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在米花町的第四十六天 (第2/2页)
一眼捕捉到这个对他来说过于刺眼的实验室编号,面上镇定不改,攥着卡面的手指骨却泛白了一瞬。
没人注意到这个极小的插曲。
“保全自身安全最重要,必要时刻可以开枪。”诸伏景光低声道,“…尽量不要损坏实验室里的药品和器材。”
不知道这些研究员平时捣鼓的都是什么,那些科学领域的东西还是原封不动地等专业人员来解决比较好。
只是看到03的标志,诸伏景光心里多少有些沉郁。
他已经知道这个实验室是谁主管的了。
——
回想过去的日子,筱原奈己不记得自己五岁时有没有期盼过新的一份亲情、不记得七岁时有没有恨过岸本苍、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以莫名其妙的同理心理解了冷血无情的监护人、也不记得一路伴着她的那份可贵的心软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但她记得岸本苍死的那一晚,严肃而从不温和的中年男人靠在被雨冲刷干净的矮墙上,连血和水都分不清楚,结束他固执又颓败的一生时——身为杀人凶手的筱原奈己曾迟钝地思考过,与组织boss会面的场景会是什么样的。
那晚雨有点大,也有些凉,筱原奈己不记得她当时想了什么。
但唯独不可能是面前这样。
像一棵没能抵御住风雨、衰老至树皮都脱落的丑陋的老树。风烛残年的老人躺在床上,覆盖住脸面的面罩连着德文的呼吸机,浑身都是同时光争斗的失败痕迹。
看到她进门,贴身照顾老人的侍从——看起来有点眼熟的中年男人——轻轻俯身在boss耳边说了什么。
带着呼吸机的人一瞬睁开了双眼,眼里哪有半分衰颓和破败沧桑。仿佛一眼能把人看个透穿的眼神直直刺来,几个眨眼便把沉默的黑衣女人审视了个遍。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年轻…我相信你会做的比琴酒更好。”
不多时,躺在呼吸机旁的老人闭目养神,语气意味深长。
明明外面闹的天翻地覆,组织的势力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黑衣组织的拥有者却云淡风轻,好似完全没被影响半分。
就好像——所有的损失都无关痛痒,他有绝对的傲慢和自信再造一个新的黑衣组织。
boss的身体不允许他多抬起一根手指,大抵是默认被洗脑成对他绝对忠诚的雪树酒不会有多余的回应,老人转而吩咐身边的中年男人:“都准备好了吗?”
中年男人说:“是,随时都可以离开日本。”
boss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满意。
“就和之前定好的一样,去法国吧……belvedere,你留在这里。”
即使精神上看不出来,但客观上——说话的确让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很费力。中年男人对这一幕早有预料,他快步上前,走到雪树酒眼前,解释起来。
“为了防止胆大包天的老鼠们咬上来,还请您留在这片区域,解决纠缠不休的虫子。”中年男人说着,语气里不乏对“虫子们”的轻蔑,“五小时后…会有人来接您,一同离开日本。”
一直安静的像指令输入机器的雪树酒突然开口:“琴酒呢?”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似乎把这当成了同事之间相互的小关心。
“想必您刚刚见过他了……琴酒是boss最信任的人之一,但很可惜,他伤的很重,或许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侍从的语气满是遗憾,“不知道他能不能撑过今晚?不过组织里藏了那么多老鼠,也是他的失职。”
筱原奈己听明白了。
其一,boss现在要逃,独身逃,为了防止出错,还把信任的心腹暂留在日本以防万一。其二,boss准备放弃——至少是大部分——组织在日本打下的积蓄。其三,琴酒成了弃子,能不能撑过去全靠自己,而她——荣升“最信任的心腹”行列。
“……那可真是遗憾。”筱原奈己低声回道,心里却莫名多了几分烦躁。
……傲慢的丧家之犬。
明明牺牲了那么多,明明付出了这么多,明明舍弃了这么多,明明孤注一掷一次又一次,明明花了整整十二年,明明死了那么多人,才好运地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连守着一个戴呼吸机的老东西的家伙都还能有这种做派?
她觉得太阳穴有些疼,觉得这时自己应该很冷静才对,觉得她的情绪起伏不应该这么大,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不可遏制的——不受掌控的杀心又升腾起来。
“……”
中年男人自认简明扼要地讲明所有的情况。组织的人手稀缺,在这时跟随boss重新缔造一切,他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他没有代号,能力在卧虎藏龙的组织里只能排个中等,但boss看无用的代言人的标准就是“中庸”。
他不怕时间不够,他清楚boss手握的技术,也看着莎朗温亚德老了又年轻,昔日白发的连环杀手样貌同二十多年前几无二致。
他贪婪地明白了——战胜时间并非一句空话。
洋洋得意地藏起那份错漏百出的兴奋,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准备率先在雪树酒面前行使好boss的代言人这一身份之时。
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硬生生地掐灭他所有未尽的话语。
“!”
胸前的衣物被大片的血迹染透,还在以缓慢的速度向外浸染。
一把锋利的刀正正刺中他的心脏,须臾便夺走了一切“战胜时间”的妄言。中年人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凸出的血丝和眼球显得可怖瘆人。
诸伏景光这次不在。
本如黑曜石一般晶亮的眼睛变得沉重又冰冷,还是那般漆黑,却不再透亮。投下的目光似乎没什么变化,但确实更冷了些。看着心脏逐渐停摆的人,仿佛在看一颗路边的野草。
“你……”
洪水决堤不会问下游的防坝是否建好,天平的颠倒只需眨眼的时间。
目睹了这一切的老人呼吸骤然加重,向来十拿九稳的冷静破开,不可避免地露出内里本质的恐惧。
筱原奈己甩甩手,和逐渐惊恐的boss不同,她的心情莫名轻松了些。
“真是奇怪的感觉。”她喃喃自语一声,“我以前是不是把自己压的太狠了?或许是吧。”
明明此时她为刀俎……何必顾虑那么多呢。
“是你、是你?”
不知想到什么的老人喉咙里发出干哑难听的呵声。
鱼肉很吵。
“闭嘴。”筱原奈己烦躁地皱了皱眉,感觉大脑里有一万根黑线在缠,随手对着boss的方向开了一枪,“我现在心情不好。”
头还有些疼。筱原奈己隐约觉得自己或许是老毛病犯了,但她不想管。
“嘭——”
子弹穿过精密的仪器,呼吸机停运的声音刺耳分明,滴滴作响。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