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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凶僧智深,酒里投蒙汗药,将电真捆在定魂桩上。电真醒来,大骂凶僧:“大胆贼人,快将你家二太爷放开。如若不然,我那大哥厉蓝旺定来取你等首级,踏平万佛寺。”智深哈哈大笑,说:“来人呐,把这小子的左耳朵切下来,先给我徒弟普月报一刀之仇。”手下之人用匕首割下电真左耳,用盘子端着,递给智深。凶僧智深说:“电真,我要叫你看看,你的耳朵是怎么变成我酒宴上的佳肴的!”遂吩咐厨子姜三和电文魁:“快,给我油炸耳朵丝!”又叫手下人摆酒侍候。二人到了厨房,文魁说:“这人耳朵可没法吃,换换吧。”姜三接过盘子,看了看电真的耳朵说:“这只耳朵,没有一点肉,除非油,便是脆骨。”说着伸手开了肉柜门,取出一个羊耳朵来,用刀削好,与电真的耳朵大小相同,说道:“大弟你看怎样?”文魁连说:“好好!不怨人称你是高手,真有两下子。”说话之间,那姜三忙用刀在墩子上切好,成了耳朵丝。又将油锅坐了,用铁丝罩篱盛着耳朵,往油锅里一放,“哗啦”一声炸焦了一层。又往油锅里一倒,来了个火彩,吓了文魁一个冷战。姜三说道:“兄弟你为甚么打冷战啊?”文魁说:“好吗,火苗子足有三尺多高,那还了得!”姜三说:“不算甚么,是手彩。你再看这个。”说着往碟内一倒那个耳朵丝,遂说:“你看我要用筷子一往下扒,那就算我学艺不高。”往下一倒,果然掉在碟里。又用些酱油、葱、姜、佐料等,将菜做好。又用酒壶筛好了酒,说道:“大弟你在此等候。待我送到前面去,管保得他一封银子。”说着便拿到前边,说:“老当家的,您瞧我给您做得了这个菜。”智深说:“姜三你到东院,去拿纹银一封。”姜三说:“我谢谢您啦。”说完向东院而去。这里凶僧斟好二杯酒,说道:“电真,我徒弟采花,碍不着你呀。”电真闭口无言。凶僧吃酒已毕,在禅堂吃晚斋。少时天色已晚,他在禅堂之内坐着,吩咐外面掌上灯光。
此时普月从外面进来,手中拿着一物,他是嘘嘘带喘。原来普月看见电真一被擒,他就出离了庙,直向电家庄跑来。相离切近,自己穿好夜行衣,他真大胆,不顾一切,直接蹿进院去。来到北房,手提刀便在屋内走来,听见西里间有人说话。真是燕语莺声的说道:“婆儿,你家二庄主一去未归,而今我怎么心慌意乱的。莫不成有甚么事吗?”普月一闻此言,跃身进屋中,到了西里间,用刀一挑帘。王氏抬头一看,忙问道:“凶僧你穿夜行衣,夜入家宅,莫不成你找不自在吗?”僧人说:“那电真是你甚么人?”王氏说:“那是我夫主。”旁边女仆一见,刚要喊叫,早被普月一刀杀死。王氏说:“僧人呀,你若是与我家二庄主有仇,你斩他的家眷,我不恼你。你若说出别的言语,休说我辱骂于你。”此时小环早吓得爬在床底下去啦。普月一听此言,知道别的事不成,只得伸手也将王氏杀死,手提人头,出了屋子飞身上东房,直奔家庙。
到了庙中一看,此处防守甚严,人多不好下去。他便来到后窗户,往里偷听。就听厉蓝旺问道:“电龙,你可想你娘亲?”电龙说:“伯父,我有七八天没回家,很是想他。明天倒儿我到家看一看去。”蓝旺道:“龙儿呀,你暂时不能回家,皆因你父前去万佛寺,一去未归。那凶僧诡计多端,再说那僧人倘若派人前来,杀你们满门家眷,那时拿你人头一到庙中,急也将你父急死。”说着伸手拉了电龙的手,说道:“电龙啊,你父母不死,还则罢了,倘若是有个舛错,那时我必要传你武功,聘请山东各地水旱两路的英雄,与他们夫妻报仇雪恨,以尽我弟兄结拜之情。等明天我派人将你送到家中,你母子见上一面,再行回来。你还是住在庙中,我好放心。”恶贼普月在房上一听,这里人防范太紧,没敢下手,便提着人头赶回佛寺。来到庙墙外,飞身上了墙,回到禅堂,见了智深说道:“师父在上,徒儿普月,领你老人家之言,杀电真满门家眷。”智深忙问道:“普月你可将厉蓝旺治死。”普月瞒哄他师父,说道:“徒儿已将电真之子一刀劈死,免咱们后患。又将厉老儿杀死,叫他尸首两分。手下的仆人杀死六七名,电真的家庙横尸一片,徒儿普月又将他妻杀死。您看妇人的人头到。”智深说:“普月你到了前边,如此如此的叫电真去看。”普月点头,将人头背在后面,来到电真的面前说道:“快来人呀,快将他的英雄木撤下。”又将头发摘了下来。普月道:“电真,你真是一个好朋友。不过是大丈夫,难免得妻不贤,子不孝。你与那混水鲲厉蓝旺,竟与我们莲花为仇作对。今夜我到你家,向你妻百般的求情,谁知那妇人性如烈火,不允从你家师父,是我一怒,一刀杀死。你子电龙,也被我一刀劈死。仆妇丫环,斩杀未留一个,家庙中那老匹夫厉蓝旺也死于我的刀下。电真呀,我来问你,我到处采花,碍着你甚么?你胆敢冲散我的姻缘。你来看,我与你妻是先情后斩人头在此。”电真一闻此言,注目一看他手中,果然提着自己之妻王氏人头,不由“哎呀”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当时闭气身亡,喷了僧人一身一脸的血。普月一见,便回到了禅堂,回禀了智深。智深随他到了外面,看了看说道:“按咱们绿林的夫矩,死后不结冤。这个呀,可不能那么比,因为他竟跟咱们为仇作对。如今咱们是把他死尸放到院中,将妇人的人头也放到他的身上。传刀斧手,将他乱刃分尸,死后不给他留全尸首。”众人答言,当时将电真摘了下来,放到当院,又将妇人的人头扔到他的身上,传来了刀斧手,各人手持军刃,将死尸围啦。
正要下手之际,电文魁从外面跑了进来,跪倒说道:“师父在上,您已然给少师父报了削耳之仇,请留他个全尸吧。小徒念他与我有恩,只因我天伦故去之时,他赏的我家棺材,又给请来高僧高道给超渡亡魂,如今我眼看着他不忍乱刃分尸。再者说,您全是武圣人的门徒弟子,稍念一念全是同门人,可以赏他个尸首不碎吧?他又是我一个长辈,我二人是同姓不同宗。”僧人智深一听,遂说:“好吧,我冲着你免去乱刃分尸。刀斧手退去。”一声令下,那些恶奴纷纷退去。又说道:“文魁呀,你将他们尸身人头拉到庙外掩埋了吧,以尽你们叔侄之情。”电文魁连忙磕头,“谢您赏我全脸。”这才由大家帮忙,他自己提了王氏人头,暗中落泪,便一齐拉到庙后。此时四处梆锣齐响,已交四鼓。文魁说道:“列位呀,那死去的电真与我有恩,天已到这个时候,你们诸位忙了一夜啦,请回去歇息去吧,待我一人埋吧。”众人点头,一齐走了。文魁看他们走后,不由落泪,心中暗想:我这样的来办,倘若被那恶贼普月看见,连我也一齐被杀,但分我有三寸的气在,一定出去上各处报信,凡是与我家二员外相识的人全给报信,非给报仇不可。想到此处,这才取出来锹镐在西角门旁边,挨着墙根刨了一个坑,就将电真的死尸埋葬好了,又用一个花盆将妇人的人头扣上,也埋在电真的下垂首。埋完了,说道:“庄主,你夫妻的亡魂有灵,别叫我害怕。我有三寸气在,一定给你们夫妻报仇。”说完他进到庙中,前去睡觉,按下不表。
如今且说电真的家中,那床下的小环,看见凶僧将主母的人头提走了,他才慢慢爬了出来,喊嚷着说:“你们大家来吧。我家主母死啦!”此时才有管家电海来到后面,一看屋中婆子被杀,主母王氏被杀,并且失去人头,小环名叫翠云,当时便问道:“翠云呀,这、这这是那个把主母杀死?”翠云说:“因为那僧人拿刀杀婆子,我一害怕,就钻到床底下去。”电海说:“既然在此,那么你先在此看守,待我前去报信。”说完他便出来,到了家庙门外一打门,里面有人问:“外面甚么人黑夜打门?”电海说:“我是管家电海。”仆人一听,忙将庙门开了。电海急忙到了西房北里间,来见厉蓝旺,双眼落泪。“大庄主呀!你老人请起”。蓝旺说:“好吧,来呀,快扶起来。”当时有仆人将他扶着坐了起来,问道:“电海呀,你黑夜之间,来到家庙啼哭是为甚么呀?”电海说:“大员外爷,您可千万的别着急。您要有个一差二错的,我家二员外爷,可不好办。”说着一看少爷电龙倒在一旁,忽忽的睡着啦。遂说道:“大员外爷呀,我家二主母与婆子方才被人杀死,我主母的人头失去。”厉蓝旺一闻此言“哎呀”了一声,气顶咽喉,立时背过气去。手下仆人等急忙上前撅叫。有人就把电龙叫起来啦,说:“你快上前,叫你的伯父。”电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得上前叫道:“伯父您苏醒。”叫了半天厉蓝旺才缓了过来说道:“电海呀,你快去王家庄,禀报王门黄氏,我那贤妹的娘亲,将他们胆大的婆子带上几名。王麒、王麟、王禄,把他们三个人带到我这里。电海呀,你拿钱到药店,买一斤潮脑,找那有胆子婆子将那潮脑揉满到尸腔子里去,盛殓好了,专等我那二弟回来再说。”电海答应,转身形向外走去。
此时天光已亮,又对电龙说道:“龙儿呀。你要玩耍可以在庙中,千万不可到远处去啦。你愿意伯父我的病好不愿意呢?”电龙说:“伯父啊,侄男我听您的话,愿意你老人家早些痊愈,好给我娘亲报仇。”厉蓝旺一闻此言,便将电龙抱到怀中是放声大哭,说道:“孩儿呀,我为甚么不在家中养病呢?我早知你父是艺高人狂,招得贼人怀恨,必有意外。人说话必须和蔼,有多大的仇,几句好话也能免去。惟独你父永远不会说软话,是我放心不下,恐怕他有意外,因此我才天天叫到家庙来。如今你看如何,果然有此事啦。”便问仆人道:“你们哪个家人认得青州府?”有一个人答言道:“员外爷,奴才我认识青州府。”厉蓝旺问道:“你姓甚么呀?”那个仆人说:“我姓王,我叫王喜。”蓝旺说:“你到二友居酒楼,拿盘费一百两,骑快马到青州府东门外,打听金家口。到了那金家口,你再打听厉家寨。街当中路北有厉家酒店。你将我二弟叫了来,你就如此如此的一说就行啦。”王喜点头答应,转身往外备马奔二友居取路费,前往青州不提。
且说电海到了王家庄街东,天已大亮,上前叫王家之门。里面有人问:“甚么人叫门?”电海说:“此处是王宅吗?”那王麒、王麟、王禄是在这里吗?”里边人说:“不错是在这里,你是那里的呀?”电海说:“里边说话的人,怎么不是我那哥哥王福啊?”里边那人说:“我叫王寿,我是他兄弟。他回家养病去啦,叫我在此替他几天。”电海说:“你往里回禀老太太,就说我是电家庄的,名叫电海,前来求见他老人家有要事面禀。”王寿来到里面,先到大爷屋里,说道:“大爷您赶紧起来吧。现有大姑奶奶的管家,前来有要事相商。”王麒一听,连忙的爬了起来,穿好了衣服,转身形往外,口中叫道:“电海呀,有甚么事呢?”电海一见,忙上前行礼说道:“大舅爷,我先给您行礼。您可千万别着急。”说着便把家中之事细说一遍,急得王麒撮手擦掌。电海说:“您急忙回禀老太太。我已然禀报了我们大员外爷。您叫胆大的婆子多去几个人,前往我们二员外家,帮助盛殓。我们大员外爷有话。请您随二爷三爷哥三个一同到家庙,有要事相商。”王麒点头应允。电海说:“我先回家置买应用物件。”说完从此告走啦。先到棺材铺,看好了一口寿材,叫人给送到庄来,另外又给婆子也买一口,一齐送到宅中,然后派人伺候着。他便出来到了杂货铺,说道:“李掌柜的,现下我们主母故去,家中大办白事,宅中人来拿东西,你尽管给他们,可得立好清单,完了事咱们再算帐。”李掌柜说:“好吧,管家你有话,拿甚么我全给。”电海安派好了,便来到家庙说道:“大员外爷,您不用着急啦,各样事我全办好啦。不过还得请示您一件事,我主母那棺材下削不下削。”厉蓝旺道:“我叫你预备的潮脑,你可办好?照我说的法子去用。棺材先不用下削,容等将人头找回来再说。那仆妇由你去办,通知他们家中人,多给银两,与他二百两。这些事由你去办,叫他家人每月来咱们庄中领银十两,当下便立他们一张字,由四十五岁算起吧,直到一百岁至止,准共他们要五十六年的恤金。”电海答应道:“奴才全都照办。只是我那主母的人头,恐怕找不回来啦。”厉蓝旺道:“等我那徒弟到了自有办法,你就快点回去吧。”电海答应出来正要往回走,忽然看有两套大车进了村口,前头车上坐的是老太太王门黄氏,带着王麒之妻王门张氏、王麟之妻王门金氏、王禄之妻王门李氏。后面车上全是婆子丫环。电海一见急忙迎上前去。老太太问道:“电海呀,我那姑老爷不知死活,我那死的丫头,对我有过错,多亏电真家教好,才将他调理好了,要冲她对待我的那份恶怨我连来都不能来。她过门十七载,老身我连接她都不想接。我那姑爷维环,将她送到家宅。那维环有艺业在身,在家半个月,他夜换锦衣,暗入王家庄,看她对待老身如何。虽然说他是姑爷,可是孝顺我如同亲娘一样对待,才将我那女儿调理好了。维环生人以来,就办一件错事,不该斩去他叔父的右臂。也是那电华不行人事啊!”说话之间,车已进了村庄,来到门口,一齐下车。
大家一同来到了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女儿有尸无头,老太太是痛哭一场,口中说道:“女儿呀,你死不能结冤,这也是你的报应循环。不知我那姑爷是上哪里去了?”回头问道:“电海,我那外孙子电龙呢?”电海说:“我那大员外爷,早就把公子叫到家庙,不放回来,就怕家中有一差二错。因为我主人得罪了毛贼草寇,夜间有个防不到,要出了意外。”老太太说:“那么你家大员外怎么分派的呢?”电海说:“我家大员外爷说,请您不用着急,叫您派那胆大的婆子拿那一大包潮脑,给揉在尸腔子里,暂行盛殓。容等大员外爷的兄弟到来,找回人头,再办丧事。”老太太点头,便吩咐大家照此办理。按下他们暂且不表。
如今且说那王麒弟兄三人侍候老太太他们走后,他弟兄三人收拾齐毕,骑马到了家庙,来见厉蓝旺。到了庙中,仆人将马接过。他们来到西房北里间,跪倒行礼,大哭失声说:“兄长在上,小弟等与您叩头,就请您设法与我那姐丈姐姐报仇雪恨,我弟兄是感恩非浅。且不知您的病体如何?”厉蓝旺说:“三位兄弟请起吧,我的病体见好。王麒呀,我那二弟维环,他一到佛寺是九死连一生都没有。他不听愚兄的良言,若听我的话,焉有今日。再说他去半个月有余,生死莫卜,是凶是吉并无音信,倘得一信,我自能与他报仇雪恨。我打算派你弟兄三人,在电家庄西村头路南有二十五顷果木园子,你们要照料一二。衮州府北门内路西茂盛当,你们要执掌一二。西门里路北二合永杂粮店,房产买卖全是我那二弟维环的,南门外路东德顺店那房产也是他的,你们弟兄也要与他照料。东门外路北二顺镖局,那里房产,满是电家的。十字街道东路南一座澡堂子,字号乃是洪兴,铺掌是阎顺贵,那房产都是你姐夫的。澡堂东隔壁两座大店,那房产也是我二弟的。周家庄北村头,有四顷半地,是我二弟的。赵家庄东村头有十二顷地,也是他的。我厉蓝旺的病体好与不好,但有我的三寸气在,把你们弟兄三人叫来,交代已毕,省得我死后,白断送人家。那时岂不白便宜了他人。容我病体康复,我那二弟维环倘有凶险不测,那时我必然要聘请天下的宾朋与他报仇雪恨。你们在庙里庙外,各持长枪短刀,黑间白日,护庇这个庙。为是保我与你外甥电龙的性命。防备那白莲花普月,与他师父的毒谋,前来行刺。据我想来他们师徒一定设法将我二弟害啦,那僧普月才敢来到庄内。我要没有这场病,我二弟决没有被擒这情。我们借他点胆子,他们也不敢来。王麒呀,你赶紧与电龙预备孝衣,事已至此,我将嘴唇说破、舌头说焦,也算枉费前心。留我阳寿几载,我自有法子与他们夫妻报仇。”王麒说:“只凭老哥哥办理吧。”当下他们这里办理一切白事,按下不表。
