狠毒!  眼前这个人,本是她父亲周游时救回来的一个士人。一直以来,他被父亲当作朋友,恭而敬之地养在府中,还要求她与府中仆役都以‘叔’字相称!  可就是这个人,竟勾结盗贼,在她准备南迁的前一天晚上破门而入,把她的家财抢劫一空后逃之夭夭。  若不是父亲在书房中还秘密备有一些黄金,上一世的她根本到不了南方,早沦为乞丐了!  陈容盯着吴叔,慢腾腾地说道:“下午起程!”  “什么?下午起程?阿容,为什么不多等几日?”  陈容暗中冷笑一声,她沉着脸,喝道:“我说了,下午便起程。”  她毕竟年纪还小,平素没有积威,那中年男子看向陈容的身后,叫道:“平妪,你跟阿容说说罢,南迁是何等大事,怎能说走就走?”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事,声音一提,大声说道:“何况,阿容你连做了几夜噩梦了,既然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多休息两日?”  圆脸慈祥的妇人连忙上前,对着陈容说道:“女郎,吴叔此言有理……”她刚一开口,陈容便打断了的话,喝道:“我说了,下午起程!”  吴叔正在反驳,对上她黑不见底的双眼时,不知为什么,竟激淋淋地打了一个寒颤,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哑在了咽中。  陈容收回目光,命令道:“带上房门。”  吴叔一愣,方才醒悟她说的是自己,他愕愕地关上房门,心中一阵不安:阿容这是怎么了?变化这么大?  吴叔一走,陈容便来到了书房。书房中,摆满了厚厚的竹简和帛书。以前,家财被吴叔勾结盗贼抢劫一空后,走投无路的她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若出现意外,可至书房一观。她在书房中一阵疯狂地哭叫打闹后,无意中发现这些竹简帛书中藏有大量的金叶子。便是这些金叶子,使她绝处逢生。  外面,“叮叮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是仆役奴婢们在忙着收拾。现在各处院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马上便要转到书房了。  那些人语声,喧嚣声,粗野匹夫们地叫嚷声,可真是动听啊。以前的她,怎么没有发现呢?  陈容慢腾腾地在塌几上跪坐下,信手打开一卷帛书,耳中却在专注地倾听着那充满生机的种种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大叫声从门外传来,“阿容可在书房?孙老来了。”  是吴叔的声音!  陈容脸孔一沉:他还是不死心啊,竟然连孙老也搬来了!  吴叔地大叫声再次传来,“平妪,阿容可在书房?孙老知道她身体不好后,前来探望了。你快快告知阿容,令她出迎。”  陈容站了起来,在平妪回答前她清脆地应道:“来了。”说罢,她推开了书房门。  苑门处,站着一个须发苍白的老人,他便是孙老,她的父亲在离去之前,嘱咐过孙老,要他照看管教陈容的。在这个老人面前,她没有说话权!  陈容瞟了脸带得意的吴叔一眼,敛襟一礼,“见过孙老。”  孙老点了点头,他走到陈容面前,朝她上下打量着,“听说你夜夜做噩梦,可请过医和巫?”  陈容摇了摇头,答道:“无。”  孙老皱起了眉头,吴叔见状,马上在一侧说道:“老丈你快劝劝阿容,她这种情况,却说什么过了中午便要动身。此去南方,路途何等遥远?若是出现一二不妥,岂不是悔之莫及?”  孙老点了点头,他目光瞟向站在陈容身后的平妪,说道:“平妪,把你家女郎请入房中,三日后再起程。”  “是!”  孙老又转向左右的奴婢们叮嘱道:“此事不可儿戏。你们看好阿容,要是她再耍倔强性子,就锁了她!”  “是!”  “还不去把巫和医都请来?”  “是!”  孙老的命令一句接一句,话一说完,长袖一甩,便转身离去。  吴叔朝着陈容等人瞟了一眼,在无人注意时得意一笑,提步跟上了孙老。  第三章散财  更新时间2011-2-2815:23:56字数:2449  被孙老这么一说,院落中本来忙碌着的众人都停下了动作,他们抬头看着陈容,等着她地指示。  陈容沉思片刻,抬头向左右说道:“召集府中所有家丁奴婢,便说我有事吩咐。”  “是。”  “平妪,你带人把所有财物都搬到院落里来。”  平妪傻傻地看着陈容,直到她重复了一遍,她才应道:“是。”这时她的心中满是惊异:这几天女郎真是变化太大了,我一点也看不懂她了。  陈府虽然只有陈容一个主子在,可这些年来,她的父亲担任平城的治中从事,虽只是个八品官,却也积累了不少财物,陈容的父兄在离去时,曾带走了大批财物,可就算是剩下的那一点,也塞满了整个院落。  在这个时代,金子也罢,五铢钱也罢,都难以广泛流通。真正令世人信奉的货币,是布帛粮食之类。在这种朝不保夕,战乱极其频繁的时期,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最为流行。  不过一刻钟,院落里便站满了奴仆婢女。孙老还没有离去,他与吴叔站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下,好奇地向陈容望来。  陈容跪坐在平妪为她准备的塌上,她随意地瞟了一眼众人,向左右问道:“府中共有多少人?”  “七十有三。”  陈容点了点头,她端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口她虽然只有十五,可这一刻,前世那十几年修养而来的富贵之气,令得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雍容得体。  孙老在一侧点了点头,他吃惊地想道:听说陈氏是百年公卿世家,果然不虚。阿容这么一个支族庶子的庶女,又年纪小小的,就有了一种金马玉堂的贵气,这是陈氏的血统高贵所致啊。  陈容抿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扫过院落中众人,淡淡地说道:“战乱将至,陈氏将举家南迁。有愿意离开陈氏,自谋去路者,每人一匹布,五斗米!愿意相随于我的,亦是一匹布五斗米。”  这话一出,瞬时四野一静。  吴叔大惊,他情不自禁地上冲一步,可是脚步抬得高高,却怎么也跨不下去他凭什么来阻止?  陈容见到半天都没有动静,转头看向平妪,皱眉唤道:“妪?”声音微提。  平妪张着嘴傻呼呼地望着陈容,在对上她黑不见底的双眼时,她惊醒过来,急急抢上前,叫道:“不可,不可,阿容,府中米布已然不多,分不匀啊。”  陈容淡淡地说道:“少了,便以帛粟代替。”  “可是,可是,府中只有这些家财,这么几十号人分下去,陈府财物五不存一!”平妪有点气急,她尖声叫道:“这一路千里迢迢,路途多变。就算一路顺利,到了南方,没有了财物女郎又如何生存?阿容,大人和你兄长至今尚无音信,你不可把家财一散而空啊!”  平妪的话字字贴心,确实是忠仆之言。可是她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弱质女流,府中又没有几十个悍勇的护卫,她怎么保得住这些家财?便是今天不散去,这一路南迁,近千里路程,她这么点帮手带着数十辆马车招摇而过,不知会被多少人多少势力盯上,到得那时,别说是家财,便是性命也不一定保得住!  上一次,自己光是携带那些金叶子,就因为几次露财而被歹徒盯上,险些致命!  陈容转眸瞟过众仆,这一眼,她从众人中看到了七八个与平妪一样忧心忡忡的面孔。至于别的奴婢,这时都压抑着欢喜,紧张地望着她,他们害怕她反悔呢。  陈容收回目光时,略略扫过吴叔,以及站在奴仆中的几个年青杂役。  这一扫,她的脸上闪过一抹冷意。  摇了摇头,陈容淡淡地说道:“妪,钱财者,阿堵物也。如此乱世,你们有了这些帛和米,也好过一些。”  她不愿意再说什么,右手一挥,大声唤道:“吴叔!”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吴叔身上。  这一看,不少人皱起了眉头,平妪便扯着嗓子唤道:“吴叔,阿容唤你呢。”  此时的吴叔,表情特别古怪,他脸色青紫,一脸怒色中又带着一抹惊惶,那左足还举在空中。也不知道他是要前进一步,还是要向后退?怪了,他这般单脚着地,就不累么?  众人的目光,终于让吴叔回过神来。  他怔怔地迎上了陈容的双眼。  陈容望着他,慢慢一笑,双眼眯了起来,她清脆地说道:“吴叔,你是识字之人,整个平城之人,都赞你公正。你且上前一步,助阿容一臂之力。”  吴叔呆呆地问道:“助你一臂之力?”  陈容的双眼眯得更厉害了,她笑得很开怀,这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开怀,令得以名士自诩,于钱财不屑一顾的孙老连连点头:只有遇到大事,才能看清一个人的本性啊。我还以为阿容分财之举是胡闹呢,现在看她如此开心,竟是真淡泊!这孩子,真不愧姓陈!  陈容开怀的,清脆中带着豪气地叫道:“是啊,阿容请吴叔主笔,把这些财物分下去。叔为人公正,定能分得众人心服。”  陈容说到这里,眉头一挑,有点错愕地大声叫道:“吴叔,吴叔?你怎地还在发怔?莫非你不愿意?”  吴叔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来。他咽了一下口水,白着脸讷讷地说道:“我自是愿意,愿意。”  “如此,叔怎么还不上前来?时已不早了。”  “是,是,我上前来。”  在吴叔步伐僵硬地向前走去时,孙老的长叹声在他身后响起,“吴阳吴阳,稚女尚且粪土钱财,你这士人怎地面色大变?行止僵僵,双眼浑浑?哎,你逊她多矣!”  这时的人,喜欢点评人物,长者地点评,往往能影响人一生。此刻孙老这话一出,吴阳瘦长的脸,青白里透着黑气了。  吴阳慢腾腾地来到了陈容的身侧。  