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卷1:陈灿之死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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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见的泥石流瞬间吞噬的是村庄、山川、河流和生命,那仅仅是一场自然灾害而已。但看不见的泥石流却于无声处吞噬良知,淹没道德,湮灭伦理,甚至默默危及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的兴盛与存亡。
——作者题记
1980卷1;陈灿之死
惊蛰来了,只是白天长了些,日子也暖和了许多,一些草儿树儿,都冒出绿意,像人们脱下厚重的棉袄,露出了迷人的青春和活力。
声声春雷,唤醒天地万物。蛰伏地下冬眠的昆虫和小动物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此时鞋山湖就像民谚说的那样:惊蛰和暖百花开,万物睁眼嬉戏来。飘香百里是油菜,翠绿起舞看春麦。
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蒙蒙细雨丝夹着寒意飘来,鞋山湖的残冬,天气总是忽热忽冷的,这样的天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一不小心,就让人就感冒了。
刚刚又送走了一个员工,朱先进心里真的失落了许多,他们都走了,回城了,自己的城又在哪里?
本来自己就不是城市来的,哪里会有自己的城呐!自己反正是没处可去,一个成分不好的家庭,他还能希望啥子呐!前途、命运、未来、希望,对他来说,仿佛鞋山湖就是他的围城,他的宿命。
从1976年开始,鞋山湖纺织厂每天都有调走的人,工厂大门两边,一棵棵线柳都有些苍老,仿佛成了十里长亭,那飘动的柳条,像不愿松开的手,像飘忽不定的心思,像依依不舍的人,仿佛也舍不得渐行渐远的同事。
那些一起流血流汗的伙伴,真的要走了,朱先进心里还真让人心里多了几分离别的悲伤,这些柳树也就多了点春色无边惹人愁的伤感。真是杨柳有情不似水,目送离人到天涯。
走的人兴高采烈,终于离开了这个曾经青春在闪光的地方,人往高处走,那时能回城,就是从糠萝里回米萝里的事,令人羡慕着呐!
这种相送就是离别,就是命运交错,大家的心情都彼此少不了沉重,毕竟这么多年的同事,一朝分离,世事两茫茫不说,大家去留都是前程未卜,离开的人回到故乡,也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开始,并不意味着道路是平坦的。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走了的,都是有后门,或者不择手段的。日子久了,剩下的没有指望的,心里不平衡的也大有人在。
其实朱先进早已经感觉到气候会有大的变化,1977年,中国***第十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通过决议,人事变化很大,之后决定恢复中断十年之久的高考。
1978年3月18日,**中央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全国科学大会开幕词中说:科学技术是生产力。那年,坚定地改革派胡耀邦成了党的书记。此前,他担任中组部部长,平反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一大批冤假错案,并解决了右派问题。
1978年12月,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全会实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伟大转折,开启了改革开放新时期。
大道理说不上来,但朱先进心里也不是那种眷恋“二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凡生活,他喜欢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奋斗感和成就感。如今环境变化好像一天天加剧,他心里也就多了许多思考与忧虑。
如今是每走一个人,他都要伤神一番,毕竟工厂一二百来人,哪个不是他的好朋友。每走一个人,他都要亲自送上车,每走一个人,他都会想起另一个人,一个永远没有离开鞋山湖纺织的人。
那是1978年春天的一个下午,天空有些闷,朱先进正坐在办公室里抽烟,有救护车响起,他心里乱得很。他习惯性拿起电话,那是他负责安生生产,听到救命的声音,他很敏感,他想问问出了啥事,有人扑通一声闯进了他的办公室,甩给他一句。
“陈灿,陈灿,喝农药了!”
“啥?”朱先进当时就傻了,“在哪里?”
陈灿在她自己的办公室喝农药闹自杀!当朱先进火烧火燎地赶到医院,得到的消息是不可改变的,陈灿自杀成功了!
自杀的理由是八个字,是她刺破中指的鲜血写在墙上的:我想回城!我想回家!
面对这八个大字,朱先进首先想到的是理想失色,精神坍塌。
他再望了一眼陈灿,那洁白的确良衬衣上,鲜血宛若染成一朵朵桃花似飘似落,似艳似残,似笑似涙,似舍似恋,似离似归的,虽然无声,那一朵朵桃花却如千斤巨石压在朱先进的心头。
人已经死了,说啥都晚了。人们的斗志流失,回家便成了奢望。先进心想,这人一没有精神,就没有希望,这没有寄托,就没有激情,就没有斗志。看来一个精神缺失的问题马上就在迎面而来。
朱先进也知道,对她们来说,回家就是回归大城市,就是告别这穷乡僻壤,就是幸福之旅的开始。
陈灿只是其中最迫切的行动者之一,她父母都因病已经早逝了,又没个兄弟姐妹的,新时代来临,仿佛就是她的梦的终结,没有了梦,回家,家又在哪里?大家都回家了,她没有后门可走了。
当年离开上海繁华都市,背井离乡、跟着党的脚步跋山涉水来到这鞋山湖畔,开荒、建厂、立业、生子,全凭一股子保家卫国的革命热情和忘我的胸怀,如今怎么啦?朱先进也困惑得很,真的是时代不需要我们吗?
厂里上海、东北、北京、山西、河北、四川的人多,本地人很少,外来的都是技术骨干、高级知识分子,所以相对较多。
陈灿动手能力很强,吃的早餐多是自己亲手做的松松软软的、甜甜的烙鸡蛋饼,她不大吃当地流行的油条和馒头,但她对霉豆腐却情有独钟,她总是说“三餐霉豆腐,脸美赛屁股”。她不知哪来的理论,她认为霉豆腐是美容的好东西。因为她是个美女,仿佛吃霉豆腐美容是不可否定的。
她喜欢的色彩就是黑白。夏天,她爱穿黑色皮鞋、白袜子、白色的连衣裙、洁白的太阳帽,冬天,她一般都是白毛线衣,白色的裤子,黑色的外套。记忆里,没见过她穿过花花绿绿的。他穿的都是从上海来的货,同事们有的见都没见过,她就有了,她几乎引领了鞋山湖的时尚潮流。
陈灿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也“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崇尚礼仪,懂得传统,懂得与同事和平共处,她言语温和,举止淡雅,着装得体,常带微笑,彬彬有礼,一看就是大城市里养出来的女孩。
即使她鼻子有一结,长在她脸上,也像美人结一样。很多男同事都喜欢和她聊天,开玩笑。
鼻子有一结,中年有一跌。当然,朱先进没想到陈灿这一跌竟然是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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