且说万佛寺凶僧智深。这一天他心中不大放心,便问道:“普月你可将那蓝旺老儿制死啦吗?”普月说:“连那小儿电龙一并被我斩杀。”智深道:“普月呀,你可别竟蒙哄于我。我倒不怕,给你想的到,将来留他二人活口,老儿交友至诚,他要教会电龙武艺,传好了刀法,那时他知道他父是被你我师徒所害。那时他腰带钢刀,来找你我。可不是我长他人的威风,灭你我的锐气,咱师徒在一处都不准是他人的对手。要是走单了,照面一招不过,就得尸首两分。”那普月听他师父一说,心中也是害怕,他是天天夜换紧衣,小心防备。这天夜内,他偷着来到电家庄东村头家庙。来到了一看,那院中灯光明亮,庙外有许多庄兵,各拿长枪短刀,往来巡行。直到天光大亮,他也没敢进去。普月便出了西村头,来到树林中换下来夜行衣,还是僧人的打扮。离电家庄有三里多地,那里有个崔家营,西村口路北有座关帝庙,那里住着普月的叔父,名叫智善,他便找了来,打算在这里住几天。来到一叫门,里面有人问道:“外面甚么人叫门?”普月说:“师弟开门吧,我是普月,来看我叔父来啦。”小徒弟闻言,连忙将山门开啦。普月进来,两个人一同到了里面,见了智善,上前行礼说道:“叔父在上,孩儿普月与你老人家叩头。”智善说:“普月呀,你行完礼赶快给我走着,千万别在这里。你要在我这里多待一会儿,我都怕叫你给穿唆坏了。你要遵守佛规,我看在我兄长的面上,我能将你逐出门外吗?你小子投奔别的庙也可以,怎么单单的入了黄沙滩万佛寺,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是我与智深一无仇,二无恨,既然要是身入佛门净地,就应抛去五行戒杀盗淫妄酒,不能再贪荣华富贵,一心守青灯,侍候佛祖。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谁知那个智深,一心好淫贪杯,失去佛规。普月呀,人人全是父母所生,天理良心,全是一样,僧道俗通是一理,谁人没有姐和妹。难道说,你家就没有姐妹吗?你们看见人家少妇长女,长得美貌,你们淫心便动。倘若咱们家中,有个年轻美貌妇女,有个不法的狂徒他看见了,若是五官挪位,行动轻佻,那时你当如何?近来有位侠客爷住在我这里,听他言讲,莲花党专门采花,破坏良家妇女。我听说离此地正东三里多地,有个二友庄,那里原叫电家庄,员外是电真,东村口有他的家庙,在庙中住着位厉蓝旺,人家庙中,名誉就很好,方近左右一带,谁人不说他们好哇。你们师徒在那一方,有甚么名气,大概你自己也知道,像你们这师徒,现在虽然有气活着,我恐怕将来临终之时,不得好死。你看你如今左耳那里去了?”普月一听心想:他必是与电真有来往。只得假意说道:“我长了一个耳线,未能医好,耳自烂掉了。”智善一闻此言,哈哈大笑,说道:“普月呀。你这全是扯,想哄我。你趁早的去吧,别在我这里。”普月说:“您是有所不知。孩儿我与师父拌嘴,因气出了庙,请您收留我几日吧。”智善说:“普月呀,你要在这里住着也不难,必须先到后面沐浴身体,对天赌咒,然后再在这里住着。住十天也罢,住一个月半个月也罢,那时就任凭你个人之便。”普月一听此言,不由心中暗想:我若说出我心中之事,那时我叔父能叫过几个师弟,把我绳缚二背,送到电家庄。那老匹夫厉蓝旺看见我,真有喝我血的狠劲。莫若还得撒谎,蒙了过去吧。想到这里遂说道:“叔父,侄男情愿遵叔父之言。”智善说“好”,遂叫道:“至仲啊。”那小僧人说声“侍候师父”。智善说:“你将他带到后面,前去沐浴身体。至缘呀,你去设摆香案,好叫他对天赌咒。”徒弟分头去了,少时回来了,至缘面色更改。智善说:“普月呀,你师弟已将香案摆好,你要上香起誓。”普月不由暗想:你也就是我的叔父就是了,要不然今夜亮军刃,就将你的僧头摘走,如今是出于无法,不得不从,我为是相离他们电家庄相近,每夜前去探望,有了闲空,得了手时我必要将那老儿以及那电龙一刀斩杀,方出我心头之恨,待我先起下牙痛咒,瞒过我叔父再说。想到此处,便拜倒于地,口中说:“佛祖在上,弟子普月,从今之后,改过自新。我倘若再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叫我不得善终。叫我尸首两半,二目被抠,心肝失去,人头不在。”普善一听,遂说:“阿弥陀佛。普月呀,你这个咒赌的倒好,只恐怕你口不应心。真要是如此改啦,将来一定能得全尸,得啦,你去西间睡去吧,至仲至缘你们将香案收拾下去吧!”
晚饭后,他们三个在一屋中睡觉。半夜之中,善月打把式,抡胳膊、踢腿,打的两个小和尚不得睡觉。过了三五天,还是这样,两个人便来告知老和尚。智善说:“徒儿,你们就把那间屋子让他一个人住吧,不用再跟他一处住去啦。至仲呀,我来问你,那天你同他去沐浴,回来之时,为甚么脸上变色呀?”至钟说:“我师哥一脱僧衣,他内衣有戒刀一口,因此害怕。”智善说:“你可看见明白了,他是有刀哇。”至仲说:“师父,徒儿不敢在你老人家面前说谎言,实有戒刀一口。”智善说:“我查出今天非把他逐出庙外不可。因为日后倘左右有施主前来烧香还愿,一眼望见普月,男女的施主,不就不恭敬咱们啦吗?那时可就耽误了咱们大事。他再做出别的事情,事后有人传到二友庄去,被那二人知道我窝藏他人,此庙一定被剿。莫若早行将他逐走为是。”这天早斋已毕,普月到各殿上香完毕,来到禅堂。智善问道:“普月你可有戒刀一口?”普月说:“不错,孩儿有防身利刃一口。”智善说:“你无事拿刀做何使用呢?”普月说:“叔父有所不知,只因那年您将我逐出门外,我至了万佛寺。我与我师父所学刀法三十二手,我跨这口戒刀专为防身所用。”智善说道:“普月呀,僧道皆为一理,倒是许跨戒刀,道人也许配慈剑,可是全不准错用。你如今要将此刀错用,你可小心在香案之前对天赌咒。你用完了晚斋,归庙去吧,你如若不走,违背叔父我的规矩,我叫你四名师弟将你绳缚二背,送到电家庄。”普月说:“叔父,请息怒。侄儿我一定不能错用,再说我在您这庙中借住,就不能犯您庙规,请您放心。”智善说:“你要遵我的佛规,白天要在佛堂打坐,夜晚你到西掖间睡觉。倘若违背我的佛规,那你就趁早的走吧。”普月一闻此言,是连连的点头。当时他忍气吞声,在庙中很守佛规。那普月真就白天在禅房打坐,夜间在西掖间躺在床棍上,看那桌上的一盏油灯,呆呆发怔。直耗到天有定更之后,知道四个师弟睡着了。他翻身坐起,伸手取出解药来,抹在自己鼻孔之上,又取出鸡鸣五鼓返魂香,便将那四个人薰过去了。急忙换好夜行衣,背插戒刀,转身形往外把门插关拉开,来到外面。双扇门倒带,到了东界墙,飞身上去,这才离了此庙,够奔电家庄。
一直到家庙墙外一看,还是那样的防范,往来人不断,各拿着刀枪棍棒,足有六七十人。院中灯烛辉煌,照如白昼一般。再细看东房上,有十根绊腿绳,西房上也有十根绊腿绳。普月在北房后坡一趴,心中暗想:老儿防备太严,这是夜间还如此哪,这要是在白天,那还不一定多严呢。忙往下细细查看,就见那东面地上全有绊腿绳,房廊之上摆着兵器,自己一见,可就不敢下去啦,怔了半天,看了看没有破绽,自己这才回关王庙。到了屋中,换好白昼衣服,将夜行衣脱下,昏昏的睡去。他从此是天天夜里将他四个人薰了过去,他夜夜探电真家庙,竟打算置死厉蓝旺。一连七天,到也没有办法。第八天这天夜内,他可没回关王庙,直接回了万佛寺,在外边一叫门,早有人问道:“外面何人叫门?”普月说:“里边是文魁吗?快开门吧。”文魁当时将门开开,普月进来,文魁问道:“少当家的,这几日上那里去了?老当家的正想念您啦,快瞧瞧去吧。”普月说:“我到衮府望看朋友,多盘桓了几日,所以回来迟了。”说着话便来到禅堂,见智深上前跪倒行礼。智深问道:“普月你这几日上哪里去了?”普月说:“师父,徒儿我这些日,去到电家庄,已将那电真的至亲至友,是男子全被我斩杀了。”智深一闻此言,连忙说道:“好好好,正趁为师之愿!你在庙中,我还正要派去呢。”普月说:“是啊,您不派我,弟子也得去。”按下普月暂且不提。
如今再说电文魁心中暗想:才我给普月开门时,看见他面现惊慌之色,也不知现在电家庙的厉员外吉凶祸福。从这天起,每日愁锁双眉,一入庙堂,终日一语不发。手下里跟文魁在一块的僧人,见他心有所思便问道:“电师弟,你这两天怎么一语不发,茶饭懒进,所为那般?”文魁说:“师哥,我的事情难办。”他师哥普明说道:“你有什么难办的事,对我说明,我可以替你想个办法。”文魁说:“我那日早晨,在前面打扫佛殿,正在扫那山门外的台阶,由电家庄来了两个同乡,给我带来个口信,说我那老娘现在卧床不起,病体深重,让我辞去庙堂,回家去侍候老娘。是我听了此信,心中着急。”普明说:“这何必着急呢?文魁说:“皆因我那二庄主,跟你我师父为仇,叫我不好前去告辞。再说你我都知道电真是被咱们师父谋死,倘我走后,庙内出了差错,那时师父必要多猜多疑,准说是我走漏的风声。”普明说:“文魁,你我的师兄普月,离了庙堂七八天,今天才回来。你可知他做甚么了?”文魁说:“我问少师父,他说是上山东衮州府望看朋友去了。”普明说:“他冤你不能冤我,皆因你是电家庄的人。普月赶回电家庄,无论男男女女,刀刀斩尽、刃刃杀绝,免去后患,从此我等在佛寺,便可高枕无忧矣。文魁你先在此等候,我普明去到佛堂,把话跟我师父一回禀,我师父还能把你放在心头。必然叫你回去侍候你老娘去。”文魁说:“师兄你可别往里回禀。倘若老僧一怒,死在万佛寺内,做了刀下之鬼。我母子焉能见面。”普明说:“你也不必落泪了。我自有言语对答他。”说完转身形往外,赶奔禅堂,面见老僧,把电文魁家中情形对智深从头说了一遍。智深听明白了。普明又说道:“现在那文魁,因为忧愁他老娘,终日斋饭懒进。”智深说:“普明啊,电文魁他既有此事,为何不早说呢?”普明说:“皆因他那电二庄主死在咱们庙里,他不敢向师父说明,恐怕你老人家多心。您要能发恻隐之心,叫他回家,把他老娘侍候好了,然后再回转庙堂。电文魁他不敢禀论师父知晓,不知您能准他几天假不能?”赛朱平智深一闻此言,哈哈一阵冷笑说道:“好吧,为师父的赏他银二百两,就让他回家侍奉他老娘。他老娘的病体是好是坏,叫他老娘到佛寺来一趟。那恶贼电真,那老匹夫厉蓝旺,都死在我师徒之手,那样有能为的人,我都给处置了,何况电文魁一个粗单之人,何必将他挂在舌唇。你就给他送四封银子去吧。”普明说:“我就替他谢过你老人家啦。”普明拿着四封银子来见电文魁说:“师弟,我把你家中之事,已经对师父说明。我也不是叫你知情,我在师父面前,多给美言了几句。师父赠你纹银二百两,叫你回家侍候你老娘去,你老娘的病体好与不好,你可要来到庙堂一次。”文魁说:“小弟谢过你替我说话之情,我给您留下一封银子。”普明说:“不用,你拿回孝敬你老娘去吧。我没钱时,跟我师父去要。”文魁说:“我到禅堂给我师父叩头去。”普明说:“你就不用去啦,我师父叫你这就走哪。”
电文魁收拾收拾,来到庙门,普明往外相送。电文魁说:“师兄请回吧。”普明把庙门关好。电文魁出了佛寺,顺着大道一直往东,路南有一片松林,来到树林以内,把身子往树后一隐,回头观看,并没有他人暗中跟随,自己这才放心,一出松林一路赶到电真家庙。到了家庙门前,面见老乡说:“大员外现在病体如何?”仆人说:“咱们大员外病体未得痊愈。”电文魁上前叫门,里面仆人问道:“外面何人叫门?”文魁说:“我文魁前来给大员外请安,您给往里回禀一声。”仆人将家庙出门开开,电文魁走进家庙,仆人把双门闭紧。电文魁往西里间而来,见了厉蓝旺放声大口哭。厉蓝旺一见,不知是怎么回事?“有话慢慢说,不用啼哭。”电文魁说道:“大员外呀,您务必给我家主人报仇雪恨。”于是将电真命丧庙堂情形是细说一遍。厉蓝旺听了说道:“文魁,我来问你,你说二员外命丧庙堂,只是空口无凭,可有甚么对怔?”电文魁说:“庄主,现有电员外的左耳一个。”厉蓝旺说:“拿来我看。”电文魁忙一伸手,从囊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儿,递给厉蓝旺。厉蓝旺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心中一阵难过,一见如把钢刀扎于肺腑,不由双眼落泪,遂问文魁道:“你家二庄主,可得着全尸?”电文魁说:“电庄主临死就失去左耳一个,口喷鲜血而亡。凶僧要将尸首剁成肉酱,奴才文魁因为受过二庄主的恩惠,不忍见二庄主乱刃分尸,是我跪到凶僧面前苦苦哀求,这才将我家庄主尸首留下。”厉蓝旺说:“你起来吧,你可将他夫妻尸首人头保存起来?”文魁说:“庙里人等帮助于我,将尸首人头搭在后门外,我用花言巧语把众人支开,我才敢落泪。我将二庄主的尸身,就埋在庙后了,二主母的人头,我也给打了一个花盆埋在一处。从那天起。我是总想到电家庄,给您老人家送上一信。只因凶僧诡计多端,又恐事机不秘反为不美,是我这次心生一计,用言语挡着凶僧双耳,凶僧并赠我纹银二百命我回家。我是不分昼夜,赶到庙堂。就请您想法给二员外报仇吧。”厉蓝旺说:“从今往后,不准你称呼我为大员外,咱们兄弟相称如何?”文魁说:“奴才我可不当。员外您是何等之人。您与我家二主人是神前结拜。我文魁乃是二员外的一个奴才。怎能跟大员外您呼兄唤弟呢?”厉蓝旺说:“你有泄机之恩。你要不将左耳带回,我不知我那拜弟身亡,我弟妇的人头何在?不知他们尸首人头掩埋何处?不是泄机的恩公吗?”说着命人把电龙叫来。电文魁一看电龙身穿重孝,遂说道:“大少爷,您的命运真苦啊,你父母都被凶僧害死。”厉蓝旺说:“龙儿,快过去给你义父叩头。”遂对文魁说:“你就收他做个螟蛉义子吧。从此你我是呼兄唤弟,将此子电龙将养长大,我厉蓝旺给他折腰折腿。只要地府阴曹留我阳寿,我必要将我平生的能耐,传授电龙,给电家门接续后代香烟。”蓝旺说完,天色已晚,吃过晚饭,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红日东升。外面有仆人进来说道:“回禀大员外,外面现有您家中胞弟二达官,展眼鳌鱼厉蓝兴前来求见。说是您派电家庄的仆人,去到青州府东门外厉家寨请了来的呀。”厉蓝旺说:“对啦,他既然来了,那么叫他进来吧。”仆人点头出去,到了外面说道:“二员外爷,我家大员外有请。”说完上前伸手接过马匹。蓝兴问道:“管家,我兄长他的床在那屋呀?”仆人说:“您随我来。”说着把马拉到院中拴好,便领他到了西房,说道:“您请进去吧,此房就是。”厉蓝兴一听,忙走了进去,果然见兄长躺在那里,便三步两步的走了过去,跪倒行礼说道:“兄长在上,小弟有礼。”厉蓝旺说:“兄弟请起来吧。”又叫仆人将自己扶起。此时蓝兴一见兄长面带愁容,连忙上前将棉被一揿,看他兄长是骨瘦如柴,一揪他兄长的右手往背后一围,不由得自己双眼落泪,来到床前一站。自己心中所思:我兄长虽然病到这个样子,可是阳寿未满,尚不致于死,遂说道:“兄长啊,您这个病已有半年有余啦。您要是在家中,有我与您弟妹,终日在身旁侍候着,早就痊愈啦,不致于如此的日久。那可称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真是茶来张手,饭来张口,在家中替小弟我执掌家业,呼弟兄有多好呢。您年过半百啦,性情特傲,小弟我不敢违背。您必要出外访一知心投机的贤友,是您错啦,多么投缘对劲也不成啊,他是异姓之人,怎能比你我一母所生近呢?再说你我弟兄总算脚登肩头,同胞的手足,别人何能比的上呢?我看兄长面带愁容,怎么不养病呢?兄长您要忧愁此人,是有恩还是有仇呢?有恩小弟我必登门拜访,若是有仇呢,小弟我掌中这一口刀,一定去找那仇人。将他的人头带来在兄长的病榻前,叫您一看,好解烦闷。兄长啊,那么您还是思想甚么事呢?请您对我说来。无论甚么事情,对我说明。”厉蓝旺道:“二弟呀,我打发仆人到家中,把你叫到家庙,我有