陈容站了起来,她以袖掩嘴,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哈欠,道:“财帛分好后,诸位想去想留请便。”  一边说,她一边懒洋洋地向寝房走去。  七十几个人虽然不多,也用了两个时辰,吴阳才把他们一一打发。  收起笔,吴阳在众仆的欢笑声中站起身来,他呆呆地望着由原来的大山,变成小土堆的财物,只觉得脚步似有千斤重。  天啊!那一批人可没有一个吃素的啊,这些东西给他们填牙缝也嫌不足,他们要是怪罪起来,我,我可如何是好?  垂头丧气的他,连孙老向他告辞离去都不曾注意。  中心惶惶中,吴阳双眼一亮:听说陈府中还有一样珍奇之物,或许那物可以满足他们!  正当吴阳如此想来的时候,寝房内传来陈容清脆的声音,“吴叔,平妪,尚叟。”  三人一愣,同时应道:“在。”  “还有几人没有离去?”  “十五人。”  “不错。我这里有一物,极是不凡,想请你们三人领着那十五人,把它送给王公府中。便说:家中父兄不在,我一弱质女流实无担当。愿以家君留下的奇珍相送,只求我陈府能入王府队列,与他们同行。”  说到这里,寝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与此同时,一道红灿灿的,晶莹剔透,美妙美伦的宝物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看到这物,吴阳眼前一黑,差点晕死在地。  第四章碎宝  更新时间2011-3-19:21:21字数:2569  这宝物通身流光,却是一个三尺高的珊瑚,形如树状。这珊瑚生于海底,极难取得,何况眼前这珊瑚晶莹剔透,几无瑕疵!  真是这宝物!吴阳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急急叫道:“阿容不可,万万不可。”  他大呼小叫到这里,见陈容瞅着自己的眼神颇为诧异,连收回神志,解释道:“方才女郎便散去了大半家财,现在整个府中,也只有这一样物事拿得出手,难不成阿容你连大人留下的最后一样宝物也留不得,非要把它送出不成?”他颇为语重声长地叹道:“女郎,成家难而败家易,此事一出,恐怕世人都说你败家啊。”  “败家?”  陈容眨了眨眼,黑渗渗的双眼中隐含讥诮,她漫不在意地晃了晃手中拿着的珊瑚这个动作一做出,不止是吴阳,连平妪等人也急叫出声。  陈容她嘴角一扁,极为不屑地说道:“俗物耳,吴叔过矣。”  她不再理会吴叔,盯向平妪两人,喝道:“你们抬上它,也不用蒙纱了,马上送到王公府中。”  不蒙纱?那就是要招摇过市了!  吴叔惊叫道:“万万不可!”  陈容斜眼睨向他,冷冷地问道:“为何不可?”  吴叔哑了,他讷讷半晌,才回答她道:“这等宝物,易招贼盗。”  陈容一笑,她眯着双眼,一边打量着吴叔的表情,一边再次晃了晃手中的珊瑚,极为随意地说道:“把它送到王府,它就是王家的东西。就是招贼,也是他王家招贼,与我何干?与卿何干?”  最后四个字,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加重了语气。  一时之间,吴阳直觉得众人的目光都盯向了自己,他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不行,这东西万万不能让阿容给送了去,该死的!这小姑子这么倔强,要怎么说服她的好?  就在吴阳苦苦寻思时,陈容冲着院落中的众人叫道:“把那沉香几抬来。如此精美的珊瑚,岂能卧于寻常之木?”  “啊?是,是!”  几个奴仆连忙奔入堂房,抬起了停放在堂房中的一个小小圆几这个纯由沉香木做成的几,是陈家所剩无几的值钱物事之一,它是吴阳早早便相中了的。  这一下,吴阳眼都红了,特别在看到苑门外面,有几个眼熟的鬼崇身影时,他的脸孔直是涨得紫红。  就在那圆几抬来时,吴阳嗖地上前一步,伸手便向陈容手中的珊瑚抢去。  “啊”  见此情形,四周惊呼阵阵!  转眼间,吴阳的手便摸到了珊瑚的根部。  结果很出乎他的意料,他这么强行抢去,竟然感觉不到陈容地抵抗!随着珊瑚一到手,吴阳涨红的瘦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笑容刚刚浮现,就在吴阳双手回转时,被他的巨力推倒的陈容向侧一歪。她这一歪不要紧,可她那压在珊瑚树下的长袖,却随之被带动!  一道红光如流星,闪电般射向地面!  不管是陈容,还是吴阳,都来不及惊呼,便看到那华艳之极,毫无瑕疵的珊瑚树一歪,沉沉地摔向地面。  “不”吴阳大吼一声,双手齐出,整个人向前一仆,抱向那珊瑚树!  也许是人逼到极境给激发了潜力,电光火石中,吴阳的双手竟然抱到了珊瑚!他急急地双手一合,惊喜地大叫道:“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大叫大嚷声中,吴阳连忙站起,他却没有注意,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片裙摆。  吴阳的一脚刚刚踩上裙摆,便听到陈容痛哼一声,向侧急抽。他本来重心便是不稳,现在脚下被陈容一带,整个人便是向前一冲一仆。  “砰”  沉闷的巨响传来的同时,是“叮”地一阵脆响!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院落中,每一个人都张大了嘴,看着以狗啃屎的姿势仆倒在地的吴阳,看着被他压得实实的地面。在他左侧的身体下,众人还可以看到摔成了小儿拳头大小的几块珊瑚枝!  吴阳一动不动地仆在地上,他像是陷入了昏迷当中,整个人躯体僵硬。  安静,无比的安静。  突然的,陈容有点稚气的声音响起,这声音极为愤怒,“吴叔,往岁你流落无依,是家君收留于你。古人说,一岁之恩不可忘,我陈家对你,不止是一饭之恩吧?请你告诉我,你为何非要抢我这家的这根珊瑚?宁可把它打碎,也不愿意让我把它送给王家?”  这个小女孩的声音,在这一刻,因为冷漠而威严之极。  吴叔没有回话,他依然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不是真晕厥了。  陈容沉着脸,她断然喝道:“来人!”  “是。”  “吴阳此人,身为士人,竟趁我陈家父兄不在时,图谋我家财物。现在更是打碎了我家的无价之宝。如今诸族南迁,衙中无人主事,这等小人无法送官。你们把他扔出陈府,把他的所作所为遍告世人!”  这时刻的陈容,既威且煞,众人凛然间,也不敢为吴阳说话了。当下便有几个仆人上前,架起了吴阳。  他们刚刚把吴阳抬起,吴阳便陡然睁开了双眼,他怒视着陈容,疾呼道:“你,你这小姑子!你敢动我?你竟取动我?”  他目眦欲裂,消瘦的脸上涨得通红,凶形毕露。  这一下,那些本来还同情着他的平妪等人,同时产生了一抹厌恶之色:这人打坏了主人家的无价之宝,居然没有惭愧之心,不但装晕,在主人指责后还如此大言不惭。看来他真是如阿容所说的那样,胸怀险恶啊!  面对怒形于色的吴阳,陈容却是一脸平静,她看着他,目光中丝毫没有慌乱。就在吴阳心中一惊时,几个壮健的仆人已经一拥而下,把他凌空举起。  “干甚么?放下我,你们快放下我!”吴阳慌乱的大叫起来,他手脚齐动,想要挣脱。  可他一个文弱士人,在没有人愿意放水的情况下,哪里挣得动?六个汉子结结实实地压着他,把他举到半空,抬向府门。  直走出了院落门,吴阳还在慌乱的大叫着。只是那大叫声,由一开始对陈容地唾骂,变成了哭求,变得再也听不见。  不一会,六人整齐划一的叫声传入内苑,传入陈容的耳中,“吴阳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图谋财物,出言相欺,今弃之”  “吴阳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图谋财物,出言相欺,今弃之”  “吴阳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图谋财物,出言相欺,今弃之”  六个响亮的嗓门,整齐划一地吼叫了三遍后,声音才不再传来。  听着外面越来越响的喧嚣声,平妪碎步靠上陈容,她关切地望着她,低声说道:“阿容,休要伤心……反正此物你都准备送人了。”  陈容抬起头来,她朝着平妪一笑,这一笑极为灿烂。在众人的惊愕中,她悠然一笑,“我没有伤心。”  她怎么可能伤心?她家父兄不在,她一个女孩子以依附之事相求,任何人收留她都是应该的。  可她偏偏要送出这种奇珍来求这么一件小事,不说是送给名声显贵的王家,便是送给城中的巨贪,也没有人敢收不管谁收了,都大损清名。  她之所以拿出珊瑚,便是想把它打碎的,没有想到吴阳那人还真识相,居然主动顶扛。  平妪在一侧惊异地问道:“女郎因何不伤心?”  陈容不答,她只是望着大门方向,目光高远,清艳的脸上,浮出一抹悠然自得,“王家的人快到了吧?听闻王家是明日起程,你们下去准备一下,不要拖慢了人家。”  一众愕然。  第五章王家有七郎  更新时间2011-3-29:43:26字数:2152  直到陈容长袖一甩,转身返回到寝房,众人还在面面相觑。半晌,一人问向平妪,“平妪?阿容此言当真?”  平妪瞪了那人一眼,道:“不管当不当真,准备妥当了总不会错的。”  “是是。”  就在众人络绎散去,开始各自忙活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门吏满头大汗跑来,对着陈容所在的寝房说道:“禀女郎,王家七郎来了。”  哗  所有人都止了步,回过头来,愕愕地望着陈容的房间。  竟是王家七郎!天啊,竟是王家七郎亲自前来!  王家可不是一般的门第,整个平城中,王家那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何况,来的还是王家七郎。  在平城这样的地方,住的自然只是各大家族的支系,如陈容的父亲,只是江南陈家的一根支脉,王家也是如此。  可是这王家七郎,却是名声霍霍的王族本家之人!那可是车骑雍容,衣履风流,往来无白丁,出入尽鸿儒的门户。那样的门户,一族之人在朝庭为高官者,足有十几人!那样的门户,如皇家一样,是站在云端之上,让世人仰望的!  世人都说,这种的门户出来的郎君都有神仙之姿。他们不知道此言妥不妥当,但是平城人人都知道,这个三个月前到达平城的王家七郎,却是真正的神仙中人!  陈容对于这些家仆来说,也是身份高贵之人,可她的身份与这王家七郎一比,却有云泥之别,河汉之远!  门吏的声音一落,陈容便急急走出她散家财,碎珊瑚,想得到的便是王氏地看重。如能与他们同行,这一路上会太平很多,要是能与他们结交一番,到了南方后更是好处多多。她没有想到效果大好,居然钩到了王氏本族中,有玉树之称的王家七郎!  这时的她,光洁的小足上套着一双木履,宽大的紫色衣袍,衬得她肌肤如玉,那精美的脸上,双眼熠熠生辉,平空扫去不少青涩之气。  陈容也没有问那门吏王家七郎所在,便这般大步跨出了院落。果然,她刚刚走出林荫道,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琴声飘荡,仿佛是山间流泉,天下行云,说不出的自由和悠然。  顺着琴声,陈容来到了广场上,那里停放着一辆华丽的马车。琴声正是从马车中传来。  马车外,站着二十几个傻呼呼的人,这些人都用倾慕中带着痴呆地目光望着马车中,竖起双耳倾听着琴声。  陈容没有,她大步向那马车走去,随着她的走动,木履‘拖拖拖’的声音不时传出,在这种琴声飘荡时,显得特别突兀和刺耳。最可恼的是,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木履每一下着地,都拍打在琴声转折处,直是让听的人感觉到一口气总是转不过来,哽在胸口难受得紧。  不知不觉中,众人都对着陈容怒目而视,这时的他们,浑然忘记了陈容还是他们的主子。  马车中琴声戛然而止,一个清悦的笑声悠然传来,“女郎突突而来,可是琴音不美?”  陈容脚步没停,她径直向那马车走去,格格一笑,清脆地回道:“琴音倒是甚美,然而我心中有事,听不进这悠然之音。”  马车中那清悦的笑声更加响亮了。  那人问道:“女郎心有何虑?”  陈容一笑,她这时已走到了马车旁。  在众人的惊愕中,只见她直直地伸出手,一边揭向那马车帘,一边无比自然地回道:“早听说过王家七郎有神仙之姿,玉山之美,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闻君前来,不胜欣喜。因恐郎君兴尽而返,让陈容不得一见,故心中惶急!”  话音一落,她呼地一声,已把马车帘一掀而开!  哗  一道七彩华光射入她的眼中,这一刻,她竟是不由自主地侧了侧眼,避了开来。  就在她避开的同时,马车中的人低低而笑,“女郎为见我而来。既已见到,因何侧目?”  陈容伸手揉了揉眼,答道:“我一妙龄少女,见到郎君天人般的容貌,心中突突,实不敢直视!”  马车中,清笑声更响了。这笑声如冰玉相击,极清极润!  而陈容,这个时候终于转过头,正眼看向马车中的少年。  这是一个罕见的美男子,他约摸十七八岁年纪。  少年俊美如玉,他双眼黑如点漆,正含着笑望着他。不知为什么,对上他这样的笑容,陈容的心,还真的突突地跳了一下下!  要知道,她刚刚经过情伤,又是再世为人。本来她都以为,自己的心再也不会为男人跳动了的。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感觉到那心的砰然而动,可见眼前之人是何等的俊美。  少年五官之俊美自是不用说了,最重要的是,他那眉宇神色间,有着一种悠然神秘的气质,仿佛是那山上千年不化的冰,映着初升的阳光般瑰丽,也仿佛是古谭中的水,在春日的柳枝飘摇中,有着一种极致的宁静。  不知不觉中,陈容当真看痴了去。  美男子望着她,见她虽然看呆了去,那漆黑的双眸却一清到底,不由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问道:“卿何所见也?”  陆容扬唇一笑,双眸兀自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俊美无畴的脸,道:“今日方知,何谓谪仙!”  美男子哈哈一笑。  在他的笑声中,陈容向后一退,毫不在意的,也毫不犹豫地马车帘拉下,隔绝了他与她之间的视线。  王家七郎清悦的笑声再次传来,“卿既心悦,何故匆匆退去?”  陆容长叹一声,回道:“郎君容貌太盛了。我还要嫁人生子的,今日见了君,从此后,再有何方男人能够入眼?”  王家七郎大乐,他大笑一阵后,琴声悠扬再起。  流荡如春水的旋律中,王家七郎低笑道:“我来平城数月,一直没有什么收获。直到今日方才听到陈家出了一个散尽家财的女郎。匆匆前来,竟是不虚此行!”  他说到这里,清喝一声,“走罢。”两字一吐出,琴音止息。  直到他的马车出了府门,他也没有走下马车,更没有向陈容提出要她与王家人一道同行的事。  一个老仆疑惑地望着那离去的马车,走到陈容身后,不安地说道:“阿容,王家这是什么意思?”  陈容收回目光,得意一笑,“什么意思?王家同意了,明日我们与他们一道上路!”  第六章上路  更新时间2011-3-220:22:47字数:2366  陈府开始忙活起来,留下的十几个奴仆,开始把所剩不多的米帛之物装上马车。  经过陈容这么一散财,剩下的财物,只能装上十辆马车,其中三辆用来装米帛之物,一辆装的是她的衣饰,剩下六辆,都是用来装竹简书册。  前一次,陈容只装了一辆马车的书简,这些书简,是用来藏金叶子的,其余的都付之一炷。回到南方后的几十年,她都背负了一个‘俗物’的名声,士人们遣责她,说她宁可在马车中装满衣饰,也不愿意带上珍贵之极的书简。  在这个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清议风华’的年代,俗物的名声,完全可以毁去一个士族少女的前程。此后十几年,饶是她用尽心机,费尽手段,也没有办法挽回已经毁去的形像。  夜了。  这一夜,大门紧闭,轮流守卫着的陈府,自始至终都很安静,一直都没有意外之客来访。想来也是,白日时陈容散去家财地行为,已传遍了平城。哪个不长相的盗贼,会冒风险来抢劫这种小鱼小虾?  第二天转眼便到了。  一大早,王府便派上仆役前来,通知陈府中人直接前往南城门处汇合。  这时刻,陈家已经把行李整理完毕,当下陈容便坐上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向南城门。  街道上,到处都是马车,挤挤攘攘中,众人都在向南城门赶去。  陈容的马车驶在街道中时,不时有人向她看来。隐隐中,议论声不绝于耳,“她便是陈氏阿容。”  “好一个美人儿。”  “听闻她昨日把家财都散给府中的仆役婢女了,你看她的车队,偌大的陈府,只有十几辆马车,那消息果然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神仙般的王家七郎都亲去拜访了。”  “危难之时见人心啊,这陈氏阿容听说是个玩劣的,可她能在胡骑将至时,行这种仗义疏财之举,实是难能,实是难能。”  此起彼伏地议论声中,陈容微微一笑,慢慢收回了目光。  不一会,陈容便出了南城门。一出城门,她便看到了王家的车队,一眼望去,从视野的尽头一直到城门处,都是王府的旗帜。果然好大的声势。  陈容的马车一驶近,便有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策马靠近,朗声叫道:“可是陈氏阿容?”  一日之间,陈氏阿容响彻平城。若是往昔,那青年只会以‘陈氏’相呼。  陈容把车帘再掀开一些,清脆地应道:“是。我便是陈容。”  那青年一袭紫色披风,五官端秀,闻言他呵呵一笑,道:“果然是个美人。你们陈府人少,还是到队列中间来吧,这样安全些。”  陈容清美的小脸上,露出一抹感激之色,她就在马车中朝着那青年一礼,道:“谢过五郎。”  王五郎目光晶亮地望着陈容,摇头道:“七郎说过陈氏阿容虽是女子,却是个性情疏朗的。没有想到阿容在我面前如此多礼。”他说到这里,连连摇头,状似失望。  陈容抿唇一笑,暗暗忖道:你可不是王家七郎。在你的面前礼数不足,可是会被忌恨的!  在王五郎地引导下,陈家的马车驶向队列的中间。王府的马车是如此之多,直是浩浩荡荡看不到边际。相比起他们来,陈府太不够看了。  一路走过,陈容听到王府中人低声议论着,从他的话中得知,这一次想与王府一道同行的小家族不知凡几,有很多家族甚至奉上了比陈容拿出的那珊瑚还要珍贵的物品,可王府通通拒绝了。  陈府的马车一入队,车队便开拔了,马蹄翻飞间卷起的烟尘,渐渐遮住了众人地视线。  陈容回过头来望着那越去越远的平城城墙。在她的记忆中,一个月后胡骑踏入此城,在把城中不曾离去的众人抢劫一空后,一把火把这个繁华的小江南变成了灰烬。  从此后,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平城,成了她记忆中的名字。只有午夜梦回,她才走入那熟悉的院落,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  想着想着,陈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的,王五郎的笑声传来,“阿容因何太息?”  陈容低声回道:“想到再见无期,心中难受。”  王五郎沉默起来。  队伍走了两个时辰后,尽了主人礼节的王五郎便告辞离去,回到了队伍最前列。  接下来,陈容是在闭目养神中度过。远远的,走在前列的王家女郎们的笑声不断传来。那些少女平素养在深闺,哪里出过什么远门?这一次虽然是逃难,可在她们的心中,还是新鲜感胜过一切的。  行到中午时,众人开始用餐。  