话说,此庙乃是电家庄电真电维环的。我离家后来到此处,即与他交友。他是错投了胎啦,敢说与我对劲,实比兄弟你胜强万分,他们夫妻二人,侍候我的病,实比他人强。要讲在外交友,那是何人也比不了他。”厉蓝兴道:“兄长啊,您就不用提啦,干脆您有甚么话,您就说吧。兄我必然照着您的话去办,决无更改。”蓝旺说“好,仆人去将电龙叫来。”早有仆人去到南间,便将电龙带到北间。蓝旺道:“文魁快与你二哥叩头,他是我胞弟厉蓝兴,人称展眼鳌鱼。”电文魁一听此言,连忙上前拜倒说:“二哥在上,小弟电文魁有礼。”厉蓝兴忙用手相搀,不知说些甚么,且待下回分解。
(轻小说)(不无敌)(魔法)(奇幻)(单女主)(不套路)这是一场奇迹的开始,这是在接触到超凡事物之后,少年成为王者的故事。掀起反抗的旗帜吧,令他振翼吧,捷足的迅猫,操起手中的双剑,撕碎眼前的所有敌人;令他沉默吧,磐岩的蛮牛,挥舞手中的大剑,破碎虚妄的世界;你会见到异邦之人在日光下的到访;你会见到无名的君王在尸堆之上......
媚公卿小说全文番外_说道陈容的媚公卿,《媚公卿》作者:林家成【文案】她执意要嫁给他,最终自焚而死。重生后,在这个讲究门第风骨的魏晋时代,她起于卑暗,胸怀机谋……第一章何必更新时间2011-2-2811:28:28字数:2889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阁楼中,纱窗后,烛泪点点,人影相依。 陈容呆呆地站在榕树下,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她的唇,已在不知不觉中抿得死紧。 灯火通明中,笑语声不断传来。那笑声是如此欢快,如此烂漫,仿佛人世间从无痛苦,也仿佛春花从来灿烂。 一个柔细的声音突兀的从她的背后传来,“是你?郎君不是将你休弃了吗?你怎地还在这里?是了,是了,在你的苦苦泣求中,郎君答应了留你几宿。” 恶毒的语言中,一阵馨香传来,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到了陈容的身侧。她顺着陈容的目光望去,在对上阁楼中那双双依偎的身影时,她的嘴角狠狠一抽。 不过,那眼中所有的妒恨,在看到呆若木鸡的陈容时,又转为快意。柔细的哧笑声再次响起,“噫,那不是你族姐么?你千方百计地把她挤掉,逼得郎君娶你为妻时,定没有想到,不是你的终究不会属于你,你的族姐有一天还是回来了,还是拿走了属于她的东西吧?” 娇小的美人啧啧连声,她哧笑道:“百般算计,却落了个休弃的下场,陈氏阿容,我要是你,干脆一把火烧了自身算了!” 娇小美人的话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极尽恶毒。可不管她怎么嘲讽挖苦,眼前这个与她敌对多年的老对手,却一直没有吭声。这一刻,一直泼辣阴毒的陈容,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只是痴痴呆呆地望着纱窗后相依相偎的人影,一动不动,面如死灰。 娇小的美人见她不吭声,格格笑道:“是了,听闻郎君自娶你过门后,却一直没有近过你的。啧啧啧,枉陈氏阿容素有才貌双全的名声,却一直到被休弃,郎君都对你不屑一顾!” 这一句话,如一把剑一样,血淋淋地上刺进了陈容的心脏! 呼地一声,一直呆呆傻傻的陈容突然转过身来。 她直愣愣的目光中,含着让人惊惧的阴沉,娇小的美人在对上她的目光那一瞬间,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出几步! 陈容向娇小的美人逼出一步。 娇小的美人一惊,她一边后退,一边急急叫道:“你,你要做什么?” 陈容面对着惊慌失色的美人,冷冷一笑,不知不觉中,她已逼得这个美人靠上了一根榕树干。 就在那娇小的美人吓得尖叫时,只见寒光一闪,““叮”地一声,一柄短剑从她的发鬓穿过,重重地插入树干里,直入三分! “啊” 娇小的美人惊声尖叫起来。 “闭嘴!” 陈容沉沉一喝,这一喝,极冷,煞气十足。娇小的美人一凛,果真应声闭紧了双唇。 陈容盯着她,月光下,她双眼黑亮黑亮,幽深如狼! 她盯着她,冷冷地说道:“本来,我这一剑是想杀了你的。不过想一想,你卢美人极善作伪,平素又颇得他的看重。留着你,还是能给我那姐姐添点心头刺。” 陈容说到这里,嗖地一声把短剑抽回。剑刚入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个护卫大声问道:“何人在此?”“可有刺客?” “无事。”两个女人同时回出一句。 众护卫这时也看清了两女,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向后退去:陈氏与卢美人向来不和,两人只要在一起,便会非常热闹,他们已经习惯了。 护卫们一退,陈容长袖一甩,转身离去。 卢美人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到寒意刺骨。她打了一个哆嗦,这一刻,竟是在想着:像陈氏这般骄傲的人,居然痴恋上郎君那样无情的男人,也是可怜。 想到这里,卢美人一声长叹,她意兴全无的向自己的院落走去。 卢美人才踏入院落,突然听得东厢院喧嚣声大作。她猛地回过头去,却见东边浓烟滚滚,火光隐隐。 “走水啦,走水啦” 一阵阵急喝奔跑声中,卢美人心脏猛地一跳,她连外裳也顾不得披上,便急急向东厢房跑去那是陈容所在的院落,以那女人刚烈狠辣的性格,说不定真听了她的话,举火了。 卢美人急急跑去时,正好看到主殿方向,她的郎君与郎君新娶的夫人也在向东厢房跑去。 三人同时来到了东厢。 刚刚跨入院门,突然的,一阵疯狂的大笑声传来,那笑声声嘶力竭中,含着无边的痛和恨,以及悔。 卢美人急冲几步,猛一抬头,便脸白如雪! “劈劈啪啪”声中,东边的阁楼已经倒塌大半,只剩下最西侧的那面墙还杵在那里,却也是摇摇晃晃,滚滚的浓烟飘满了整个院落。火焰翻滚中,那个一袭罗衣,披散着长发仰天长笑的女人,可不正是陈容? 她,她当真了! 卢美人脸色灰败,她向后踉跄退出一步!这时刻,一种难以形容的怜悯和悲伤席卷着她! 突然的,她听得身侧传来郎君地命令声,“救人,救人” 急喝几句后,她听得郎君向左右问道:“怎地起了火?” “是夫人,不,是陈氏喝退我们,自己点的火。” 郎君明显惊住了,他急急转头看向火海中的陈容,冷漠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陈容,你这是何苦?” 直逼入半空,红通通的火焰照耀下,郎君那俊美威严的脸上,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惊愕。 火海中的陈容没有回答,她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郎君,疯狂地笑着。她仰着头,展开双臂,笑声嘶哑,似是长歌也似是大哭。随着一股火焰腾地一声缠上她的身,她那含着痛楚的笑声更响亮更疯狂了。 见状,郎君皱起了眉头,他手一挥,冷冷喝道:“既然她想死,便成全她吧。”说到这里,他长袖一甩,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去,竟是把那渐渐被烈焰吞噬的女人丢在背后。 卢美人错愕地望着郎君绝情的背影,这一刻,一种刻骨的寒意侵袭着她。她急急转身看向陈容,看到的,是更加用力大笑的她。可是笑着笑着,卢美人清楚地看到,两行泪水如珍珠般从陈容的脸上滑落,滴入火中,化为灰烬!她更清楚地看到,泪流满面的陈容那疯狂的大笑声,渐渐转为哧笑,嘲讽痛楚的笑声中,卢美人听到陈容一声又一声地嘶叫道:“何必!何必!何必……” 笑声越来越小,渐渐转为虚无。 “啊” 尖叫声撕破了夜空,被塌中,陈容腾地坐直,手抚着胸,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喘息了一阵后,她走下床塌,就着牛油灯看向几案上的铜镜。 铜镜中的小少女,长得精致秀美,此时此刻,那脸上冷汗淋漓,瞪大的双眼中还残留着惊恐疯狂。 她慢慢举起衣袖,拭去了脸上的汗水。 隔间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一个温柔关切的声音从门坎后传来,“阿容,又做噩梦了?” 陈容背转过身,她吸了一口气,回道:“现已无事。” 门坎后伸出一个妇人的头来,她朝着陈容的背影细细地瞅了瞅,低声劝慰道:“南方有我族人,阿容尽管宽心。” “我知道,退下罢。” 听着那脚步声慢慢退远,陈容再次伸袖拭去汗水,转身走到几案前,对着铜镜中的自己跪坐下。 铜镜中,那个美丽青涩的少女,正睁着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回望着她。 陈容的嘴角慢慢扬起,露出一口细白牙齿,她轻轻说道:“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出现,是么?” 镜中人,对她回以一个灿烂的微笑。 望着这样的微笑,陈容显得很满意,她站了起来,从几上拿起牛角梳,慢慢地梳理着凌乱的长发。 铜镜中的她,有一张属于十四五岁,还没有长开的,青涩中透着明艳的脸。 她,回到从前了。 所有的疯狂,所有的痴恋,所有的执迷不悟,所有的恨和痛楚,竟在一觉醒来后,变成了记忆!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后来经历的一切,身体却还是十五稚龄时! 她还是她,一切都没有变。变的只有时间,苍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让她来到一切都没有发生时。 这一年,她与所有的平城人,因为就要临近的战火,仓促迁向南方,回归本族,然后遇到那个命中的魔障! 不过,现在不是魔障了。陈容对着铜镜一笑,她伸手抚着自己的脸,低低地说道:“以前是你执迷不悟,做尽蠢事。既然苍天令你重新来过,那么新的棋局,当由你来执子围杀,陈容,你说是么?” 镜中的人,再次回给她一个极灿烂极灿烂的笑容! 第二章小人 更新时间2011-2-2811:30:39字数:2205 纱窗外,星空高远,清冷如许,疏疏淡淡的几颗星挂在浩瀚长空上,显得十分寂寥。 陈容把目光从铜镜上移开,便盯上了夜空,直是目不转睛地盯了许久,她才身子向后一倚,闭起双眼,静等时间流逝。 这几晚,每次从噩梦般的往事中惊醒,她总是这样呆坐到天明。不是为了怀念,也不是因为恨太强烈,而是因为,她喜欢这样宁静地坐着,可以仰望天空,可以一遍又一遍地体会着再世为人的惊喜! 慢慢的,一道薄雾浮现在天地间,慢慢的,一个两个的人语声,在清新的晨空中响起。 那声音,开始只有一个两个,渐渐的越来越多,渐渐的,那声音转为嘈杂。 脚步声响,昨晚那个温柔关切的中年女声传来,“阿容,起塌了么?” 陈容站了起来,道:“起了。” 中年女声连忙说道:“上前,为阿容洗漱。” “吱呀”声响,一个端着水盆的婢女走入房内,中年妇人也来到陈容身后,为她梳理起长发来。 中年妇人生得一张圆圆脸,眼睛很小,弯弯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宁和慈祥。她小心地看了陈容一眼,说道:“仆人都在准备,随时可以上路了。” 陈容‘恩’了一声,中年妇人见她脸色平和,心下一松,又说道:“阿容,这地方已非善地,必须南迁了。我们陈家比起各大家族还是好的,毕竟我们在南方各地都有支族。” 陈容‘恩’了一声。 中年妇人见她应得轻快,神情也不似前两天那般恍惚,心中大喜,又说道:“阿容你明白了?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做噩梦了。” 陈容点了点头。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阿容,行装已备,何时起程?” 听着这男子熟悉的声音,陈容突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中年男子怔了怔,回答道:“辛丑日。” 辛丑日?陈容腾地站了起来,辛丑日!是了,三天后的半夜,她迎来了平生第一次劫难。 在中年妇人的诧异中,她又慢慢坐下,“你是吴叔?” 门外那中年男子更诧异了,他大声应道:“是啊,我是吴叔。阿容,你怎么了?”说着说着,他径直推开房门,一张瘦削中略显苍白,下颌稀稀疏疏地留着几根鼠须的脸出现在陈容面前。 在陈容梳洗的当口,他一个男子这么大咧咧地推门而入,实在是失礼。 陈容向中年男子抬头看去。再世为人,她方能从这张看起来斯文和善的脸上,看到那隐藏的狠毒! 眼前这个人,本是她父亲周游时救回来的一个士人。一直以来,他被父亲当作朋友,恭而敬之地养在府中,还要求她与府中仆役都以‘叔’字相称! 可就是这个人,竟勾结盗贼,在她准备南迁的前一天晚上破门而入,把她的家财抢劫一空后逃之夭夭。 若不是父亲在书房中还秘密备有一些黄金,上一世的她根本到不了南方,早沦为乞丐了! 陈容盯着吴叔,慢腾腾地说道:“下午起程!” “什么?下午起程?阿容,为什么不多等几日?” 陈容暗中冷笑一声,她沉着脸,喝道:“我说了,下午便起程。” 她毕竟年纪还小,平素没有积威,那中年男子看向陈容的身后,叫道:“平妪,你跟阿容说说罢,南迁是何等大事,怎能说走就走?”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事,声音一提,大声说道:“何况,阿容你连做了几夜噩梦了,既然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多休息两日?” 圆脸慈祥的妇人连忙上前,对着陈容说道:“女郎,吴叔此言有理……”她刚一开口,陈容便打断了的话,喝道:“我说了,下午起程!” 吴叔正在反驳,对上她黑不见底的双眼时,不知为什么,竟激淋淋地打了一个寒颤,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哑在了咽中。 陈容收回目光,命令道:“带上房门。” 吴叔一愣,方才醒悟她说的是自己,他愕愕地关上房门,心中一阵不安:阿容这是怎么了?变化这么大? 吴叔一走,陈容便来到了书房。书房中,摆满了厚厚的竹简和帛书。以前,家财被吴叔勾结盗贼抢劫一空后,走投无路的她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若出现意外,可至书房一观。她在书房中一阵疯狂地哭叫打闹后,无意中发现这些竹简帛书中藏有大量的金叶子。便是这些金叶子,使她绝处逢生。 外面,“叮叮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是仆役奴婢们在忙着收拾。现在各处院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马上便要转到书房了。 那些人语声,喧嚣声,粗野匹夫们地叫嚷声,可真是动听啊。以前的她,怎么没有发现呢? 陈容慢腾腾地在塌几上跪坐下,信手打开一卷帛书,耳中却在专注地倾听着那充满生机的种种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大叫声从门外传来,“阿容可在书房?孙老来了。” 是吴叔的声音! 陈容脸孔一沉:他还是不死心啊,竟然连孙老也搬来了! 吴叔地大叫声再次传来,“平妪,阿容可在书房?孙老知道她身体不好后,前来探望了。你快快告知阿容,令她出迎。” 陈容站了起来,在平妪回答前她清脆地应道:“来了。”说罢,她推开了书房门。 苑门处,站着一个须发苍白的老人,他便是孙老,她的父亲在离去之前,嘱咐过孙老,要他照看管教陈容的。在这个老人面前,她没有说话权! 陈容瞟了脸带得意的吴叔一眼,敛襟一礼,“见过孙老。” 孙老点了点头,他走到陈容面前,朝她上下打量着,“听说你夜夜做噩梦,可请过医和巫?” 陈容摇了摇头,答道:“无。” 孙老皱起了眉头,吴叔见状,马上在一侧说道:“老丈你快劝劝阿容,她这种情况,却说什么过了中午便要动身。此去南方,路途何等遥远?若是出现一二不妥,岂不是悔之莫及?” 孙老点了点头,他目光瞟向站在陈容身后的平妪,说道:“平妪,把你家女郎请入房中,三日后再起程。” “是!” 孙老又转向左右的奴婢们叮嘱道:“此事不可儿戏。你们看好阿容,要是她再耍倔强性子,就锁了她!” “是!” “还不去把巫和医都请来?” “是!” 孙老的命令一句接一句,话一说完,长袖一甩,便转身离去。 吴叔朝着陈容等人瞟了一眼,在无人注意时得意一笑,提步跟上了孙老。 第三章散财 更新时间2011-2-2815:23:56字数:2449 被孙老这么一说,院落中本来忙碌着的众人都停下了动作,他们抬头看着陈容,等着她地指示。 陈容沉思片刻,抬头向左右说道:“召集府中所有家丁奴婢,便说我有事吩咐。” “是。” “平妪,你带人把所有财物都搬到院落里来。” 平妪傻傻地看着陈容,直到她重复了一遍,她才应道:“是。”这时她的心中满是惊异:这几天女郎真是变化太大了,我一点也看不懂她了。 陈府虽然只有陈容一个主子在,可这些年来,她的父亲担任平城的治中从事,虽只是个八品官,却也积累了不少财物,陈容的父兄在离去时,曾带走了大批财物,可就算是剩下的那一点,也塞满了整个院落。 在这个时代,金子也罢,五铢钱也罢,都难以广泛流通。真正令世人信奉的货币,是布帛粮食之类。在这种朝不保夕,战乱极其频繁的时期,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最为流行。 不过一刻钟,院落里便站满了奴仆婢女。孙老还没有离去,他与吴叔站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下,好奇地向陈容望来。 陈容跪坐在平妪为她准备的塌上,她随意地瞟了一眼众人,向左右问道:“府中共有多少人?” “七十有三。” 陈容点了点头,她端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口她虽然只有十五,可这一刻,前世那十几年修养而来的富贵之气,令得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雍容得体。 孙老在一侧点了点头,他吃惊地想道:听说陈氏是百年公卿世家,果然不虚。阿容这么一个支族庶子的庶女,又年纪小小的,就有了一种金马玉堂的贵气,这是陈氏的血统高贵所致啊。 陈容抿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扫过院落中众人,淡淡地说道:“战乱将至,陈氏将举家南迁。有愿意离开陈氏,自谋去路者,每人一匹布,五斗米!愿意相随于我的,亦是一匹布五斗米。” 这话一出,瞬时四野一静。 吴叔大惊,他情不自禁地上冲一步,可是脚步抬得高高,却怎么也跨不下去他凭什么来阻止? 陈容见到半天都没有动静,转头看向平妪,皱眉唤道:“妪?”声音微提。 平妪张着嘴傻呼呼地望着陈容,在对上她黑不见底的双眼时,她惊醒过来,急急抢上前,叫道:“不可,不可,阿容,府中米布已然不多,分不匀啊。” 陈容淡淡地说道:“少了,便以帛粟代替。” “可是,可是,府中只有这些家财,这么几十号人分下去,陈府财物五不存一!”平妪有点气急,她尖声叫道:“这一路千里迢迢,路途多变。就算一路顺利,到了南方,没有了财物女郎又如何生存?阿容,大人和你兄长至今尚无音信,你不可把家财一散而空啊!” 平妪的话字字贴心,确实是忠仆之言。可是她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弱质女流,府中又没有几十个悍勇的护卫,她怎么保得住这些家财?便是今天不散去,这一路南迁,近千里路程,她这么点帮手带着数十辆马车招摇而过,不知会被多少人多少势力盯上,到得那时,别说是家财,便是性命也不一定保得住! 上一次,自己光是携带那些金叶子,就因为几次露财而被歹徒盯上,险些致命! 陈容转眸瞟过众仆,这一眼,她从众人中看到了七八个与平妪一样忧心忡忡的面孔。至于别的奴婢,这时都压抑着欢喜,紧张地望着她,他们害怕她反悔呢。 陈容收回目光时,略略扫过吴叔,以及站在奴仆中的几个年青杂役。 这一扫,她的脸上闪过一抹冷意。 摇了摇头,陈容淡淡地说道:“妪,钱财者,阿堵物也。如此乱世,你们有了这些帛和米,也好过一些。” 她不愿意再说什么,右手一挥,大声唤道:“吴叔!”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吴叔身上。 这一看,不少人皱起了眉头,平妪便扯着嗓子唤道:“吴叔,阿容唤你呢。” 此时的吴叔,表情特别古怪,他脸色青紫,一脸怒色中又带着一抹惊惶,那左足还举在空中。也不知道他是要前进一步,还是要向后退?怪了,他这般单脚着地,就不累么? 众人的目光,终于让吴叔回过神来。 他怔怔地迎上了陈容的双眼。 陈容望着他,慢慢一笑,双眼眯了起来,她清脆地说道:“吴叔,你是识字之人,整个平城之人,都赞你公正。你且上前一步,助阿容一臂之力。” 吴叔呆呆地问道:“助你一臂之力?” 陈容的双眼眯得更厉害了,她笑得很开怀,这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开怀,令得以名士自诩,于钱财不屑一顾的孙老连连点头:只有遇到大事,才能看清一个人的本性啊。我还以为阿容分财之举是胡闹呢,现在看她如此开心,竟是真淡泊!这孩子,真不愧姓陈! 陈容开怀的,清脆中带着豪气地叫道:“是啊,阿容请吴叔主笔,把这些财物分下去。叔为人公正,定能分得众人心服。” 陈容说到这里,眉头一挑,有点错愕地大声叫道:“吴叔,吴叔?你怎地还在发怔?莫非你不愿意?” 吴叔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来。他咽了一下口水,白着脸讷讷地说道:“我自是愿意,愿意。” “如此,叔怎么还不上前来?时已不早了。” “是,是,我上前来。” 在吴叔步伐僵硬地向前走去时,孙老的长叹声在他身后响起,“吴阳吴阳,稚女尚且粪土钱财,你这士人怎地面色大变?行止僵僵,双眼浑浑?哎,你逊她多矣!” 这时的人,喜欢点评人物,长者地点评,往往能影响人一生。此刻孙老这话一出,吴阳瘦长的脸,青白里透着黑气了。 吴阳慢腾腾地来到了陈容的身侧。 陈容站了起来,她以袖掩嘴,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哈欠,道:“财帛分好后,诸位想去想留请便。” 一边说,她一边懒洋洋地向寝房走去。 七十几个人虽然不多,也用了两个时辰,吴阳才把他们一一打发。 收起笔,吴阳在众仆的欢笑声中站起身来,他呆呆地望着由原来的大山,变成小土堆的财物,只觉得脚步似有千斤重。 天啊!那一批人可没有一个吃素的啊,这些东西给他们填牙缝也嫌不足,他们要是怪罪起来,我,我可如何是好? 垂头丧气的他,连孙老向他告辞离去都不曾注意。 中心惶惶中,吴阳双眼一亮:听说陈府中还有一样珍奇之物,或许那物可以满足他们! 正当吴阳如此想来的时候,寝房内传来陈容清脆的声音,“吴叔,平妪,尚叟。” 三人一愣,同时应道:“在。” “还有几人没有离去?” “十五人。” “不错。我这里有一物,极是不凡,想请你们三人领着那十五人,把它送给王公府中。便说:家中父兄不在,我一弱质女流实无担当。愿以家君留下的奇珍相送,只求我陈府能入王府队列,与他们同行。” 说到这里,寝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与此同时,一道红灿灿的,晶莹剔透,美妙美伦的宝物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看到这物,吴阳眼前一黑,差点晕死在地。 第四章碎宝 更新时间2011-3-19:21:21字数:2569 这宝物通身流光,却是一个三尺高的珊瑚,形如树状。这珊瑚生于海底,极难取得,何况眼前这珊瑚晶莹剔透,几无瑕疵! 真是这宝物!吴阳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急急叫道:“阿容不可,万万不可。” 他大呼小叫到这里,见陈容瞅着自己的眼神颇为诧异,连收回神志,解释道:“方才女郎便散去了大半家财,现在整个府中,也只有这一样物事拿得出手,难不成阿容你连大人留下的最后一样宝物也留不得,非要把它送出不成?”他颇为语重声长地叹道:“女郎,成家难而败家易,此事一出,恐怕世人都说你败家啊。” “败家?” 陈容眨了眨眼,黑渗渗的双眼中隐含讥诮,她漫不在意地晃了晃手中拿着的珊瑚这个动作一做出,不止是吴阳,连平妪等人也急叫出声。 陈容她嘴角一扁,极为不屑地说道:“俗物耳,吴叔过矣。” 她不再理会吴叔,盯向平妪两人,喝道:“你们抬上它,也不用蒙纱了,马上送到王公府中。” 不蒙纱?那就是要招摇过市了! 吴叔惊叫道:“万万不可!” 陈容斜眼睨向他,冷冷地问道:“为何不可?” 吴叔哑了,他讷讷半晌,才回答她道:“这等宝物,易招贼盗。” 陈容一笑,她眯着双眼,一边打量着吴叔的表情,一边再次晃了晃手中的珊瑚,极为随意地说道:“把它送到王府,它就是王家的东西。就是招贼,也是他王家招贼,与我何干?与卿何干?” 最后四个字,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加重了语气。 一时之间,吴阳直觉得众人的目光都盯向了自己,他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不行,这东西万万不能让阿容给送了去,该死的!这小姑子这么倔强,要怎么说服她的好? 就在吴阳苦苦寻思时,陈容冲着院落中的众人叫道:“把那沉香几抬来。如此精美的珊瑚,岂能卧于寻常之木?” “啊?是,是!” 几个奴仆连忙奔入堂房,抬起了停放在堂房中的一个小小圆几这个纯由沉香木做成的几,是陈家所剩无几的值钱物事之一,它是吴阳早早便相中了的。 这一下,吴阳眼都红了,特别在看到苑门外面,有几个眼熟的鬼崇身影时,他的脸孔直是涨得紫红。 就在那圆几抬来时,吴阳嗖地上前一步,伸手便向陈容手中的珊瑚抢去。 “啊” 见此情形,四周惊呼阵阵! 转眼间,吴阳的手便摸到了珊瑚的根部。 结果很出乎他的意料,他这么强行抢去,竟然感觉不到陈容地抵抗!随着珊瑚一到手,吴阳涨红的瘦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笑容刚刚浮现,就在吴阳双手回转时,被他的巨力推倒的陈容向侧一歪。她这一歪不要紧,可她那压在珊瑚树下的长袖,却随之被带动! 一道红光如流星,闪电般射向地面! 不管是陈容,还是吴阳,都来不及惊呼,便看到那华艳之极,毫无瑕疵的珊瑚树一歪,沉沉地摔向地面。 “不”吴阳大吼一声,双手齐出,整个人向前一仆,抱向那珊瑚树! 也许是人逼到极境给激发了潜力,电光火石中,吴阳的双手竟然抱到了珊瑚!他急急地双手一合,惊喜地大叫道:“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大叫大嚷声中,吴阳连忙站起,他却没有注意,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片裙摆。 吴阳的一脚刚刚踩上裙摆,便听到陈容痛哼一声,向侧急抽。他本来重心便是不稳,现在脚下被陈容一带,整个人便是向前一冲一仆。 “砰” 沉闷的巨响传来的同时,是“叮”地一阵脆响!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院落中,每一个人都张大了嘴,看着以狗啃屎的姿势仆倒在地的吴阳,看着被他压得实实的地面。在他左侧的身体下,众人还可以看到摔成了小儿拳头大小的几块珊瑚枝! 吴阳一动不动地仆在地上,他像是陷入了昏迷当中,整个人躯体僵硬。 安静,无比的安静。 突然的,陈容有点稚气的声音响起,这声音极为愤怒,“吴叔,往岁你流落无依,是家君收留于你。古人说,一岁之恩不可忘,我陈家对你,不止是一饭之恩吧?请你告诉我,你为何非要抢我这家的这根珊瑚?宁可把它打碎,也不愿意让我把它送给王家?” 这个小女孩的声音,在这一刻,因为冷漠而威严之极。 吴叔没有回话,他依然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不是真晕厥了。 陈容沉着脸,她断然喝道:“来人!” “是。” “吴阳此人,身为士人,竟趁我陈家父兄不在时,图谋我家财物。现在更是打碎了我家的无价之宝。如今诸族南迁,衙中无人主事,这等小人无法送官。你们把他扔出陈府,把他的所作所为遍告世人!” 这时刻的陈容,既威且煞,众人凛然间,也不敢为吴阳说话了。当下便有几个仆人上前,架起了吴阳。 他们刚刚把吴阳抬起,吴阳便陡然睁开了双眼,他怒视着陈容,疾呼道:“你,你这小姑子!你敢动我?你竟取动我?” 他目眦欲裂,消瘦的脸上涨得通红,凶形毕露。 这一下,那些本来还同情着他的平妪等人,同时产生了一抹厌恶之色:这人打坏了主人家的无价之宝,居然没有惭愧之心,不但装晕,在主人指责后还如此大言不惭。看来他真是如阿容所说的那样,胸怀险恶啊! 面对怒形于色的吴阳,陈容却是一脸平静,她看着他,目光中丝毫没有慌乱。就在吴阳心中一惊时,几个壮健的仆人已经一拥而下,把他凌空举起。 “干甚么?放下我,你们快放下我!”吴阳慌乱的大叫起来,他手脚齐动,想要挣脱。 可他一个文弱士人,在没有人愿意放水的情况下,哪里挣得动?六个汉子结结实实地压着他,把他举到半空,抬向府门。 直走出了院落门,吴阳还在慌乱的大叫着。只是那大叫声,由一开始对陈容地唾骂,变成了哭求,变得再也听不见。 不一会,六人整齐划一的叫声传入内苑,传入陈容的耳中,“吴阳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图谋财物,出言相欺,今弃之” “吴阳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图谋财物,出言相欺,今弃之” “吴阳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图谋财物,出言相欺,今弃之” 六个响亮的嗓门,整齐划一地吼叫了三遍后,声音才不再传来。 