坐在马车中,陈容望着王府那铺在草地上的白缎,以及缎上摆成了长龙的塌几,暗暗摇了摇头。  塌几上,酒肉飘香。她注意到,这些王府中人,每一个女郎和郎君面前,便摆了四个塌几。塌上满满地尽是食物。  她知道,这种人家,吃不完的食物是一定会扔掉的。  想了想,陈容对驾车的尚叟说道:“叟,上前。”  “是。”  陈容的马车一出现在正在用餐的王府众人眼前,嗖嗖嗖,便有几十双目光向她看来。远远的,王五郎站了起来,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朝着陈容一晃,笑道:“阿容来了?来来来,上塌一起就食。”  陈容摇了摇头,朝他福了福以示回礼,然后她令尚叟赶着马车来到了王府家长王卓的那一处。  陈容的目光略略一瞟,没有见到王七郎,便连忙收回了视线。  她走下马车,对着正在进食的王卓福了福,清脆地说道:“见过王公。”  王卓诧异地看着她,圆圆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阿容为何而来?”  陈容再次一福,道:“小女子有言要说。”  “讲。”  “此去南方,除了我们这些士族外,还有大量的庶民也在南迁。容以为,那些庶民就算倾尽家财,能带的,也不过是可用十天半月的食物。”  王府中人正在用餐的时候,她突然前来,这么侃侃而谈,一时之间,王府的女郎子弟,都皱起了眉头:有所谓食不言寝不语,这个陈氏阿容在人家进食时前来,便已是失礼了。来到这里,她居然大谈那些肮脏粗陋的庶民什么的,真是上不得台面。也不知七郎是什么眼光,竟然对这样的女子赞不绝口?  王家王弟不满的目光,陈容尽数接收。她却只是微笑着,继续侃侃而谈,“有所谓:衣食足后才知荣辱。容以为,那些庶民在把食物吃尽后,只怕会因为饥寒而铤而走险。”  陈容的目光扫向那堆成了长龙般的食物,“一个二个流民王公许是不惧,若是几百数千呢?容以为,在这种时机,饮食可以简单一些。”  说罢,她再次朝着王卓盈盈一福,低喝一声,令得尚叟赶着马车向回驶去。  马车刚刚转过头,陈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不屑地哧笑声,“这陈氏阿容真是小心过头了。她自己害怕那些庶民,散去了家财不算,居然还对我们指指点点。哼。”  第七章流民  更新时间2011-3-316:02:53字数:2330  陈容回来后,尚叟闷闷地嘀咕道:“那王家女郎甚是无礼,阿容明明是好意呢。”  他说到这里,朝陈容瞟了瞟。  他看到的,却是眼露精光,毫无懊恼之色的陈容。  吃过饭后,车队再次上路。  晚餐时,王家依然是一派奢华,仿佛他们这次不是逃难,而是去游玩一般。  王家女郎们的新鲜感,在一日又一日的时光流逝中渐渐消失。慢慢的,陈容听到的抱怨声越来越多。  这时刻,陈容已经知道,王家七郎因为还要拜该一个名士,并没有与他们一道同行。  现在是初秋,天空中还有着炎热。马车和人群走动时卷起的漫天烟尘,蒙得众人越来越是灰头土脸。  在这种情况下,讲究贵族风范的王家人每天都要沐浴数次,使得一天只能走上二三十里路。  这样走了七天后,路上的流民越来越多。这些普通的庶民,成群结队地赶向南方。他们在吃完带来的干粮后,开始自发地跟在王家车队的后面。因为每一次王家人吃完饭,都会有大量的剩饭剩菜。  随着身后跟随的人越来越多,王家人开始厌烦起来。这种浑身脏臭,污秽不堪的流民跟在身后,风一吹来臭飘十里,实在让人受不了。可他们又不敢做出驱赶流民这种有损清议的事,于是王家人只好减少洗漱时间,开始加速。  这些事都与陈容无关。  陈家只有她一个主子,每到饭时,她也只是简单地弄出一荤一素,吃了了事,睡觉的时候,也不像王家人一样非要睡在宽大的帐蓬中,而是卧于马车里。  她现在做得最多的事,是坐在马车中颠覆一个时辰后,会改为骑马,或干脆行走。  陈容粗通武技,体质很好,可以跟着队伍走上几里连气也不喘一下。  “用餐啦,暂歇暂歇”  马蹄‘哒哒’声中,一个骑士一边策着马冲向车队后面,一边大声呐喊。  陈容朝着西边红艳艳的日光看了一眼,纵身跳下马背。  这时刻,众人都开始忙活起来,扎的扎营帐,弄的弄饭菜。  平妪看到陈容走来,一边把碗筷摆上马车,一边压低着声音说道:“女郎,好似被你说中了。”  她一边说,一边瞅向三百步远的王家人。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仍然绿意盎然的白杨树上。此时此刻,白杨树下铺上了厚厚的素缎,素缎上摆着塌和几,塌几后面,是衣履光华,个个面目清秀,在夕阳映照下宛如神仙中人的王氏一族。  可这一刻,这些举止雍容都雅的子弟,都皱起了眉头,一脸厌烦中混合着无奈。他们瞪着面前的饭菜,却无一人举起筷子。  因为,在他们身后三四百步处,足足站了数百个流民。这些流民拖儿带女,衣衫褴褛的,他们双目无神地望着王家众人,有些孩子呆呆地望着塌上的酒菜,肮脏的嘴边口水拖得老长。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王家子弟直如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一个中年人凑近家长王卓,低声问道:“王公,你看?”  王卓摇了摇头,他径直往嘴里塞了一块狗肉,低低地说道:“视而不见便是。”  “是。”  他是有定力,可众少年子弟明显差了些。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拿起筷子,恨恨地装满白米饭的碗中戮了几下,厌恶地说道:“父亲也是,怎么就不能赶走那些贱民?”  一个少年在旁应道:“赶走他们是易事,可要是让南方的那些文人知道我们苛待百姓,不免会说三道四。”  另一个少年也说道:“怪哉!平素里这些贱民看到我们,都敬若神仙,恨不得匍匐在地吻我们的脚趾,怎么这会儿却如此胆大?”  这个问题,显然难住了这些醉生梦生,不知饥苦两字是何物的门阀子弟。众人寻思了一会,一个少女叫道:“呀,此事可给那陈氏阿容说中了!谁去把她叫来,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的声音刚落,另一个有点尖有点急的女子声音传来,“不可不可,我料陈容也只是信口胡说的。”  这个女子尖下巴瘦长脸,脸色苍白五官秀丽,正是那日哧笑陈容小心过头的那个。众人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她拉不下脸来。嘻笑声中,一个圆脸少女哧笑道:“七妹是怕那陈容嘲讽于你吧?”  尖脸秀丽少女听到这话,小脸一板,刚想反驳,又闭上了嘴。  不过,她身边的这些人笑归笑,终是再也没有人提到陈容。  马车中,陈容吃饱后便放下了碗筷,她向平妪吩咐道:“嘱咐众人,这几晚一定要睡在车旁,如没有必要,不可四处游走。”  平妪一怔,她不解地看向陈容,好一会才应道:“是。”她这个女郎,自从那几晚做过噩梦后,是一天比一天地变化大,她竟在不知不觉中,对她产生了一种信服。  平妪收起碗筷,向马车下退去。她刚刚下了马车,便听到马车中,传来她家女郎那压低地嘀咕声,“以前我还对他们敬仰着,原来,也是一些土雕木塑的玩物。”声音中,含着浓浓地失望。  夜,渐渐深了。  今天晚上,一轮明月挂在天空中,银色的光辉铺照在大地。这样的月光,这样的夜晚,王家子弟们饶是疲惫不堪,也陶醉在这一片诗情画意中。  陈容缓步靠近吟风弄月的王家众人。  月光下,她那袅娜的身姿,配上明澈如水的双眸,直有一种难言难画的美丽。不知不觉中,好几个王家子弟都回过头来,向她张望而去。  王五郎率先开口唤道:“阿容,今晚明月当空,万里澄澈,我们正在吟诗呢。你也来吧。”  王五郎的声音一落,一个少女格格笑道:“五哥你叫陈容吟诗?那岂不是要了她小命去?”  这话一出,嘻笑声四起。  一个少年望着月光下清美明澈的陈容,忍不住说道:“阿容实乃佳人。如此佳人,还是学一学诗的好。”  那少女又格格笑了起来,“平城人都知道,陈氏阿容喜欢的是鞭子,是骑术,她才不喜欢这些诗啊赋的。”  不管是鞭子还是骑术,都是北方胡人所好。而中原人对胡人的轻鄙,那是发自骨子的,少女的笑声中,含着最明显不过的嘲讽。  陈容转眸盯了那少女一眼,只是一眼,她便发现这少女,正是那一日屑笑自己小心过头的那个。  陈容笑了笑。她朝着众人盈盈一福,道:“陈容若是吟诗,只怕唐突了这明月。”说罢,她向后退去。  她这话说得甚是风雅,王氏众人一怔,好半晌笑声才起。听着那些笑声,陈容嘴角向下一扯,露出一抹冷笑来:本来她这次来,是见那些流民行踪诡秘,眼神不善,想提醒众人的。可现在她不想说了。反正队伍中护卫极多,流民再强,也不会伤了车队的元气。便让他们代她教训教训有些人吧。  第八章流民二  更新时间2011-3-413:42:51字数:2129  求推荐票粉红票。    明月渐渐上移,它浮出杨树梢头,向西方移动,渐渐有,明月被云层遮掩,光辉从天地间淡去。  王氏子弟的喧嚣笑闹声也渐渐远去,渐渐不再。  陈容躺在马车中,毫无睡意。她侧过头,看向马车外。马车外黑压压地一片,只有插在泥土地上的火把,发出点点光芒。在这种夜静人深的时候,那光芒在风中摇曳不已,平添了几分冷寂。  黑暗中,她的双眼睁得老大,幽亮幽亮地散发着神秘的光茫。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聆听着的她,突然嘴角向上一扯,露出一抹笑容来。  她目光晶亮地盯着那些渐渐逼近的身影。那些黑影行走时,响声很大,而且时不时有人跌倒在地。隐隐的,还有急促的呼吸声,喘息声,忍耐不住的咳嗽声,压低的喝骂声传来。  那些声音并不大,可在这样夜静人深的时候,还真有些刺耳。  陈容静静地盯着,看着那些人影一簇簇地向车队的头和尾部逼去头部,是王氏主人们所在的地方,那里多的是财宝,尾部,则是王氏粮草聚集所在。  那些人冲入车队后,陈容可以听到,一阵阵压低的惊呼声和搬运东西的声音传来。  