听着外面越来越响的喧嚣声,平妪碎步靠上陈容,她关切地望着她,低声说道:“阿容,休要伤心……反正此物你都准备送人了。” 陈容抬起头来,她朝着平妪一笑,这一笑极为灿烂。在众人的惊愕中,她悠然一笑,“我没有伤心。” 她怎么可能伤心?她家父兄不在,她一个女孩子以依附之事相求,任何人收留她都是应该的。 可她偏偏要送出这种奇珍来求这么一件小事,不说是送给名声显贵的王家,便是送给城中的巨贪,也没有人敢收不管谁收了,都大损清名。 她之所以拿出珊瑚,便是想把它打碎的,没有想到吴阳那人还真识相,居然主动顶扛。 平妪在一侧惊异地问道:“女郎因何不伤心?” 陈容不答,她只是望着大门方向,目光高远,清艳的脸上,浮出一抹悠然自得,“王家的人快到了吧?听闻王家是明日起程,你们下去准备一下,不要拖慢了人家。” 一众愕然。 第五章王家有七郎 更新时间2011-3-29:43:26字数:2152 直到陈容长袖一甩,转身返回到寝房,众人还在面面相觑。半晌,一人问向平妪,“平妪?阿容此言当真?” 平妪瞪了那人一眼,道:“不管当不当真,准备妥当了总不会错的。” “是是。” 就在众人络绎散去,开始各自忙活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门吏满头大汗跑来,对着陈容所在的寝房说道:“禀女郎,王家七郎来了。” 哗 所有人都止了步,回过头来,愕愕地望着陈容的房间。 竟是王家七郎!天啊,竟是王家七郎亲自前来! 王家可不是一般的门第,整个平城中,王家那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何况,来的还是王家七郎。 在平城这样的地方,住的自然只是各大家族的支系,如陈容的父亲,只是江南陈家的一根支脉,王家也是如此。 可是这王家七郎,却是名声霍霍的王族本家之人!那可是车骑雍容,衣履风流,往来无白丁,出入尽鸿儒的门户。那样的门户,一族之人在朝庭为高官者,足有十几人!那样的门户,如皇家一样,是站在云端之上,让世人仰望的! 世人都说,这种的门户出来的郎君都有神仙之姿。他们不知道此言妥不妥当,但是平城人人都知道,这个三个月前到达平城的王家七郎,却是真正的神仙中人! 陈容对于这些家仆来说,也是身份高贵之人,可她的身份与这王家七郎一比,却有云泥之别,河汉之远! 门吏的声音一落,陈容便急急走出她散家财,碎珊瑚,想得到的便是王氏地看重。如能与他们同行,这一路上会太平很多,要是能与他们结交一番,到了南方后更是好处多多。她没有想到效果大好,居然钩到了王氏本族中,有玉树之称的王家七郎! 这时的她,光洁的小足上套着一双木履,宽大的紫色衣袍,衬得她肌肤如玉,那精美的脸上,双眼熠熠生辉,平空扫去不少青涩之气。 陈容也没有问那门吏王家七郎所在,便这般大步跨出了院落。果然,她刚刚走出林荫道,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琴声飘荡,仿佛是山间流泉,天下行云,说不出的自由和悠然。 顺着琴声,陈容来到了广场上,那里停放着一辆华丽的马车。琴声正是从马车中传来。 马车外,站着二十几个傻呼呼的人,这些人都用倾慕中带着痴呆地目光望着马车中,竖起双耳倾听着琴声。 陈容没有,她大步向那马车走去,随着她的走动,木履‘拖拖拖’的声音不时传出,在这种琴声飘荡时,显得特别突兀和刺耳。最可恼的是,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木履每一下着地,都拍打在琴声转折处,直是让听的人感觉到一口气总是转不过来,哽在胸口难受得紧。 不知不觉中,众人都对着陈容怒目而视,这时的他们,浑然忘记了陈容还是他们的主子。 马车中琴声戛然而止,一个清悦的笑声悠然传来,“女郎突突而来,可是琴音不美?” 陈容脚步没停,她径直向那马车走去,格格一笑,清脆地回道:“琴音倒是甚美,然而我心中有事,听不进这悠然之音。” 马车中那清悦的笑声更加响亮了。 那人问道:“女郎心有何虑?” 陈容一笑,她这时已走到了马车旁。 在众人的惊愕中,只见她直直地伸出手,一边揭向那马车帘,一边无比自然地回道:“早听说过王家七郎有神仙之姿,玉山之美,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闻君前来,不胜欣喜。因恐郎君兴尽而返,让陈容不得一见,故心中惶急!” 话音一落,她呼地一声,已把马车帘一掀而开! 哗 一道七彩华光射入她的眼中,这一刻,她竟是不由自主地侧了侧眼,避了开来。 就在她避开的同时,马车中的人低低而笑,“女郎为见我而来。既已见到,因何侧目?” 陈容伸手揉了揉眼,答道:“我一妙龄少女,见到郎君天人般的容貌,心中突突,实不敢直视!” 马车中,清笑声更响了。这笑声如冰玉相击,极清极润! 而陈容,这个时候终于转过头,正眼看向马车中的少年。 这是一个罕见的美男子,他约摸十七八岁年纪。 少年俊美如玉,他双眼黑如点漆,正含着笑望着他。不知为什么,对上他这样的笑容,陈容的心,还真的突突地跳了一下下! 要知道,她刚刚经过情伤,又是再世为人。本来她都以为,自己的心再也不会为男人跳动了的。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感觉到那心的砰然而动,可见眼前之人是何等的俊美。 少年五官之俊美自是不用说了,最重要的是,他那眉宇神色间,有着一种悠然神秘的气质,仿佛是那山上千年不化的冰,映着初升的阳光般瑰丽,也仿佛是古谭中的水,在春日的柳枝飘摇中,有着一种极致的宁静。 不知不觉中,陈容当真看痴了去。 美男子望着她,见她虽然看呆了去,那漆黑的双眸却一清到底,不由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问道:“卿何所见也?” 陆容扬唇一笑,双眸兀自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俊美无畴的脸,道:“今日方知,何谓谪仙!” 美男子哈哈一笑。 在他的笑声中,陈容向后一退,毫不在意的,也毫不犹豫地马车帘拉下,隔绝了他与她之间的视线。 王家七郎清悦的笑声再次传来,“卿既心悦,何故匆匆退去?” 陆容长叹一声,回道:“郎君容貌太盛了。我还要嫁人生子的,今日见了君,从此后,再有何方男人能够入眼?” 王家七郎大乐,他大笑一阵后,琴声悠扬再起。 流荡如春水的旋律中,王家七郎低笑道:“我来平城数月,一直没有什么收获。直到今日方才听到陈家出了一个散尽家财的女郎。匆匆前来,竟是不虚此行!” 他说到这里,清喝一声,“走罢。”两字一吐出,琴音止息。 直到他的马车出了府门,他也没有走下马车,更没有向陈容提出要她与王家人一道同行的事。 一个老仆疑惑地望着那离去的马车,走到陈容身后,不安地说道:“阿容,王家这是什么意思?” 陈容收回目光,得意一笑,“什么意思?王家同意了,明日我们与他们一道上路!” 第六章上路 更新时间2011-3-220:22:47字数:2366 陈府开始忙活起来,留下的十几个奴仆,开始把所剩不多的米帛之物装上马车。 经过陈容这么一散财,剩下的财物,只能装上十辆马车,其中三辆用来装米帛之物,一辆装的是她的衣饰,剩下六辆,都是用来装竹简书册。 前一次,陈容只装了一辆马车的书简,这些书简,是用来藏金叶子的,其余的都付之一炷。回到南方后的几十年,她都背负了一个‘俗物’的名声,士人们遣责她,说她宁可在马车中装满衣饰,也不愿意带上珍贵之极的书简。 在这个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清议风华’的年代,俗物的名声,完全可以毁去一个士族少女的前程。此后十几年,饶是她用尽心机,费尽手段,也没有办法挽回已经毁去的形像。 夜了。 这一夜,大门紧闭,轮流守卫着的陈府,自始至终都很安静,一直都没有意外之客来访。想来也是,白日时陈容散去家财地行为,已传遍了平城。哪个不长相的盗贼,会冒风险来抢劫这种小鱼小虾? 第二天转眼便到了。 一大早,王府便派上仆役前来,通知陈府中人直接前往南城门处汇合。 这时刻,陈家已经把行李整理完毕,当下陈容便坐上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向南城门。 街道上,到处都是马车,挤挤攘攘中,众人都在向南城门赶去。 陈容的马车驶在街道中时,不时有人向她看来。隐隐中,议论声不绝于耳,“她便是陈氏阿容。” “好一个美人儿。” “听闻她昨日把家财都散给府中的仆役婢女了,你看她的车队,偌大的陈府,只有十几辆马车,那消息果然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神仙般的王家七郎都亲去拜访了。” “危难之时见人心啊,这陈氏阿容听说是个玩劣的,可她能在胡骑将至时,行这种仗义疏财之举,实是难能,实是难能。” 此起彼伏地议论声中,陈容微微一笑,慢慢收回了目光。 不一会,陈容便出了南城门。一出城门,她便看到了王家的车队,一眼望去,从视野的尽头一直到城门处,都是王府的旗帜。果然好大的声势。 陈容的马车一驶近,便有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策马靠近,朗声叫道:“可是陈氏阿容?” 一日之间,陈氏阿容响彻平城。若是往昔,那青年只会以‘陈氏’相呼。 陈容把车帘再掀开一些,清脆地应道:“是。我便是陈容。” 那青年一袭紫色披风,五官端秀,闻言他呵呵一笑,道:“果然是个美人。你们陈府人少,还是到队列中间来吧,这样安全些。” 陈容清美的小脸上,露出一抹感激之色,她就在马车中朝着那青年一礼,道:“谢过五郎。” 王五郎目光晶亮地望着陈容,摇头道:“七郎说过陈氏阿容虽是女子,却是个性情疏朗的。没有想到阿容在我面前如此多礼。”他说到这里,连连摇头,状似失望。 陈容抿唇一笑,暗暗忖道:你可不是王家七郎。在你的面前礼数不足,可是会被忌恨的! 在王五郎地引导下,陈家的马车驶向队列的中间。王府的马车是如此之多,直是浩浩荡荡看不到边际。相比起他们来,陈府太不够看了。 一路走过,陈容听到王府中人低声议论着,从他的话中得知,这一次想与王府一道同行的小家族不知凡几,有很多家族甚至奉上了比陈容拿出的那珊瑚还要珍贵的物品,可王府通通拒绝了。 陈府的马车一入队,车队便开拔了,马蹄翻飞间卷起的烟尘,渐渐遮住了众人地视线。 陈容回过头来望着那越去越远的平城城墙。在她的记忆中,一个月后胡骑踏入此城,在把城中不曾离去的众人抢劫一空后,一把火把这个繁华的小江南变成了灰烬。 从此后,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平城,成了她记忆中的名字。只有午夜梦回,她才走入那熟悉的院落,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 想着想着,陈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的,王五郎的笑声传来,“阿容因何太息?” 陈容低声回道:“想到再见无期,心中难受。” 王五郎沉默起来。 队伍走了两个时辰后,尽了主人礼节的王五郎便告辞离去,回到了队伍最前列。 接下来,陈容是在闭目养神中度过。远远的,走在前列的王家女郎们的笑声不断传来。那些少女平素养在深闺,哪里出过什么远门?这一次虽然是逃难,可在她们的心中,还是新鲜感胜过一切的。 行到中午时,众人开始用餐。 坐在马车中,陈容望着王府那铺在草地上的白缎,以及缎上摆成了长龙的塌几,暗暗摇了摇头。 塌几上,酒肉飘香。她注意到,这些王府中人,每一个女郎和郎君面前,便摆了四个塌几。塌上满满地尽是食物。 她知道,这种人家,吃不完的食物是一定会扔掉的。 想了想,陈容对驾车的尚叟说道:“叟,上前。” “是。” 陈容的马车一出现在正在用餐的王府众人眼前,嗖嗖嗖,便有几十双目光向她看来。远远的,王五郎站了起来,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朝着陈容一晃,笑道:“阿容来了?来来来,上塌一起就食。” 陈容摇了摇头,朝他福了福以示回礼,然后她令尚叟赶着马车来到了王府家长王卓的那一处。 陈容的目光略略一瞟,没有见到王七郎,便连忙收回了视线。 她走下马车,对着正在进食的王卓福了福,清脆地说道:“见过王公。” 王卓诧异地看着她,圆圆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阿容为何而来?” 陈容再次一福,道:“小女子有言要说。” “讲。” “此去南方,除了我们这些士族外,还有大量的庶民也在南迁。容以为,那些庶民就算倾尽家财,能带的,也不过是可用十天半月的食物。” 王府中人正在用餐的时候,她突然前来,这么侃侃而谈,一时之间,王府的女郎子弟,都皱起了眉头:有所谓食不言寝不语,这个陈氏阿容在人家进食时前来,便已是失礼了。来到这里,她居然大谈那些肮脏粗陋的庶民什么的,真是上不得台面。也不知七郎是什么眼光,竟然对这样的女子赞不绝口? 王家王弟不满的目光,陈容尽数接收。她却只是微笑着,继续侃侃而谈,“有所谓:衣食足后才知荣辱。容以为,那些庶民在把食物吃尽后,只怕会因为饥寒而铤而走险。” 陈容的目光扫向那堆成了长龙般的食物,“一个二个流民王公许是不惧,若是几百数千呢?容以为,在这种时机,饮食可以简单一些。” 说罢,她再次朝着王卓盈盈一福,低喝一声,令得尚叟赶着马车向回驶去。 马车刚刚转过头,陈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不屑地哧笑声,“这陈氏阿容真是小心过头了。她自己害怕那些庶民,散去了家财不算,居然还对我们指指点点。哼。” 第七章流民 更新时间2011-3-316:02:53字数:2330 陈容回来后,尚叟闷闷地嘀咕道:“那王家女郎甚是无礼,阿容明明是好意呢。” 他说到这里,朝陈容瞟了瞟。 他看到的,却是眼露精光,毫无懊恼之色的陈容。 吃过饭后,车队再次上路。 晚餐时,王家依然是一派奢华,仿佛他们这次不是逃难,而是去游玩一般。 王家女郎们的新鲜感,在一日又一日的时光流逝中渐渐消失。慢慢的,陈容听到的抱怨声越来越多。 这时刻,陈容已经知道,王家七郎因为还要拜该一个名士,并没有与他们一道同行。 现在是初秋,天空中还有着炎热。马车和人群走动时卷起的漫天烟尘,蒙得众人越来越是灰头土脸。 在这种情况下,讲究贵族风范的王家人每天都要沐浴数次,使得一天只能走上二三十里路。 这样走了七天后,路上的流民越来越多。这些普通的庶民,成群结队地赶向南方。他们在吃完带来的干粮后,开始自发地跟在王家车队的后面。因为每一次王家人吃完饭,都会有大量的剩饭剩菜。 随着身后跟随的人越来越多,王家人开始厌烦起来。这种浑身脏臭,污秽不堪的流民跟在身后,风一吹来臭飘十里,实在让人受不了。可他们又不敢做出驱赶流民这种有损清议的事,于是王家人只好减少洗漱时间,开始加速。 这些事都与陈容无关。 陈家只有她一个主子,每到饭时,她也只是简单地弄出一荤一素,吃了了事,睡觉的时候,也不像王家人一样非要睡在宽大的帐蓬中,而是卧于马车里。 她现在做得最多的事,是坐在马车中颠覆一个时辰后,会改为骑马,或干脆行走。 陈容粗通武技,体质很好,可以跟着队伍走上几里连气也不喘一下。 “用餐啦,暂歇暂歇” 马蹄‘哒哒’声中,一个骑士一边策着马冲向车队后面,一边大声呐喊。 陈容朝着西边红艳艳的日光看了一眼,纵身跳下马背。 这时刻,众人都开始忙活起来,扎的扎营帐,弄的弄饭菜。 平妪看到陈容走来,一边把碗筷摆上马车,一边压低着声音说道:“女郎,好似被你说中了。” 她一边说,一边瞅向三百步远的王家人。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仍然绿意盎然的白杨树上。此时此刻,白杨树下铺上了厚厚的素缎,素缎上摆着塌和几,塌几后面,是衣履光华,个个面目清秀,在夕阳映照下宛如神仙中人的王氏一族。 可这一刻,这些举止雍容都雅的子弟,都皱起了眉头,一脸厌烦中混合着无奈。他们瞪着面前的饭菜,却无一人举起筷子。 因为,在他们身后三四百步处,足足站了数百个流民。这些流民拖儿带女,衣衫褴褛的,他们双目无神地望着王家众人,有些孩子呆呆地望着塌上的酒菜,肮脏的嘴边口水拖得老长。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王家子弟直如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一个中年人凑近家长王卓,低声问道:“王公,你看?” 王卓摇了摇头,他径直往嘴里塞了一块狗肉,低低地说道:“视而不见便是。” “是。” 他是有定力,可众少年子弟明显差了些。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拿起筷子,恨恨地装满白米饭的碗中戮了几下,厌恶地说道:“父亲也是,怎么就不能赶走那些贱民?” 一个少年在旁应道:“赶走他们是易事,可要是让南方的那些文人知道我们苛待百姓,不免会说三道四。” 另一个少年也说道:“怪哉!平素里这些贱民看到我们,都敬若神仙,恨不得匍匐在地吻我们的脚趾,怎么这会儿却如此胆大?” 这个问题,显然难住了这些醉生梦生,不知饥苦两字是何物的门阀子弟。众人寻思了一会,一个少女叫道:“呀,此事可给那陈氏阿容说中了!谁去把她叫来,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的声音刚落,另一个有点尖有点急的女子声音传来,“不可不可,我料陈容也只是信口胡说的。” 这个女子尖下巴瘦长脸,脸色苍白五官秀丽,正是那日哧笑陈容小心过头的那个。众人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她拉不下脸来。嘻笑声中,一个圆脸少女哧笑道:“七妹是怕那陈容嘲讽于你吧?” 尖脸秀丽少女听到这话,小脸一板,刚想反驳,又闭上了嘴。 不过,她身边的这些人笑归笑,终是再也没有人提到陈容。 马车中,陈容吃饱后便放下了碗筷,她向平妪吩咐道:“嘱咐众人,这几晚一定要睡在车旁,如没有必要,不可四处游走。” 平妪一怔,她不解地看向陈容,好一会才应道:“是。”她这个女郎,自从那几晚做过噩梦后,是一天比一天地变化大,她竟在不知不觉中,对她产生了一种信服。 平妪收起碗筷,向马车下退去。她刚刚下了马车,便听到马车中,传来她家女郎那压低地嘀咕声,“以前我还对他们敬仰着,原来,也是一些土雕木塑的玩物。”声音中,含着浓浓地失望。 夜,渐渐深了。 今天晚上,一轮明月挂在天空中,银色的光辉铺照在大地。这样的月光,这样的夜晚,王家子弟们饶是疲惫不堪,也陶醉在这一片诗情画意中。 陈容缓步靠近吟风弄月的王家众人。 月光下,她那袅娜的身姿,配上明澈如水的双眸,直有一种难言难画的美丽。不知不觉中,好几个王家子弟都回过头来,向她张望而去。 王五郎率先开口唤道:“阿容,今晚明月当空,万里澄澈,我们正在吟诗呢。你也来吧。” 王五郎的声音一落,一个少女格格笑道:“五哥你叫陈容吟诗?那岂不是要了她小命去?” 这话一出,嘻笑声四起。 一个少年望着月光下清美明澈的陈容,忍不住说道:“阿容实乃佳人。如此佳人,还是学一学诗的好。” 那少女又格格笑了起来,“平城人都知道,陈氏阿容喜欢的是鞭子,是骑术,她才不喜欢这些诗啊赋的。” 不管是鞭子还是骑术,都是北方胡人所好。而中原人对胡人的轻鄙,那是发自骨子的,少女的笑声中,含着最明显不过的嘲讽。 陈容转眸盯了那少女一眼,只是一眼,她便发现这少女,正是那一日屑笑自己小心过头的那个。 陈容笑了笑。她朝着众人盈盈一福,道:“陈容若是吟诗,只怕唐突了这明月。”说罢,她向后退去。 她这话说得甚是风雅,王氏众人一怔,好半晌笑声才起。听着那些笑声,陈容嘴角向下一扯,露出一抹冷笑来:本来她这次来,是见那些流民行踪诡秘,眼神不善,想提醒众人的。可现在她不想说了。反正队伍中护卫极多,流民再强,也不会伤了车队的元气。便让他们代她教训教训有些人吧。 第八章流民二 更新时间2011-3-413:42:51字数:2129 求推荐票粉红票。 明月渐渐上移,它浮出杨树梢头,向西方移动,渐渐有,明月被云层遮掩,光辉从天地间淡去。 王氏子弟的喧嚣笑闹声也渐渐远去,渐渐不再。 陈容躺在马车中,毫无睡意。她侧过头,看向马车外。马车外黑压压地一片,只有插在泥土地上的火把,发出点点光芒。在这种夜静人深的时候,那光芒在风中摇曳不已,平添了几分冷寂。 黑暗中,她的双眼睁得老大,幽亮幽亮地散发着神秘的光茫。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聆听着的她,突然嘴角向上一扯,露出一抹笑容来。 她目光晶亮地盯着那些渐渐逼近的身影。那些黑影行走时,响声很大,而且时不时有人跌倒在地。隐隐的,还有急促的呼吸声,喘息声,忍耐不住的咳嗽声,压低的喝骂声传来。 那些声音并不大,可在这样夜静人深的时候,还真有些刺耳。 陈容静静地盯着,看着那些人影一簇簇地向车队的头和尾部逼去头部,是王氏主人们所在的地方,那里多的是财宝,尾部,则是王氏粮草聚集所在。 那些人冲入车队后,陈容可以听到,一阵阵压低的惊呼声和搬运东西的声音传来。 一刻钟后,那些黑影已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向外退去了。不过在他们退去的同时,另一批黑影又冲入了队伍中。 一个向前冲去的矮小的黑影,也不知撞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低呼。低呼声不大,可那被撞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粗壮的嘟囔,“谁撞你爷爷?” 那声音突然而来,就在众人一惊之际,声音的主人睁开眼来。他瞪着铜铃大的双眼瞪了一阵眼前的小个子,终于,他惊声大叫道:“谁?你们是谁?醒来,全都醒来” 饶是众人睡得最深,被这个粗壮的嗓子一嚎,也给惊醒过来。一时间西西索索声四起,惊呼声一片。 蓦地,一个雄壮的声音暴喝而出,“你们这些流民好大的胆子!” 随着暴喝声一传出,火把腾腾点亮,整个车队的人都给惊醒了过来。 王氏族长王卓的声音急急传来,“拦住这些流民!” 他指的,是那些得了东西后,四散逃去的黑影。 随着王卓一开口,整个车队如同煮沸了的开水,众护卫衣衫不整地冲了出去,在他们乱七八糟地怒喝声中,一个少女冲了出来,她光着双足,长发披散,愤怒地尖叫道:“我的项链不见了,我那南海珍珠项链不见了。” 另一个王氏子弟大声叫道:“抓住他们,全部抓住!这些贱民,竟然敢行偷盗之事,竟然敢冲撞贵族的行旅,来人,杀了他们,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追赶着流民的护卫们很恼火他们何等身份,何等武力?竟让这些手无寸铁的流民们欺近了身,还偷了东西去!在这种心理里,那王氏子弟最后一喝,给了他们发泄怒火的勇气。 因此,不过片刻后,一个惨叫声传来。它在夜空中凄厉地响起,远远传出,引得山鸣谷应! 这是人临死前发出的叫声! 众人惊住了,他们停下了手中地动作。 就在这时,王家家长王卓的大喝声急急传来,“不得杀人,不得杀人” 他慌乱的,急促地叫声,打破了平静,也令得众人回过神来。 那些红了眼睛的流民在得到这一句话后,那热血上冲的头脑便是一清,他们连声吆喝,急急后退。 王卓的声音再次传来,“各位父老,你们放下所拿之物!不然,休怪王某无情了!” 他的喝声传来时,数百个护卫已经策着马,围上了那些流民。 眼看逃无可逃,流民中,一个粗野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各位弟兄,不要听这老头的。不拿这些东西我们也是饿死,迟早是死,不如死前一博!” 另一个有点尖弱的声音这时说道:“王公,你们一顿所食,可以让我们上百人吃上三天!你行行好,便赐给我们一些粮食吧。” 这些流民,原本都是老实巴结的本份人,若不是实在无路可走了,也不敢抢劫贵族。那尖弱的声音一开口,便有数十人乱七八糟地叫道:“王公,给我们一些粮食吧。” “给了我们粮食才走。” “对对,给我们粮食,你们只要少食一点,便可以活人无数。” “若是不给,这条性命也不要了!” “东西还给你们,只要你们给粮!” 叫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一个少年急急地走到王卓身后,叫道:“父亲,万万不可,万万不能受这些贱民地威胁!” 另一个少年也在旁边叫道:“侄儿以为,还是给了他们粮食吧。” 王卓板着脸,他右手一举,制止了几个后辈的叫嚣后,他沉郁地喝道:“给粮食!王右。” “在。” “命令队伍马上起程。” “是。” “王亚。” “在。” “你带领众护卫,先把这些流民赶到路旁,告诉他们,马上便有粮食分给他们。要他们把拿走的东西尽数上交。”他沉着脸,森森喝道:“若是还有人带头闹事,不妨杀上两个!” “是。” “车队走后才可以给粮食。便给五袋粟米吧,你们解开麻袋,驱着车,任由那粟米流落在地。” 王卓最后一句话刚刚落地,几个王族子弟喜笑颜开,一个少年叫道:“正该如此。那些贱民敢威胁我们,我们便让他们趴在地上吃那合了泥土的粟食!” 王家的护卫毕竟训练有数,光论武力,那些又饥又饿的流民便是二十个也打不了他们一个。因此,局势很快便被控制住,不一会,被拿走的东西被一一收回。那些手无寸铁,连跑也跑不了几步的百姓们,在杀了几个头领后,呆若木鸡地站在道路两侧,眼睁睁地看着王家的队伍驶动。直到走在最后面的那辆马车解开绳结,流出大把的粟米时,他们木然无助的眼神才陡然一亮。 陈容懒洋洋地倚在车壁上,倾听着后面流民们发出的欢呼声,叫嚷声。 当东边的天空,浮起一道艳红艳红的阳光时,车队终于彻底摆脱了流民,行走在茫茫的荒野间。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不一会,车帘外传来一个恭敬的问话声,“你家女郎可还醒着?王公有请!” 第九章旱灾 更新时间2011-3-58:01:53字数:2029 k期间,需要各种粉红票推荐票k票。 ¥¥ 不等尚叟回答,陈容坐直身子,声音清澈地应道:“醒着呢。” 那声音开怀地说道:“甚好甚好。” 陈容的马车开始驶动。 不一会,马车便来到了队伍最前列。这时刻,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袍头发的陈容,已掀开了车帘。 路旁,都是王氏子弟的马车,他们在看到陈容的马车驶来时,同时向她看来。 陈容目光明澈地迎上他们。 她的目光所到之处,有好几人侧过了头,避开了她地注视。至于那个嘲讽过她的少女,则一直没有露面。 陈容的马车驶到了王卓的马车旁。 马车还没有靠近,王卓的笑声便从一侧传来,“阿容啊?靠近些,与你伯父一述如何?” 声音无比慈祥。 陈容躬身应道:“是。” 她的马车靠近了王卓的马车。 王卓早把车帘拉开了,端坐在马车中的他,正双目炯炯地打量着陈容,在陈容向他看来时,王卓叹道:“阿容,伯父悔啊,那一日听了阿容你的劝就好了。” 他说到这里,脸皮抽搐了一下。 他确实是悔了。昨晚的事,将是他们这个支族永远的污点!不管是杀流民,还是被流民偷盗,最后被迫放粮的事,都会让他们面对本家地指责!他王卓的政治前途更是暗淡无光了连小股流民都处理不好的人,还能指望他做出治国救民的大事不成? 王卓望着陈容,行了一礼,道:“请阿容前来,伯父是想当面致歉来着。阿容,伯父自负清名,却连你一个妇人也远远不如啊。” 他说得到很诚挚,很诚挚。 陈容却知道,王卓如果不想背上一个愚蠢自负,不知悔改的名声,不管他愿不愿意,还真的要这样向自己致歉不可。 在王卓一礼施来时,陈容连忙侧身避开。她低着头,恭敬地说道:“王公何出此言?举族南迁何等大事,便是圣人也有一二忽略处!” 她的安慰虽然不是很让人动容,却还是中听的。当下王卓脸色更转慈和了。他长吁短叹了两声后,朝陈容说道:“阿容以后有什么事,尽管直言。便有所需,也直说便是。” “是。” “哎” 陈容瞅了瞅阴沉着脸的王卓,福了福,“陈容告退了。” “去吧去吧。” 王家经过这么一波事后,终于懂得收敛了。当天中餐,每个王氏子弟的面前,便只摆有四五样食物。 而陈容,也被正式邀请到王氏子弟的队列,与他们共餐同进退。 这时,队伍已经在路上走了二十天了,离开平城已有五百里远,行程已走了一半。 这一天,一个低低地说话声从外面传来,“五哥,我看这道路两旁的田,都干了呢。” 王五郎还没有回答,只听得嗖地一声,车帘掀开,陈容伸出头来。 众王氏子弟都转头看向她,虽然才相处几天,可他们都发现,这个陈容年纪小小,可经起事来十分镇定,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慌乱。 陈容没有注意到他们好奇的目光,只是皱着眉头,紧紧盯着道路两侧的田野。过了好一会,她向尚叟叫道:“叟,载我见过王公。” “是。” 马车驶动。 在众少年地注目中,陈容的马车不一会便驶到了王公的马车旁。 就在马车中,陈容朝着王卓福了福,说道:“王公,你看这田野都干了,莫非,此地出现了旱灾?” 她的声音刚刚落下,身后便传来两三声哧笑,隐隐的,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上次父亲对她客气了点,她就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了。” 那声音,依然还是那个讽笑过她的,王氏七女涵允的声音。 自从那事后,陈容见到王卓都恭恭敬敬的,也没有再向他建议过什么。 王卓皱起了眉头,他抬起头,朝着道路两侧的田野望了望。这田野里是没有什么水,可他隐约记得,这一路来,这种就要收割的田野中都是没有啥水的。 想到这里,王卓点了点头,向陈容说道:“多谢阿容你提醒。”表情中,有点不耐烦。 