一刻钟后,那些黑影已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向外退去了。不过在他们退去的同时,另一批黑影又冲入了队伍中。  一个向前冲去的矮小的黑影,也不知撞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低呼。低呼声不大,可那被撞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粗壮的嘟囔,“谁撞你爷爷?”  那声音突然而来,就在众人一惊之际,声音的主人睁开眼来。他瞪着铜铃大的双眼瞪了一阵眼前的小个子,终于,他惊声大叫道:“谁?你们是谁?醒来,全都醒来”  饶是众人睡得最深,被这个粗壮的嗓子一嚎,也给惊醒过来。一时间西西索索声四起,惊呼声一片。  蓦地,一个雄壮的声音暴喝而出,“你们这些流民好大的胆子!”  随着暴喝声一传出,火把腾腾点亮,整个车队的人都给惊醒了过来。  王氏族长王卓的声音急急传来,“拦住这些流民!”  他指的,是那些得了东西后,四散逃去的黑影。  随着王卓一开口,整个车队如同煮沸了的开水,众护卫衣衫不整地冲了出去,在他们乱七八糟地怒喝声中,一个少女冲了出来,她光着双足,长发披散,愤怒地尖叫道:“我的项链不见了,我那南海珍珠项链不见了。”  另一个王氏子弟大声叫道:“抓住他们,全部抓住!这些贱民,竟然敢行偷盗之事,竟然敢冲撞贵族的行旅,来人,杀了他们,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追赶着流民的护卫们很恼火他们何等身份,何等武力?竟让这些手无寸铁的流民们欺近了身,还偷了东西去!在这种心理里,那王氏子弟最后一喝,给了他们发泄怒火的勇气。  因此,不过片刻后,一个惨叫声传来。它在夜空中凄厉地响起,远远传出,引得山鸣谷应!  这是人临死前发出的叫声!  众人惊住了,他们停下了手中地动作。  就在这时,王家家长王卓的大喝声急急传来,“不得杀人,不得杀人”  他慌乱的,急促地叫声,打破了平静,也令得众人回过神来。  那些红了眼睛的流民在得到这一句话后,那热血上冲的头脑便是一清,他们连声吆喝,急急后退。  王卓的声音再次传来,“各位父老,你们放下所拿之物!不然,休怪王某无情了!”  他的喝声传来时,数百个护卫已经策着马,围上了那些流民。  眼看逃无可逃,流民中,一个粗野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各位弟兄,不要听这老头的。不拿这些东西我们也是饿死,迟早是死,不如死前一博!”  另一个有点尖弱的声音这时说道:“王公,你们一顿所食,可以让我们上百人吃上三天!你行行好,便赐给我们一些粮食吧。”  这些流民,原本都是老实巴结的本份人,若不是实在无路可走了,也不敢抢劫贵族。那尖弱的声音一开口,便有数十人乱七八糟地叫道:“王公,给我们一些粮食吧。”  “给了我们粮食才走。”  “对对,给我们粮食,你们只要少食一点,便可以活人无数。”  “若是不给,这条性命也不要了!”  “东西还给你们,只要你们给粮!”  叫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一个少年急急地走到王卓身后,叫道:“父亲,万万不可,万万不能受这些贱民地威胁!”  另一个少年也在旁边叫道:“侄儿以为,还是给了他们粮食吧。”  王卓板着脸,他右手一举,制止了几个后辈的叫嚣后,他沉郁地喝道:“给粮食!王右。”  “在。”  “命令队伍马上起程。”  “是。”  “王亚。”  “在。”  “你带领众护卫,先把这些流民赶到路旁,告诉他们,马上便有粮食分给他们。要他们把拿走的东西尽数上交。”他沉着脸,森森喝道:“若是还有人带头闹事,不妨杀上两个!”  “是。”  “车队走后才可以给粮食。便给五袋粟米吧,你们解开麻袋,驱着车,任由那粟米流落在地。”  王卓最后一句话刚刚落地,几个王族子弟喜笑颜开,一个少年叫道:“正该如此。那些贱民敢威胁我们,我们便让他们趴在地上吃那合了泥土的粟食!”  王家的护卫毕竟训练有数,光论武力,那些又饥又饿的流民便是二十个也打不了他们一个。因此,局势很快便被控制住,不一会,被拿走的东西被一一收回。那些手无寸铁,连跑也跑不了几步的百姓们,在杀了几个头领后,呆若木鸡地站在道路两侧,眼睁睁地看着王家的队伍驶动。直到走在最后面的那辆马车解开绳结,流出大把的粟米时,他们木然无助的眼神才陡然一亮。  陈容懒洋洋地倚在车壁上,倾听着后面流民们发出的欢呼声,叫嚷声。  当东边的天空,浮起一道艳红艳红的阳光时,车队终于彻底摆脱了流民,行走在茫茫的荒野间。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不一会,车帘外传来一个恭敬的问话声,“你家女郎可还醒着?王公有请!”  第九章旱灾  更新时间2011-3-58:01:53字数:2029  k期间,需要各种粉红票推荐票k票。  ¥¥  不等尚叟回答,陈容坐直身子,声音清澈地应道:“醒着呢。”  那声音开怀地说道:“甚好甚好。”  陈容的马车开始驶动。  不一会,马车便来到了队伍最前列。这时刻,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袍头发的陈容,已掀开了车帘。  路旁,都是王氏子弟的马车,他们在看到陈容的马车驶来时,同时向她看来。  陈容目光明澈地迎上他们。  她的目光所到之处,有好几人侧过了头,避开了她地注视。至于那个嘲讽过她的少女,则一直没有露面。  陈容的马车驶到了王卓的马车旁。  马车还没有靠近,王卓的笑声便从一侧传来,“阿容啊?靠近些,与你伯父一述如何?”  声音无比慈祥。  陈容躬身应道:“是。”  她的马车靠近了王卓的马车。  王卓早把车帘拉开了,端坐在马车中的他,正双目炯炯地打量着陈容,在陈容向他看来时,王卓叹道:“阿容,伯父悔啊,那一日听了阿容你的劝就好了。”  他说到这里,脸皮抽搐了一下。  他确实是悔了。昨晚的事,将是他们这个支族永远的污点!不管是杀流民,还是被流民偷盗,最后被迫放粮的事,都会让他们面对本家地指责!他王卓的政治前途更是暗淡无光了连小股流民都处理不好的人,还能指望他做出治国救民的大事不成?  王卓望着陈容,行了一礼,道:“请阿容前来,伯父是想当面致歉来着。阿容,伯父自负清名,却连你一个妇人也远远不如啊。”  他说得到很诚挚,很诚挚。  陈容却知道,王卓如果不想背上一个愚蠢自负,不知悔改的名声,不管他愿不愿意,还真的要这样向自己致歉不可。  在王卓一礼施来时,陈容连忙侧身避开。她低着头,恭敬地说道:“王公何出此言?举族南迁何等大事,便是圣人也有一二忽略处!”  她的安慰虽然不是很让人动容,却还是中听的。当下王卓脸色更转慈和了。他长吁短叹了两声后,朝陈容说道:“阿容以后有什么事,尽管直言。便有所需,也直说便是。”  “是。”  “哎”  陈容瞅了瞅阴沉着脸的王卓,福了福,“陈容告退了。”  “去吧去吧。”  王家经过这么一波事后,终于懂得收敛了。当天中餐,每个王氏子弟的面前,便只摆有四五样食物。  而陈容,也被正式邀请到王氏子弟的队列,与他们共餐同进退。  这时,队伍已经在路上走了二十天了,离开平城已有五百里远,行程已走了一半。  这一天,一个低低地说话声从外面传来,“五哥,我看这道路两旁的田,都干了呢。”  王五郎还没有回答,只听得嗖地一声,车帘掀开,陈容伸出头来。  众王氏子弟都转头看向她,虽然才相处几天,可他们都发现,这个陈容年纪小小,可经起事来十分镇定,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慌乱。  陈容没有注意到他们好奇的目光,只是皱着眉头,紧紧盯着道路两侧的田野。过了好一会,她向尚叟叫道:“叟,载我见过王公。”  “是。”  马车驶动。  在众少年地注目中,陈容的马车不一会便驶到了王公的马车旁。  就在马车中,陈容朝着王卓福了福,说道:“王公,你看这田野都干了,莫非,此地出现了旱灾?”  她的声音刚刚落下,身后便传来两三声哧笑,隐隐的,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上次父亲对她客气了点,她就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了。”  那声音,依然还是那个讽笑过她的,王氏七女涵允的声音。  自从那事后,陈容见到王卓都恭恭敬敬的,也没有再向他建议过什么。  王卓皱起了眉头,他抬起头,朝着道路两侧的田野望了望。这田野里是没有什么水,可他隐约记得,这一路来,这种就要收割的田野中都是没有啥水的。  想到这里,王卓点了点头,向陈容说道:“多谢阿容你提醒。”表情中,有点不耐烦。  陈容见状,淡淡一笑,朝着王卓再次行了一礼后,向后退去。  她的马车刚刚与王卓的马车别开,王氏七女涵允便凑过头来,她笑吟吟地盯着陈容,叫道:“陈氏阿容,你莫不是想出风头想疯了?”  陈容笑了笑,她不用回头,也知道王卓还在注意这边的动静,当下她声音微提,认真地说道:“七姑子你若是不信,为什么不令人去问问附近的村民?便是向走在前面的流民询问,也可以知道我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王涵允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翻了一个白眼,道:“我才懒得去问那些贱民呢。”  她眼珠子一转,见到陈容的马车向后面驶去,又叫道:“喂,你是不是要去问问啊?嘻嘻,我说阿容啊,你一个女子,管这么多事干嘛?难不成你还想得个博学的清名,以后好为官出仕?”她说到这里,格格笑了起来。  陈容没有理会她。  她只是赶着马车,来到了队伍的中间。召来陈氏众人后,陈容严肃地说道:“从现在起,如果你们看到水源,务必记得停下来,直到把所有的桶子里都装上了水才可以起程。另外,所有人都不再洗漱,除非极渴,不可动用桶中装上的水!”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直过了好一会,他们才应道:“是。”  陈容回到马车中,她盯着前方显得灰蒙蒙的天空一会后,伸出头去,再次吩咐道:“平妪,你带人把所有的缎全部打湿再装上马车。”  这一下,众人更吃惊了。他们讷讷半晌,才在陈容的沉喝中应了声是。望着拉下的车帘,平妪凑向尚叟,低声说道:“女郎这是怎么了?如此大惊小怪?”  尚叟摇了摇头。他看向围在身边的同伙,轻声回道:“这次女郎的举止着实怪异,你们秘密照做便是,记得不要说出去。”  “对对。”“正该如此。”  第十章干旱二  更新时间2011-3-515:35:35字数:2273  众仆役齐心合力,也只是弄出了三个大桶,几个小盆。这三个大桶,一个是供陈容沐浴用的,另外两个则是男女婢仆们用来沐浴的。  行走了十几里后,前方出现了一处潭水。陈氏众仆把三个大木桶装满,又把几个洗漱用的小木盆装上水,再把那些厚厚的缎打湿。  王卓皱着眉头,望着身后水潭旁忙来忙去的陈家人,想了想,向左右喝道:“你们也去打几桶水。”  众人一惊,一个王氏子弟叫道:“伯父,何必相信一个妇人的胡言乱语?”  王卓顿然喝道:“马车空着也是空着,说这么多干嘛?装上便是!”  这二十来天,不管是王氏,还是陈氏,他们吃掉的粮食已有不少,因此空出了一些马车,刚好用来装这些水。  王卓这么一喝,众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跟在陈氏的后面装起水来。不过他们只想敷衍了事,总共才装了二十个浴桶的水。  车队继续前进,接下来的十几里路中,已出现了三个大的水谭,望着那些清澈荡漾的水波,王氏众人频频摇头。王卓更是皱着眉头,懊恼地想道:只是一个无知少女在装作博学,我偏偏还听了,还当了一回事。哎,又会成为他人笑柄了!  当天晚上,车队在水源旁安置下来。在众王氏子弟嘲笑的目光中,陈容不动声色地吩咐众人,把那些因为马车颠覆而洒出小半的桶盆重新装满,便在平妪等人的照看下,选个水源干净处洗了个澡。  她自己洗了不打紧,还强行要求众婢仆也去清洗个彻底。  幸好,现在跟在她身边的,都是陈氏的忠仆,他们虽然觉得自家女郎行事大惊小怪,还是安安静静地执行了她的命令。  第二天一大早,陈容命令众人把厚缎重新在水中打湿后,才开始洗漱起程。  这一天,太阳从东边升起时,便红艳得刺眼。  平妪望向天空,向马车中说道:“女郎,是个大睛天呢。”  马车中,传来陈容低低地应答声。  从昨天下午起,不想去看王家人眼色的陈容,便又回到了车队中间。  车队继续向前驶去。  到了这个时候,王氏子弟再也没有闲玩的心情。在他们的催促下,车队走得飞快,不过一个上午,便冲出了三四十里。  可随着中午来临,天气已是越来越炎热。  那白晃晃的阳光照在大地上,灼得地面都是滚烫滚烫的。马车一走动,那灰尘直是冲天而散,久久不散,看这情形,似乎这地方已有好些时日不曾下过雨了。  这时,前面突然慢了下来。  平妪伸出头去,却见前方烟尘冲天,却是几个身着王氏仆役衣裳的壮汉策马归来。  怪了,这一路很太平啊,王氏怎么派出路探了?  那些壮汉冲到王氏家长面前,也不知他们说了几句什么话,一时之间,王氏子弟的嘀咕声埋怨声不绝于耳。  平妪好奇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尚叟在一旁低声说道:“那些人说,前方三十里都没有水源,一路上看到的井都已干涸,那些村民说,此地已有一月不曾下雨了,他们平素吃水,都是在东侧的崎山山脉中打的水。那崎山山脉离此地足有二十里山路,一来一回要一日的光景。”  尚叟说到这里,神色复杂地看向马车中的陈容,眼神不掩惊愕。平妪也是,她傻呼呼地看着那晃动的车帘,讷讷地说道:“女郎,似早已知晓?”  这时,车队已经停了下来。  平妪注意到,王家的仆役们从马车中提下几个桶来,开始给马喂食。  随着那些清澈的水出现在众人眼前,突然的,一个少女尖声叫道:“伯父,为什么要给这些畜生喂水?天热得这么厉害,我还想洗个澡呢。”  另一个王氏少年也叫道:“父亲,便让我们先洗澡,剩下的水再给这些畜生喝吧。”  车队中静了静,不一会,王卓的命令声传来,“休得胡闹。在找到井水之前,任何一桶水都不可浪费了。”  “叔父,我们只是洗沐,只要不把水溅出来就可以了啊。”  “是啊是啊,这么干净的水给畜生喝了,可真是浪费。”  王卓沉默了一阵后,命令声再次传来,“喂马用的水只限八桶,你们这么多人,这八桶水给谁沐浴的好?不要再闹了,谁也不可用桶中的水沐浴!”  他说到这里,又温和地安慰道:“马喝了水后,我们加紧赶路,务必尽快找到充足的水源,到时你们不管是沐浴还是玩耍,都有的是水。”  这一下,王氏子弟终于不再喧嚣,可隐隐中,那嘀咕和埋怨声还是有的。  平妪刚刚收回注意力,陈容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妪,让我们的马嚼缎中的水吧。”  “是。”  众马喂养过后,再次起程。这一次,每个人都停止了喧嚣,开始全力赶路。  不管是王氏还是陈氏,都为这次南迁做足了准备。可以说,这个车队,是全由马车组成的。每一辆马车,除了四匹马拉着外,还另有两匹马备份。  在这种情况下,三十里的路,一个时辰就赶完了。  可是,天空中依然是骄阳似火,道路两侧,所有的田地依然干涸开裂。一路上,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遇到的水井不但滴水不存,那积得厚厚的枯叶显示出,这地方已得干旱很久了。  这一下,王氏子弟隐隐地感觉到了不妙,队伍中,他们的抱怨声变成了不安地询问声,和咒骂声。  车队继续向前赶去。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太阳开始沉入西边,吹来的风也不再那么炎热。  可车队中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强烈的不安中。越是往南行走,他们骇然发现,道路两侧的田野便越是沟壑纵横,干涸得厉害。  这时刻,车队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咽喉似乎被火烧了一般,口渴得厉害。而奔行的马匹,这时也是疲软无力。  偏偏,前方还是一片灰蒙蒙的,明明只是初秋,可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只是一片荒芜的枯色!  整个队伍,这时都呈现出一种慌乱和不安,只有嚼过三次缎中水的陈家众马还是精神抖擞。  在众子弟希翼的,不安的眼神中,王卓命令道:“王右,你们把马喂饱喝足,前去探路,看到了水源再来通报!”  “是。”  顿了顿,王卓疲惫的声音响起,“去把陈氏阿容叫过来吧。”  “是。”  应答声刚刚落下,一个王氏子弟急急地说道:“父亲,不可,万万不可。”他压低声音,在王卓询问的眼神中不安地说道:“父亲,你身为王氏家长,却在短短一路间,向陈氏的一个支族庶女连续问询两次。这,岂不是用你老的清名,来成就陈氏阿容?”  第十一章干旱三  更新时间2011-3-620:04:26字数:2770  王卓沉着脸寻思了一会,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车队停下,给马匹再次喂了一点点水后,又起程了。  为了省水,王家没有煮饭,晚餐只发了些干粮。伴随这些干粮发下的,还有一些水。由于人数太多,每十人一组的队伍,都只发到了一盆水。对着西沉的落日,王卓站在车头,严肃地说道:“诸位,剩下的水都发到你们手中了,在没有找到水源前,诸位还是节省为是,”  队伍中,传来一阵嗡嗡声。  在这种种喧嚣声中,王氏七女的声音最为响亮,她尖声叫道:“父亲,分给我们的水,怎能与众人一般多?这贵贱都不分了么?”  一言吐出,四下皆静。  嗖嗖嗖,所有的护卫和婢仆,同时低下了头。似乎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沉凝和紧张。  王卓对一众高大悍勇的护卫瞟了一眼,转向王氏七女厉声喝道:“闭嘴!既已同路,便得共尝甘苦,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  话音一落,王卓如愿以偿地对上众下人感激涕零的目光。  王氏七女哪里被父亲这般喝骂过?当下小脸拉得老长,眼中泪珠滚滚。在她的身侧,是低声埋怨不休的兄弟姐妹。  这时,东方的天空,升起了一轮淡淡的明月。那月光挂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如果不是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车队继续上路了。随着最后一缕光芒淡去,众护卫都点起了火把,在秋风中,那些火把猎猎作响,给这夜间行动的车队,增添了几分活力。  出于心中的不安,车队走得很快。  陈容坐在马车中,她的队伍人不多,又因为一开始大伙便得到她的嘱咐,除了十分口水才喝点水润润喉外,从不曾浪费,所以过了一天,那桶中的水还是大满。  因此,相比外面的焦虑,陈氏众人显得安稳从容很多。  时间一点一滴地地过去,不知不觉中,车队已走了大半夜,一直走到月上中天时,众人还是绝望地发现,一路没有看到半滴水源!  王氏派出探路的人还没有回来,无奈之下,王卓只好派人向附近的庶民们询问水源所在。这一问才知道,离这里最近的水源,也有四十里的山路,那山路崎岖难行,就算是当地走惯了山路人,也要两天一夜才能把水担回来。