陈容见状,淡淡一笑,朝着王卓再次行了一礼后,向后退去。 她的马车刚刚与王卓的马车别开,王氏七女涵允便凑过头来,她笑吟吟地盯着陈容,叫道:“陈氏阿容,你莫不是想出风头想疯了?” 陈容笑了笑,她不用回头,也知道王卓还在注意这边的动静,当下她声音微提,认真地说道:“七姑子你若是不信,为什么不令人去问问附近的村民?便是向走在前面的流民询问,也可以知道我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王涵允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翻了一个白眼,道:“我才懒得去问那些贱民呢。” 她眼珠子一转,见到陈容的马车向后面驶去,又叫道:“喂,你是不是要去问问啊?嘻嘻,我说阿容啊,你一个女子,管这么多事干嘛?难不成你还想得个博学的清名,以后好为官出仕?”她说到这里,格格笑了起来。 陈容没有理会她。 她只是赶着马车,来到了队伍的中间。召来陈氏众人后,陈容严肃地说道:“从现在起,如果你们看到水源,务必记得停下来,直到把所有的桶子里都装上了水才可以起程。另外,所有人都不再洗漱,除非极渴,不可动用桶中装上的水!”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直过了好一会,他们才应道:“是。” 陈容回到马车中,她盯着前方显得灰蒙蒙的天空一会后,伸出头去,再次吩咐道:“平妪,你带人把所有的缎全部打湿再装上马车。” 这一下,众人更吃惊了。他们讷讷半晌,才在陈容的沉喝中应了声是。望着拉下的车帘,平妪凑向尚叟,低声说道:“女郎这是怎么了?如此大惊小怪?” 尚叟摇了摇头。他看向围在身边的同伙,轻声回道:“这次女郎的举止着实怪异,你们秘密照做便是,记得不要说出去。” “对对。”“正该如此。” 第十章干旱二 更新时间2011-3-515:35:35字数:2273 众仆役齐心合力,也只是弄出了三个大桶,几个小盆。这三个大桶,一个是供陈容沐浴用的,另外两个则是男女婢仆们用来沐浴的。 行走了十几里后,前方出现了一处潭水。陈氏众仆把三个大木桶装满,又把几个洗漱用的小木盆装上水,再把那些厚厚的缎打湿。 王卓皱着眉头,望着身后水潭旁忙来忙去的陈家人,想了想,向左右喝道:“你们也去打几桶水。” 众人一惊,一个王氏子弟叫道:“伯父,何必相信一个妇人的胡言乱语?” 王卓顿然喝道:“马车空着也是空着,说这么多干嘛?装上便是!” 这二十来天,不管是王氏,还是陈氏,他们吃掉的粮食已有不少,因此空出了一些马车,刚好用来装这些水。 王卓这么一喝,众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跟在陈氏的后面装起水来。不过他们只想敷衍了事,总共才装了二十个浴桶的水。 车队继续前进,接下来的十几里路中,已出现了三个大的水谭,望着那些清澈荡漾的水波,王氏众人频频摇头。王卓更是皱着眉头,懊恼地想道:只是一个无知少女在装作博学,我偏偏还听了,还当了一回事。哎,又会成为他人笑柄了! 当天晚上,车队在水源旁安置下来。在众王氏子弟嘲笑的目光中,陈容不动声色地吩咐众人,把那些因为马车颠覆而洒出小半的桶盆重新装满,便在平妪等人的照看下,选个水源干净处洗了个澡。 她自己洗了不打紧,还强行要求众婢仆也去清洗个彻底。 幸好,现在跟在她身边的,都是陈氏的忠仆,他们虽然觉得自家女郎行事大惊小怪,还是安安静静地执行了她的命令。 第二天一大早,陈容命令众人把厚缎重新在水中打湿后,才开始洗漱起程。 这一天,太阳从东边升起时,便红艳得刺眼。 平妪望向天空,向马车中说道:“女郎,是个大睛天呢。” 马车中,传来陈容低低地应答声。 从昨天下午起,不想去看王家人眼色的陈容,便又回到了车队中间。 车队继续向前驶去。 到了这个时候,王氏子弟再也没有闲玩的心情。在他们的催促下,车队走得飞快,不过一个上午,便冲出了三四十里。 可随着中午来临,天气已是越来越炎热。 那白晃晃的阳光照在大地上,灼得地面都是滚烫滚烫的。马车一走动,那灰尘直是冲天而散,久久不散,看这情形,似乎这地方已有好些时日不曾下过雨了。 这时,前面突然慢了下来。 平妪伸出头去,却见前方烟尘冲天,却是几个身着王氏仆役衣裳的壮汉策马归来。 怪了,这一路很太平啊,王氏怎么派出路探了? 那些壮汉冲到王氏家长面前,也不知他们说了几句什么话,一时之间,王氏子弟的嘀咕声埋怨声不绝于耳。 平妪好奇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尚叟在一旁低声说道:“那些人说,前方三十里都没有水源,一路上看到的井都已干涸,那些村民说,此地已有一月不曾下雨了,他们平素吃水,都是在东侧的崎山山脉中打的水。那崎山山脉离此地足有二十里山路,一来一回要一日的光景。” 尚叟说到这里,神色复杂地看向马车中的陈容,眼神不掩惊愕。平妪也是,她傻呼呼地看着那晃动的车帘,讷讷地说道:“女郎,似早已知晓?” 这时,车队已经停了下来。 平妪注意到,王家的仆役们从马车中提下几个桶来,开始给马喂食。 随着那些清澈的水出现在众人眼前,突然的,一个少女尖声叫道:“伯父,为什么要给这些畜生喂水?天热得这么厉害,我还想洗个澡呢。” 另一个王氏少年也叫道:“父亲,便让我们先洗澡,剩下的水再给这些畜生喝吧。” 车队中静了静,不一会,王卓的命令声传来,“休得胡闹。在找到井水之前,任何一桶水都不可浪费了。” “叔父,我们只是洗沐,只要不把水溅出来就可以了啊。” “是啊是啊,这么干净的水给畜生喝了,可真是浪费。” 王卓沉默了一阵后,命令声再次传来,“喂马用的水只限八桶,你们这么多人,这八桶水给谁沐浴的好?不要再闹了,谁也不可用桶中的水沐浴!” 他说到这里,又温和地安慰道:“马喝了水后,我们加紧赶路,务必尽快找到充足的水源,到时你们不管是沐浴还是玩耍,都有的是水。” 这一下,王氏子弟终于不再喧嚣,可隐隐中,那嘀咕和埋怨声还是有的。 平妪刚刚收回注意力,陈容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妪,让我们的马嚼缎中的水吧。” “是。” 众马喂养过后,再次起程。这一次,每个人都停止了喧嚣,开始全力赶路。 不管是王氏还是陈氏,都为这次南迁做足了准备。可以说,这个车队,是全由马车组成的。每一辆马车,除了四匹马拉着外,还另有两匹马备份。 在这种情况下,三十里的路,一个时辰就赶完了。 可是,天空中依然是骄阳似火,道路两侧,所有的田地依然干涸开裂。一路上,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遇到的水井不但滴水不存,那积得厚厚的枯叶显示出,这地方已得干旱很久了。 这一下,王氏子弟隐隐地感觉到了不妙,队伍中,他们的抱怨声变成了不安地询问声,和咒骂声。 车队继续向前赶去。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太阳开始沉入西边,吹来的风也不再那么炎热。 可车队中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强烈的不安中。越是往南行走,他们骇然发现,道路两侧的田野便越是沟壑纵横,干涸得厉害。 这时刻,车队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咽喉似乎被火烧了一般,口渴得厉害。而奔行的马匹,这时也是疲软无力。 偏偏,前方还是一片灰蒙蒙的,明明只是初秋,可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只是一片荒芜的枯色! 整个队伍,这时都呈现出一种慌乱和不安,只有嚼过三次缎中水的陈家众马还是精神抖擞。 在众子弟希翼的,不安的眼神中,王卓命令道:“王右,你们把马喂饱喝足,前去探路,看到了水源再来通报!” “是。” 顿了顿,王卓疲惫的声音响起,“去把陈氏阿容叫过来吧。” “是。” 应答声刚刚落下,一个王氏子弟急急地说道:“父亲,不可,万万不可。”他压低声音,在王卓询问的眼神中不安地说道:“父亲,你身为王氏家长,却在短短一路间,向陈氏的一个支族庶女连续问询两次。这,岂不是用你老的清名,来成就陈氏阿容?” 第十一章干旱三 更新时间2011-3-620:04:26字数:2770 王卓沉着脸寻思了一会,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车队停下,给马匹再次喂了一点点水后,又起程了。 为了省水,王家没有煮饭,晚餐只发了些干粮。伴随这些干粮发下的,还有一些水。由于人数太多,每十人一组的队伍,都只发到了一盆水。对着西沉的落日,王卓站在车头,严肃地说道:“诸位,剩下的水都发到你们手中了,在没有找到水源前,诸位还是节省为是,” 队伍中,传来一阵嗡嗡声。 在这种种喧嚣声中,王氏七女的声音最为响亮,她尖声叫道:“父亲,分给我们的水,怎能与众人一般多?这贵贱都不分了么?” 一言吐出,四下皆静。 嗖嗖嗖,所有的护卫和婢仆,同时低下了头。似乎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沉凝和紧张。 王卓对一众高大悍勇的护卫瞟了一眼,转向王氏七女厉声喝道:“闭嘴!既已同路,便得共尝甘苦,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 话音一落,王卓如愿以偿地对上众下人感激涕零的目光。 王氏七女哪里被父亲这般喝骂过?当下小脸拉得老长,眼中泪珠滚滚。在她的身侧,是低声埋怨不休的兄弟姐妹。 这时,东方的天空,升起了一轮淡淡的明月。那月光挂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如果不是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车队继续上路了。随着最后一缕光芒淡去,众护卫都点起了火把,在秋风中,那些火把猎猎作响,给这夜间行动的车队,增添了几分活力。 出于心中的不安,车队走得很快。 陈容坐在马车中,她的队伍人不多,又因为一开始大伙便得到她的嘱咐,除了十分口水才喝点水润润喉外,从不曾浪费,所以过了一天,那桶中的水还是大满。 因此,相比外面的焦虑,陈氏众人显得安稳从容很多。 时间一点一滴地地过去,不知不觉中,车队已走了大半夜,一直走到月上中天时,众人还是绝望地发现,一路没有看到半滴水源! 王氏派出探路的人还没有回来,无奈之下,王卓只好派人向附近的庶民们询问水源所在。这一问才知道,离这里最近的水源,也有四十里的山路,那山路崎岖难行,就算是当地走惯了山路人,也要两天一夜才能把水担回来。因为这个缘故,村民们在求雨不成后,纷纷变成流民,也向南方迁移了。 这一晚上,车队一直没有停,走到天亮时,渴得疲惫不堪的坐骑,才就着路旁枯草上那少少地露珠补充了水分。当然,王家众人自是不能如畜生一样,去喝那枯草上的露珠。 直到太阳再次升起,感觉到事情不妙的王家众人才喝停车队,休的休息,想的想辙。这个时候,他们派出探路的人还没有回来。 中午时,王家最后的一点水也给用完了,所有的人,开始面临着没有止境的干渴。 终于,王氏众子弟的目光,转向了因为一直有水补充,显得精神十足的陈家队伍。 ‘的的的’有马蹄声清脆的在陈容的耳边响起。 平妪凑近头,朝着马车里低声说道:“女郎,王家人来了。” “恩。”马车里传来的声音,依然平静而从容。 在这种时刻,她这样的语调,让平妪直觉得心神大定。 不一会,王五郎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阿容,冒昧前来,还请不要见怪。”他的声音中,夹着不好意思。 车帘一掀而开。 王氏众子弟在对上陈容时,同时双眼一亮,露出夹杂着妒忌和艳羡的目光来在这种时候,这个陈氏阿容依然面孔洁净,发丝乌亮,竟是丝毫没有风尘之累。比起她来,他们哪里还有昔日那风流都雅的贵族子弟模样? 陈容微笑着对上王氏众人,她不等他们开口,便曼声说道:“诸位如果不嫌弃,便把这一桶水搬去吧。这桶是我昔日沐浴所用,还算干净。剩下的两个桶,实属府中仆役,恐污了诸位清贵之体。” 她的声音十分诚恳。她知道,这次干旱的范围并不大,过不了几天,他们便可以脱离这种困境。她现在需要的是王家人的好感,以及能被士人们传扬的好名声。 王氏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痛快,来的时候,王氏七女还在心中想过十几句指责她,唾骂她,逼迫她的话,可这些话,竟是一句也配不上用场! 一众愕然后,王五郎清咳一声,带头向她拱了拱手,侧过头去。 不一会,便有三个王家仆役前来,他们抬起陈容的浴桶,便向前面走去。 当水抬到王卓面前时,王氏七女嘴一扁,恨恨地说道:“父亲,只剩半桶了!哼,定是那陈容不停地洗漱,才浪费了那么多!” 她的话音一落地,王卓便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他沉声低喝道:“这是什么话?人家愿意把水分给你,你不但不感激,还怨恨不知足?我王家,什么时候生出像你这样的女儿来?” 这话说得很重。 事实上,他不得不喝骂。王氏七女这声音不小,周围听到的人很多。 王氏七女万万没有想到,又被父亲这般责骂。而且这一次,父亲语气中的嫌恶,是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当下,她的眼中泪水直涌,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王氏七女呼地一下拉起车帘,缩到了车中,不一会,马车里传来嘤嘤地哭泣声。 一个中年人劝道:“允儿年幼,她说的话当不得真的。” 王卓重重喝道:“她与陈氏阿容一般大,怎地她便是年幼,阿容便如此进退得当了?” 他喝到这里,长叹一声,闭上双眼,道:“把阿容请过来吧,哎。” 王家人来请陈容时,陈容没有耽搁,马上便跟在后面赶来了。 远远的,她还在马车中,便对着王卓盈盈一福,无比恭敬地唤道:“陈容见过王公。” 她的表情,她的语气,十分的恭敬,这种恭敬,甚至还要胜过前两日。 王卓见状,那皱着的眉头,不知不觉中舒展开来。他慈祥地朝她挥了挥手,唤道:“阿容近前来。” “是。” “阿容,伯父问你,这一次干旱,你是怎么料到的?你为什么如此果断地令人装水,还把缎打湿?难道有什么神明提示了你,使你知道此行有出现如此变故?” 在提到‘神明’两字时,王卓加重了语气,看向陈容的眼神中,不知不觉中添了一分希翼。 陈容明白了他的希翼,当下她盈盈一福,垂着头,极为恭敬地说道:“伯父所料不差。” 六字一出,王卓双眼大亮,四周私语声则是一静。 陈容乖巧的,恭敬地说道:“陈容刚入此州时,曾梦见一白发老人,正对着开裂的田野太息。隔日我听到王家众位哥哥说,田野里的水太少时,突然想起这一梦,这才向王公禀报。” 王卓点了点头,叹道:“原来真是苍天示警。只怪我,不信鬼神啊。”在这时代,儒家正在世人打破,道家佛家横行,而不信鬼神的墨家思想,在民间也有残留。