因为这个缘故,村民们在求雨不成后,纷纷变成流民,也向南方迁移了。  这一晚上,车队一直没有停,走到天亮时,渴得疲惫不堪的坐骑,才就着路旁枯草上那少少地露珠补充了水分。当然,王家众人自是不能如畜生一样,去喝那枯草上的露珠。  直到太阳再次升起,感觉到事情不妙的王家众人才喝停车队,休的休息,想的想辙。这个时候,他们派出探路的人还没有回来。  中午时,王家最后的一点水也给用完了,所有的人,开始面临着没有止境的干渴。  终于,王氏众子弟的目光,转向了因为一直有水补充,显得精神十足的陈家队伍。  ‘的的的’有马蹄声清脆的在陈容的耳边响起。  平妪凑近头,朝着马车里低声说道:“女郎,王家人来了。”  “恩。”马车里传来的声音,依然平静而从容。  在这种时刻,她这样的语调,让平妪直觉得心神大定。  不一会,王五郎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阿容,冒昧前来,还请不要见怪。”他的声音中,夹着不好意思。  车帘一掀而开。  王氏众子弟在对上陈容时,同时双眼一亮,露出夹杂着妒忌和艳羡的目光来在这种时候,这个陈氏阿容依然面孔洁净,发丝乌亮,竟是丝毫没有风尘之累。比起她来,他们哪里还有昔日那风流都雅的贵族子弟模样?  陈容微笑着对上王氏众人,她不等他们开口,便曼声说道:“诸位如果不嫌弃,便把这一桶水搬去吧。这桶是我昔日沐浴所用,还算干净。剩下的两个桶,实属府中仆役,恐污了诸位清贵之体。”  她的声音十分诚恳。她知道,这次干旱的范围并不大,过不了几天,他们便可以脱离这种困境。她现在需要的是王家人的好感,以及能被士人们传扬的好名声。  王氏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痛快,来的时候,王氏七女还在心中想过十几句指责她,唾骂她,逼迫她的话,可这些话,竟是一句也配不上用场!  一众愕然后,王五郎清咳一声,带头向她拱了拱手,侧过头去。  不一会,便有三个王家仆役前来,他们抬起陈容的浴桶,便向前面走去。  当水抬到王卓面前时,王氏七女嘴一扁,恨恨地说道:“父亲,只剩半桶了!哼,定是那陈容不停地洗漱,才浪费了那么多!”  她的话音一落地,王卓便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他沉声低喝道:“这是什么话?人家愿意把水分给你,你不但不感激,还怨恨不知足?我王家,什么时候生出像你这样的女儿来?”  这话说得很重。  事实上,他不得不喝骂。王氏七女这声音不小,周围听到的人很多。  王氏七女万万没有想到,又被父亲这般责骂。而且这一次,父亲语气中的嫌恶,是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当下,她的眼中泪水直涌,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王氏七女呼地一下拉起车帘,缩到了车中,不一会,马车里传来嘤嘤地哭泣声。  一个中年人劝道:“允儿年幼,她说的话当不得真的。”  王卓重重喝道:“她与陈氏阿容一般大,怎地她便是年幼,阿容便如此进退得当了?”  他喝到这里,长叹一声,闭上双眼,道:“把阿容请过来吧,哎。”  王家人来请陈容时,陈容没有耽搁,马上便跟在后面赶来了。  远远的,她还在马车中,便对着王卓盈盈一福,无比恭敬地唤道:“陈容见过王公。”  她的表情,她的语气,十分的恭敬,这种恭敬,甚至还要胜过前两日。  王卓见状,那皱着的眉头,不知不觉中舒展开来。他慈祥地朝她挥了挥手,唤道:“阿容近前来。”  “是。”  “阿容,伯父问你,这一次干旱,你是怎么料到的?你为什么如此果断地令人装水,还把缎打湿?难道有什么神明提示了你,使你知道此行有出现如此变故?”  在提到‘神明’两字时,王卓加重了语气,看向陈容的眼神中,不知不觉中添了一分希翼。  陈容明白了他的希翼,当下她盈盈一福,垂着头,极为恭敬地说道:“伯父所料不差。”  六字一出,王卓双眼大亮,四周私语声则是一静。  陈容乖巧的,恭敬地说道:“陈容刚入此州时,曾梦见一白发老人,正对着开裂的田野太息。隔日我听到王家众位哥哥说,田野里的水太少时,突然想起这一梦,这才向王公禀报。”  王卓点了点头,叹道:“原来真是苍天示警。只怪我,不信鬼神啊。”在这时代,儒家正在世人打破,道家佛家横行,而不信鬼神的墨家思想,在民间也有残留。王卓以一句“不信鬼神”来掩饰自己的错误,正是把自己不纳良言的大错轻描淡写地抹去。  这时刻,不止是王卓,便是众王氏子弟,看向陈容的目光中都大有好感。她不但很果断地承认了鬼神示警,又提到王家众位少年早就发现干旱一事。这样一来,世人纵使说起,也只会说他们过于轻率。  王卓伸手抚着胡须,他在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后,便挥了挥手,示意陈容退去。  陈容的马车刚刚驶出几步,他突然想起一事来,忙又问道:“阿容,不知你梦中老人可有指出,此处干旱还有几日得解?”他问出这等忧国忧民的大话后,再提自己真正想问的话,“我们还要行走几日,便可得脱?”  陈容示意马车返回,她施了一礼,摇了摇头,恭敬地回道:“这,陈容不知也。”在王卓失望的表情中,她不确切地说道:“许用不了多久吧?”  “希望如此,退下吧。”  “是。”  王卓望着陈容渐渐退下的马车,伸手抚了抚长须,突然说道:“这个陈容不错,堪配我王家儿郎!”  第十二章脱困  更新时间2011-3-620:05:03字数:2179  一个中年人皱着眉头回道:“可她毕竟是分支的庶女,其父又是庶子。”  王卓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话,心中却在暗暗想道:陈容出身是低微,可经过这两次的事,她在士族中必然名声大振。再说,如果我王家的儿郎娶到了她,岂不是说,她这一路上的表现,只是说明我王家媳妇特别灵慧?我王家的清名,便不会有损了?  王卓想到这里,心中一跳,不由细细地思量起这件事来。  那中年人想了想,又说道:“若是为妾,怕她又不愿意。”  王卓点了点头,忖道:可惜可惜,她那父亲不在此处,这婚姻大事,还得到了南方再定。  当天晚上,派出探路的王家仆役回来了,他们说,从路人口中得知,前去百里便有水源了。  这个消息令得王家人精神大振。当下车队急急起程。  饶是如此,渴得厉害的人和马,足足走到半夜,才走出五十里。  这一次,凌晨的露珠不但马抢着吃,人也开始吃了。当然,王氏众人有陈容那半桶水撑着,还不会沦落到趴在草地上舔露水。这样做的,只有车队中的仆役护卫。  第三天,月上中天时,众人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绿色,侧耳细听,甚至能听到一片哗哗的水声。  听到这水声,车队中陡然响起一片欢呼声。狂喜中,众人不用吩咐,便驱赶着马车急急向前冲去。  这一晚,那欢呼声一直没有断绝。直到天明,还有不少人泡在河水中舍不得起来。  太阳再次挂在了东方。  踏着绿色犹存的道路,倾听着树丛中不时传来的啾啾鸟声,所有的人,都有再世为人的惊喜。  这一刻,众王氏子弟也明显成熟了,他们不再抱怨,并为了那天空飞翔的群鸟而高声欢笑。  “阿容阿容,过来过来。”  王五郎远远地便朝陈容挥着手,他那双细长的眼睛中,精光闪动。  自昨日见过王公后,陈容便发现,这王家五郎对自己的态度明显热情多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总闪动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彩。  陈容朝着王五郎点了点头,示意马车驶近。  在这个时代,因为儒家思想被激烈地冲撞着,它对女人们的禁锢,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有的胡人建立的国家中,女人还拥有政治地位,便是在晋王室统治下,寡妇再嫁不是什么稀罕事。至于女子向男人表达自己的爱慕欢喜,更是时有发生。如历史上,美男子潘安每每出门,便被女人们围观,她们投掷的果实,每一次都装满了潘安的竹筐。另一个美男子卫?d,更是被这些追星的女人围堵致死,给历史上留下了一个“看杀卫?d”的成语。  因此,这时刻王五郎邀请陈容同行,只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陈容刚刚靠近,便听到一个王氏七女地埋怨声传来,“五哥,那陈容不过是庶女,她怎么配得上你?你这般对她,着实丢了我王氏的脸!“  陈容一听,皱眉大皱,她低低冷笑一声,对尚叟说道:“叟,且慢行。”  “是。”  她的马车停下时,前方的埋怨声还在传来,“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依我看来,这陈容只配做五哥你的妾室。娶她为妻,哼,她配么?”  最后几字一出,陈容黑不见底,宛如夜空的双眸中,闪过一抹冷煞。  不过很快,她便把这抹情绪给掩藏起来,她低低地喝道:“不要去了,我们回吧。”  尚叟是有功夫的人,王氏七女的话,他比陈容还要听得清切。当下他重重点了点头,驱赶着马车果断地返回。  王五郎在低声回答了几句后,头一抬,便看到陈容回返的马车,他连忙声音一提,大声叫道:“阿容,阿容,怎地退回了?”  陈容没有回答。  王五郎皱了皱眉,他刚刚准备追出,一个少年在旁叫道:“五哥,别追了。你不可纵容了她。”  王五郎寻思了一然,慢慢地伸出手,示意马车停下。  陈容刚刚退回车队中间,便听到前面传来了一阵喧嚣笑闹声。  她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不等她看明白,眯着眼睛瞅着前方的尚叟便大声叫道:“女郎,是王家七郎的车队!