王卓以一句“不信鬼神”来掩饰自己的错误,正是把自己不纳良言的大错轻描淡写地抹去。 这时刻,不止是王卓,便是众王氏子弟,看向陈容的目光中都大有好感。她不但很果断地承认了鬼神示警,又提到王家众位少年早就发现干旱一事。这样一来,世人纵使说起,也只会说他们过于轻率。 王卓伸手抚着胡须,他在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后,便挥了挥手,示意陈容退去。 陈容的马车刚刚驶出几步,他突然想起一事来,忙又问道:“阿容,不知你梦中老人可有指出,此处干旱还有几日得解?”他问出这等忧国忧民的大话后,再提自己真正想问的话,“我们还要行走几日,便可得脱?” 陈容示意马车返回,她施了一礼,摇了摇头,恭敬地回道:“这,陈容不知也。”在王卓失望的表情中,她不确切地说道:“许用不了多久吧?” “希望如此,退下吧。” “是。” 王卓望着陈容渐渐退下的马车,伸手抚了抚长须,突然说道:“这个陈容不错,堪配我王家儿郎!” 第十二章脱困 更新时间2011-3-620:05:03字数:2179 一个中年人皱着眉头回道:“可她毕竟是分支的庶女,其父又是庶子。” 王卓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话,心中却在暗暗想道:陈容出身是低微,可经过这两次的事,她在士族中必然名声大振。再说,如果我王家的儿郎娶到了她,岂不是说,她这一路上的表现,只是说明我王家媳妇特别灵慧?我王家的清名,便不会有损了? 王卓想到这里,心中一跳,不由细细地思量起这件事来。 那中年人想了想,又说道:“若是为妾,怕她又不愿意。” 王卓点了点头,忖道:可惜可惜,她那父亲不在此处,这婚姻大事,还得到了南方再定。 当天晚上,派出探路的王家仆役回来了,他们说,从路人口中得知,前去百里便有水源了。 这个消息令得王家人精神大振。当下车队急急起程。 饶是如此,渴得厉害的人和马,足足走到半夜,才走出五十里。 这一次,凌晨的露珠不但马抢着吃,人也开始吃了。当然,王氏众人有陈容那半桶水撑着,还不会沦落到趴在草地上舔露水。这样做的,只有车队中的仆役护卫。 第三天,月上中天时,众人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绿色,侧耳细听,甚至能听到一片哗哗的水声。 听到这水声,车队中陡然响起一片欢呼声。狂喜中,众人不用吩咐,便驱赶着马车急急向前冲去。 这一晚,那欢呼声一直没有断绝。直到天明,还有不少人泡在河水中舍不得起来。 太阳再次挂在了东方。 踏着绿色犹存的道路,倾听着树丛中不时传来的啾啾鸟声,所有的人,都有再世为人的惊喜。 这一刻,众王氏子弟也明显成熟了,他们不再抱怨,并为了那天空飞翔的群鸟而高声欢笑。 “阿容阿容,过来过来。” 王五郎远远地便朝陈容挥着手,他那双细长的眼睛中,精光闪动。 自昨日见过王公后,陈容便发现,这王家五郎对自己的态度明显热情多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总闪动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彩。 陈容朝着王五郎点了点头,示意马车驶近。 在这个时代,因为儒家思想被激烈地冲撞着,它对女人们的禁锢,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有的胡人建立的国家中,女人还拥有政治地位,便是在晋王室统治下,寡妇再嫁不是什么稀罕事。至于女子向男人表达自己的爱慕欢喜,更是时有发生。如历史上,美男子潘安每每出门,便被女人们围观,她们投掷的果实,每一次都装满了潘安的竹筐。另一个美男子卫?d,更是被这些追星的女人围堵致死,给历史上留下了一个“看杀卫?d”的成语。 因此,这时刻王五郎邀请陈容同行,只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陈容刚刚靠近,便听到一个王氏七女地埋怨声传来,“五哥,那陈容不过是庶女,她怎么配得上你?你这般对她,着实丢了我王氏的脸!“ 陈容一听,皱眉大皱,她低低冷笑一声,对尚叟说道:“叟,且慢行。” “是。” 她的马车停下时,前方的埋怨声还在传来,“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依我看来,这陈容只配做五哥你的妾室。娶她为妻,哼,她配么?” 最后几字一出,陈容黑不见底,宛如夜空的双眸中,闪过一抹冷煞。 不过很快,她便把这抹情绪给掩藏起来,她低低地喝道:“不要去了,我们回吧。” 尚叟是有功夫的人,王氏七女的话,他比陈容还要听得清切。当下他重重点了点头,驱赶着马车果断地返回。 王五郎在低声回答了几句后,头一抬,便看到陈容回返的马车,他连忙声音一提,大声叫道:“阿容,阿容,怎地退回了?” 陈容没有回答。 王五郎皱了皱眉,他刚刚准备追出,一个少年在旁叫道:“五哥,别追了。你不可纵容了她。” 王五郎寻思了一然,慢慢地伸出手,示意马车停下。 陈容刚刚退回车队中间,便听到前面传来了一阵喧嚣笑闹声。 她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不等她看明白,眯着眼睛瞅着前方的尚叟便大声叫道:“女郎,是王家七郎的车队!我们居然与他遇上了!” 尚叟的声音中,含着无比的惊喜。 王家七郎? 陈容的眼前,不由浮现了那个少年美男的身影。掀开车帘,昂头瞅去。 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一只浩大的队伍,那队伍的阵势,一点也不输于陈容这支。从那飘扬的旗帜看去,可以知道,那队伍中除了王氏七郎王弘外,还有姓瘐的。 怪不得尚叟如此欢喜了,两支队伍这么一会合,他们安全无虞了! 陈容盯着那烟尘高举的前方,说道:“尚叟,我们上前去。” “是。”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陈容地到来。所有的王氏子弟,都一窝蜂地冲了上去。不一会,两支车队的中间,出现了足有五六十人的队伍,这一支队伍,人人衣履光鲜,个个面目清秀。 这些人中,除了那二十几个王氏子弟外,另外二十几个,都是陈容不曾见过的,想来应该是瘐氏子弟。 这些人围成一圈,谈谈笑笑中,把两个人筹拥其中。陈容只是一眼,便看到了人群当中,鹤立鸡群,宛如神仙般的王氏七郎王弘。 在王弘的旁边,另有一个气度殊为不凡的青年,不过隔了这么远,视线又被遮拦,陈容看不清那青年的容貌。 正当陈容向他们打量时,她的身边,传来一个感慨声,“听说琅琊王家的本族子弟聚在一起时,时人曾叹息说:琳琅珠玉。现在我看到了这些少年子弟,不知怎地,竟有自形惭秽之感。 说话的是那个经常陪在王卓身边的中年文士,他虽然也是士人出身,其姓氏却是士族中的下品。他说完话后,转头看向马车中的陈容,叹道:“我这番感慨,恐怕只有你这个女人能明白。” 陈容的姓氏虽然尊贵之极,可她的父亲是支族庶子,她自身更是庶女,也可以说是士族中的下品人物,因此这中年文士有此感慨。 陈容没有回答。 只是她看向瘐氏和王氏子弟时,那目光清明之极,根本没有半点自形惭秽之色。中年文士细细地审量了她一阵后,突然说道:“女郎容貌见识都超过常人,怪不得没有我这番感慨。”顿了顿,他忍不住还是补充了一句,“奈何,出身太低。” 第十三章惊艳琴音 更新时间2011-3-721:55:17字数:2171 陈容没有回答,她知道,自己确实是出身太低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打紧呢?我已重新来过了!陈容握了握拳,向尚叟说道:“叟,再上前一些。” 再上前,便是挤入这些少年少女中了。 陈容的马车驶来时,好几个少年回头向她看来。只是一眼,他们的目光便是一呆,痴在那里。 陈容本来长得精致明艳。再世为人后,她那青涩的美丽中添了一份成熟,这种既有少妇的成熟艳丽,又有少女的青涩稚嫩的风情,让她在一众少女中,特别显眼。 一个瘐姓少年目灼灼地盯着她,开口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姑子?” 不等陈容开口,王五郎笑道:“她是平城陈氏之女,名容。” 平城陈氏?这个名号一报出来,众瘐氏子弟的目光大亮。平城的陈氏,只是陈氏的一个小支系,他家的女儿可算不得高贵。既然身份不高,那眼前这个美丽的女郎,他们不管是娶之为妻,或是索之为妾,都难度不大。 在众瘐氏子弟朝着陈容灼灼打量时,陈容的脸上,始终平静如水。 她走下马车,向前走出两步,抬起头,如子夜般黑不见底的双眸,看向被众少女围在中间的王氏七郎王弘。 王弘也在看向她。 四目相对,这个罕见的美男子顿时一笑,这一笑,他那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耀着让人眼花的光芒。不知不觉中,陈容又如初次相见那般,把头侧了侧,目光移开。 围着王弘的众少女,陡然见到这种美人一笑,先是一呆,转眼,欢叫声四起。 与王弘一道被堵的瘐氏名士,是个二十来岁,长方脸型,轩眉如剑,长相清俊的青年,他听到这里尖叫声,不由转过头来,顺着王弘的目光看去。 对上美丽的陈容,瘐氏名士哧地一笑,向王弘道:“原来七郎喜欢的是这种美人。” 王弘一晒,道:“她便是我跟你说过的陈氏阿容。” 瘐姓名士双眼一亮,他再次朝着陈容打量了一番,才收回了目光。 陈容一出现,便令得两个美男子兴趣大起,这事让众少女心中不满,她们向陈容的方向挤来。不一会功夫,一颗颗黑色的头颅,一缕缕飘飞的纱衫,甚至还横了好几辆马车,它们占据了陈容的视线,令得她根本就看不到王弘两人。 陈容收回了目光,回到马车中。 一上马车,她便从车壁间拿出一把七弦琴。 前世的陈容,在她这般年纪时,确实是个不学无术的。 可自从遇到那个人后,她为了摘去自己这个‘庸俗’的帽子,这七弦琴一练便是数年。她也是个极有天份的,练了二年后,便已懂得其中三昧。在她死前,仅凭着这一手琴曲,她已博得个才貌双全的名声。 陈容低着头,把琴就放在几上,然后,右手轻拔琴弦! 随着一连串轻悠飘转的乐声响起,人群的喧嚣声瞬时少退。 陈容没有抬头。 她右手轻勾淡挑,宛如流泉清风的琴声,便如天空上的明月,悄然而来,无声而溢,极尽清华。 喧嚣声消失了。 五六十个少女少女,同时转头看向了陈容。 这时的陈容,只是专注地望着塌上的琴,她那清艳的五官,在这一刻宛如宁静的春水,于树荫下,荡漾着潋滟华丽的光芒。这是一种清澈宁静,与艳丽张扬一道编织而成的美景。 不知不觉中,众少年都看痴了去,也听痴了去。 这些华服子弟,他们地出身,注定了他们的修养。在平日里,这琴棋书画就算不精通,涉猎是一定要有的。 此刻,陈容的琴声一飘来,他们便马上感觉到,这曲琴音非同凡响。 琴从尧舜以来便流行于世,其音清正淡雅,在这个时代,是最被士人们推崇的乐器。可以说,这时的士大夫们,很少有不会弹琴的。不说别人,王家七郎王弘便是个琴技出类拔萃的。 早在初次相见时,王弘从陈容走来的脚步声中,便知道她也是个懂琴技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陈容的琴竟弹得如此之好!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子,这一手琴曲,弹得飘转明快,流畅如风,泱泱荡荡中,似在他的耳边倾诉着别后的相思,再次相见地欢喜。并且,这种相思和欢喜,如春风般飘荡,如流泉般辗转,于有意无意间,极尽风流。 一般来说,士子名流们弹出的琴声,都以清正优雅空灵为要。可这个小姑子的琴声中,却另有一种与所有人都不同的华丽。 这等琴技,实已不输于他。 不知不觉中,所有的人都昂起头,王弘几人更是闭上了双眼,静静地倾听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流水一般的琴声渐渐飘散,渐渐转为虚无。 陈容慢慢抬起头来。 随着她抬头,一缕调皮的碎发散在她玉白的脸颊上。她眼波一转,子夜般的双眸,极深极静地看向了王弘。 四目相对。 陈容冲着他,有点羞涩,也有点欢喜地一笑,然后,她垂下双眸,徐徐说道:“重见君子,不胜欢喜。” 说完这八个字后,她便拉下了车帘。随着马车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动听的吩咐,尚叟驱着马车,重新驶回。 一众窃窃私语中,陈容的马车,驶回了队列当中。 而这时,不管是王氏子弟,还是瘐氏众人,都在向陈容的所在看来。可不管他们怎么顾盼,那马车帘一直都没有拉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王氏少女惊叫道:“这阿容,却是何时学会了这等琴技?” 众人一怔。 王五郎也从痴呆中回过神来,他皱起眉头,摇头说道:“从来没有听过。” 王氏七女冷冷一哼,哧笑道:“这陈氏阿容的琴确实弹得动听。可惜,不过是个支族庶女罢了。” 她的声音不低。 话音一落,已有好几人在那里点头赞同。众少年痴呆的目光更是一清,不知不觉中,那抹傲然中带着不屑的神色,再次回到了他们的脸上琴技不凡又如何?长相出色又如何?一个支族庶女的出身,便表明了,她永远都会低他们一等。这种人,不值得为之倾倒。 回过神来的众子弟,迅速地把看向陈容的目光收了回来。 这时,一个瘐姓少女急急地叫道:“啊?弘郎何在?” 王弘? 众女同时转过头寻去,寻来寻去,她们发现王弘和瘐志两个名士,早就坐回了马车中。她们能看到的,只是那一片晃动的车帘。 第十四章孙家小郎 更新时间2011-3-812:01:50字数:1997 马车外,不管是平妪还是尚叟,都是目瞪口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平妪才吃吃地问道:“女郎,你,你何时学得这等琴技?” 陈容沉默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低声说道:“我是在梦中学会的。” 不等他们反省过来,陈容声音一沉,命令道:“这事不可说出去,以后若有人问起,你们便说我是父兄离去后开始学琴的。” 平妪和尚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他们一生都呆在小小的陈府,小小的平城中,并没有什么眼界。陈容说她是梦中学会的,他们虽然不怎么信,却也想不到别的理由。 片刻后,尚叟的声音传来,“是,女郎尽管放心。”旁边,平妪等人也大大地点着头。 在他们简单的头脑中,此刻是想着,既然想不通便不想了,女郎这一次行事,宛如神助,也许这琴技还真是她在梦中所学呢。 马车中,陈容点了点头,吩咐道:“若有人找我,便说我睡了。” “是。” 这时,车队再次起程。 两个车队混合后,整个队伍直是绵延近十里。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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