我们居然与他遇上了!”  尚叟的声音中,含着无比的惊喜。  王家七郎?  陈容的眼前,不由浮现了那个少年美男的身影。掀开车帘,昂头瞅去。  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一只浩大的队伍,那队伍的阵势,一点也不输于陈容这支。从那飘扬的旗帜看去,可以知道,那队伍中除了王氏七郎王弘外,还有姓瘐的。  怪不得尚叟如此欢喜了,两支队伍这么一会合,他们安全无虞了!  陈容盯着那烟尘高举的前方,说道:“尚叟,我们上前去。”  “是。”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陈容地到来。所有的王氏子弟,都一窝蜂地冲了上去。不一会,两支车队的中间,出现了足有五六十人的队伍,这一支队伍,人人衣履光鲜,个个面目清秀。  这些人中,除了那二十几个王氏子弟外,另外二十几个,都是陈容不曾见过的,想来应该是瘐氏子弟。  这些人围成一圈,谈谈笑笑中,把两个人筹拥其中。陈容只是一眼,便看到了人群当中,鹤立鸡群,宛如神仙般的王氏七郎王弘。  在王弘的旁边,另有一个气度殊为不凡的青年,不过隔了这么远,视线又被遮拦,陈容看不清那青年的容貌。  正当陈容向他们打量时,她的身边,传来一个感慨声,“听说琅琊王家的本族子弟聚在一起时,时人曾叹息说:琳琅珠玉。现在我看到了这些少年子弟,不知怎地,竟有自形惭秽之感。  说话的是那个经常陪在王卓身边的中年文士,他虽然也是士人出身,其姓氏却是士族中的下品。他说完话后,转头看向马车中的陈容,叹道:“我这番感慨,恐怕只有你这个女人能明白。”  陈容的姓氏虽然尊贵之极,可她的父亲是支族庶子,她自身更是庶女,也可以说是士族中的下品人物,因此这中年文士有此感慨。  陈容没有回答。  只是她看向瘐氏和王氏子弟时,那目光清明之极,根本没有半点自形惭秽之色。中年文士细细地审量了她一阵后,突然说道:“女郎容貌见识都超过常人,怪不得没有我这番感慨。”顿了顿,他忍不住还是补充了一句,“奈何,出身太低。”  第十三章惊艳琴音  更新时间2011-3-721:55:17字数:2171  陈容没有回答,她知道,自己确实是出身太低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打紧呢?我已重新来过了!陈容握了握拳,向尚叟说道:“叟,再上前一些。”  再上前,便是挤入这些少年少女中了。  陈容的马车驶来时,好几个少年回头向她看来。只是一眼,他们的目光便是一呆,痴在那里。  陈容本来长得精致明艳。再世为人后,她那青涩的美丽中添了一份成熟,这种既有少妇的成熟艳丽,又有少女的青涩稚嫩的风情,让她在一众少女中,特别显眼。  一个瘐姓少年目灼灼地盯着她,开口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姑子?”  不等陈容开口,王五郎笑道:“她是平城陈氏之女,名容。”  平城陈氏?这个名号一报出来,众瘐氏子弟的目光大亮。平城的陈氏,只是陈氏的一个小支系,他家的女儿可算不得高贵。既然身份不高,那眼前这个美丽的女郎,他们不管是娶之为妻,或是索之为妾,都难度不大。  在众瘐氏子弟朝着陈容灼灼打量时,陈容的脸上,始终平静如水。  她走下马车,向前走出两步,抬起头,如子夜般黑不见底的双眸,看向被众少女围在中间的王氏七郎王弘。  王弘也在看向她。  四目相对,这个罕见的美男子顿时一笑,这一笑,他那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耀着让人眼花的光芒。不知不觉中,陈容又如初次相见那般,把头侧了侧,目光移开。  围着王弘的众少女,陡然见到这种美人一笑,先是一呆,转眼,欢叫声四起。  与王弘一道被堵的瘐氏名士,是个二十来岁,长方脸型,轩眉如剑,长相清俊的青年,他听到这里尖叫声,不由转过头来,顺着王弘的目光看去。  对上美丽的陈容,瘐氏名士哧地一笑,向王弘道:“原来七郎喜欢的是这种美人。”  王弘一晒,道:“她便是我跟你说过的陈氏阿容。”  瘐姓名士双眼一亮,他再次朝着陈容打量了一番,才收回了目光。  陈容一出现,便令得两个美男子兴趣大起,这事让众少女心中不满,她们向陈容的方向挤来。不一会功夫,一颗颗黑色的头颅,一缕缕飘飞的纱衫,甚至还横了好几辆马车,它们占据了陈容的视线,令得她根本就看不到王弘两人。  陈容收回了目光,回到马车中。  一上马车,她便从车壁间拿出一把七弦琴。  前世的陈容,在她这般年纪时,确实是个不学无术的。  可自从遇到那个人后,她为了摘去自己这个‘庸俗’的帽子,这七弦琴一练便是数年。她也是个极有天份的,练了二年后,便已懂得其中三昧。在她死前,仅凭着这一手琴曲,她已博得个才貌双全的名声。  陈容低着头,把琴就放在几上,然后,右手轻拔琴弦!  随着一连串轻悠飘转的乐声响起,人群的喧嚣声瞬时少退。  陈容没有抬头。  她右手轻勾淡挑,宛如流泉清风的琴声,便如天空上的明月,悄然而来,无声而溢,极尽清华。  喧嚣声消失了。  五六十个少女少女,同时转头看向了陈容。  这时的陈容,只是专注地望着塌上的琴,她那清艳的五官,在这一刻宛如宁静的春水,于树荫下,荡漾着潋滟华丽的光芒。这是一种清澈宁静,与艳丽张扬一道编织而成的美景。  不知不觉中,众少年都看痴了去,也听痴了去。  这些华服子弟,他们地出身,注定了他们的修养。在平日里,这琴棋书画就算不精通,涉猎是一定要有的。  此刻,陈容的琴声一飘来,他们便马上感觉到,这曲琴音非同凡响。  琴从尧舜以来便流行于世,其音清正淡雅,在这个时代,是最被士人们推崇的乐器。可以说,这时的士大夫们,很少有不会弹琴的。不说别人,王家七郎王弘便是个琴技出类拔萃的。  早在初次相见时,王弘从陈容走来的脚步声中,便知道她也是个懂琴技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陈容的琴竟弹得如此之好!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子,这一手琴曲,弹得飘转明快,流畅如风,泱泱荡荡中,似在他的耳边倾诉着别后的相思,再次相见地欢喜。并且,这种相思和欢喜,如春风般飘荡,如流泉般辗转,于有意无意间,极尽风流。  一般来说,士子名流们弹出的琴声,都以清正优雅空灵为要。可这个小姑子的琴声中,却另有一种与所有人都不同的华丽。  这等琴技,实已不输于他。  不知不觉中,所有的人都昂起头,王弘几人更是闭上了双眼,静静地倾听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流水一般的琴声渐渐飘散,渐渐转为虚无。  陈容慢慢抬起头来。  随着她抬头,一缕调皮的碎发散在她玉白的脸颊上。她眼波一转,子夜般的双眸,极深极静地看向了王弘。  四目相对。  陈容冲着他,有点羞涩,也有点欢喜地一笑,然后,她垂下双眸,徐徐说道:“重见君子,不胜欢喜。”  说完这八个字后,她便拉下了车帘。随着马车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动听的吩咐,尚叟驱着马车,重新驶回。  一众窃窃私语中,陈容的马车,驶回了队列当中。  而这时,不管是王氏子弟,还是瘐氏众人,都在向陈容的所在看来。可不管他们怎么顾盼,那马车帘一直都没有拉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王氏少女惊叫道:“这阿容,却是何时学会了这等琴技?”  众人一怔。  王五郎也从痴呆中回过神来,他皱起眉头,摇头说道:“从来没有听过。”  王氏七女冷冷一哼,哧笑道:“这陈氏阿容的琴确实弹得动听。可惜,不过是个支族庶女罢了。”  她的声音不低。  话音一落,已有好几人在那里点头赞同。众少年痴呆的目光更是一清,不知不觉中,那抹傲然中带着不屑的神色,再次回到了他们的脸上琴技不凡又如何?长相出色又如何?一个支族庶女的出身,便表明了,她永远都会低他们一等。这种人,不值得为之倾倒。  回过神来的众子弟,迅速地把看向陈容的目光收了回来。  这时,一个瘐姓少女急急地叫道:“啊?弘郎何在?”  王弘?  众女同时转过头寻去,寻来寻去,她们发现王弘和瘐志两个名士,早就坐回了马车中。她们能看到的,只是那一片晃动的车帘。  第十四章孙家小郎  更新时间2011-3-812:01:50字数:1997  马车外,不管是平妪还是尚叟,都是目瞪口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平妪才吃吃地问道:“女郎,你,你何时学得这等琴技?”  陈容沉默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低声说道:“我是在梦中学会的。”  不等他们反省过来,陈容声音一沉,命令道:“这事不可说出去,以后若有人问起,你们便说我是父兄离去后开始学琴的。”  平妪和尚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他们一生都呆在小小的陈府,小小的平城中,并没有什么眼界。陈容说她是梦中学会的,他们虽然不怎么信,却也想不到别的理由。  片刻后,尚叟的声音传来,“是,女郎尽管放心。”旁边,平妪等人也大大地点着头。  在他们简单的头脑中,此刻是想着,既然想不通便不想了,女郎这一次行事,宛如神助,也许这琴技还真是她在梦中所学呢。  马车中,陈容点了点头,吩咐道:“若有人找我,便说我睡了。”  “是。”  这时,车队再次起程。  两个车队混合后,整个队伍直是绵延近十里。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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