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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太傅(东宫三师今日要应付的是...)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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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入东宫的第一天起,周遭便疑云重重。赵嫣又何尝不知,母后毁去所有太医院记录,绝口不提太子身死细节,是为了让她能安心端坐东宫,扮好太子的替身。她从未真正相信过,阿兄只是死于旧疾复发。从流萤嘴里套不出话,赵嫣只能自己想法子查找蛛丝马迹。流萤添了茶水,取下拢帐的金钩,便领着宫婢们福礼退下。待门扉关拢,赵嫣便放下手中的书本,撩开帐帘披衣下榻,赤足踩着柔软的波斯地毯而行,找到里间隐藏的书柜。东宫藏书极多,书房与崇教楼她皆已找过,并未发现太子留下的文书痕迹。正因为什么都没留下,反倒显得可疑,仿佛被人刻意清理过。这里是最后一处,这些书籍字画藏在私密性极强的寝殿内,想必是阿兄极其珍爱的物件。赵嫣借着幽暗的烛光掩映,轻手轻脚翻找起来。一张折叠齐整的薄纸从书本中掉落出来,赵嫣忙蹲身拾起,却是一张设计草图。上头画的,正是她十五岁那天收到的金笄。图纸画得很精细,光是花纹便设计了四五种花鸟瑞云图案。赵嫣用指腹轻轻描摹图纸上端正的“嫣儿生辰礼”四字,昏黄的烛火打在她的脸上,眼睫投下长长的的阴翳,勾勒出无言的哀伤。她几乎能想象,在无数个挑灯的夜晚,病弱的兄长披衣执笔坐于此处,一边压抑咳嗽,一边用朱笔反复修改图纸的神情。灯下的他,定然眉目温和,满心期许。赵嫣揉了揉眼睛,将图纸仔细折好,轻轻揣在怀中。她吸气定神,仔细翻查了几遍,再无所获。正将书籍一本一本推回书架,却发觉不对。最下排的木板后略微松动,指节轻叩,似有空鼓之声。赵嫣先前在华阳行宫时,曾无意间翻出当初工匠建造的图纸,照着图纸标注,搜罗出了好几间用于藏匿古董器玩的暗室,其中不乏有机关密道。她用力一按,还真就发现一个长约一尺、宽盈六寸的暗格。赵嫣顿时睡意全无,将灯盏小心地搁在地上,继而席地而坐,迫不及待翻开书页。须臾,眼底的光亮又扑哧黯了下去。暗格里藏着的并非什么机密文件,而是一本晋代《古今注》的抄本。其扉页上落着一枚暗红的私印,上书“沈惊鸣”三字。既然此书并非贵重之物,那么珍贵的,便只可能是赠书给阿兄的这个沈惊鸣。书中还夹着一张纸笺,上书力透纸背的“拂灯”二字。字迹飘逸,并非赵衍的亲笔。她琢磨了许久也没看出端倪,只得先匆匆复原,赶在流萤前来查夜前回到榻上,以被褥严实裹住细柔的身形。滴漏声声,越发衬得东宫静若坟冢。次日听学,赵嫣又遇到了麻烦。故太子的神态举止尚可模仿,才学文章却是难以炮制。皇城积雪消融,水珠滚落殿檐,在阳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泽。崇文殿中,小太子低垂眼帘站立。“

抱歉,老师。”小少年显出愧疚的样子,身量纤细,连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文太师想起他周身的病,不免心软道:“是老臣思虑不周了。殿下-体弱,理应宽宥几日,若文章不会写……”“倒也并非不会,而是不懂。”赵嫣小声道。一听学生有疑惑,文太师立刻正襟危坐:“殿下何处不懂?”昨日文太师布置的文章是《中庸》见论,赵嫣回东宫后独自翻看了半宿,眉毛拧成疙瘩。她九岁离宫,太后娘娘又是个青灯古佛为伴的寡淡性子,对旁的琐事不甚上心,只请了洛阳名门周氏的大儒定期为小孙女授课,便撒手不管了。赵嫣哪能安分陪着打坐念书?见着无人约束,便如脱缰的小马儿,大半精力都花在了观山玩水,苦中作乐上。是以杂书话本看了不少,四书五经却鲜少涉猎,一听那些克己奉公、存理灭欲的大道理便脑仁疼。更遑论还动辄要写千字长文自省。她伸出纤白的食指,指着书卷中的字列道:“书上所言,‘中庸之道’第一步便是君子慎独,即便是一个人独处也要藏起情绪,高兴时不能大笑,悲伤时不能痛哭,处处谨小慎微,事事不能逾矩。”文太师端着茶盏,颔首表示赞同。赵嫣蹙了蹙眉头,流露出为难的情绪。文太师鼓励道:“殿下但说无妨。”“那,孤直说了。”小太子腼腆,那双略微女气的眸如拂尘明镜般亮堂起来,“喜怒哀乐乃人之天性,人没了七情六欲,当与木偶傀儡无异。书上这般苛求,岂非让我们泯灭人性?是故孤以为,这不符合自然之道。”文太师一口茶险些呛住。课毕回宫,迎接赵嫣的,果不其然是流萤那张凝重板正的脸。知晓她又要替母后教训自己,赵嫣解下厚重闷热的白狐裘,叹息道:“你知道我写不出文太师想要的文章,强行落笔只会露馅。不如,我去寻个代笔?”“不可!”流萤立即否决。长风公主假扮东宫太子之事乃是皇后娘娘一手操办的机密,稍有不慎便是身死国灭的下场,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份危险,怎可找人代笔?何况太子殿下自小受鸿儒名士辅佐,精通文墨,要仿其文风谈何容易。流萤咬紧下唇,然而一抬头,却撞见一双笑意吟吟的美人眸。那颗仿着太子殿下点出的泪痣明丽无比,却丝毫不显病弱。便知她是在诓自己玩。一时间有些晃神。似在很久以前,也曾有一个人爱这样逗弄她。赵嫣惯性地撑着下颌:“文章不能写,可我若还呆呆木木的,一言不发,亦会露馅。倒不如抛几个问题,让文太师自个儿琢磨去。”流萤神色稍缓,主子说得也有道理。“母后那边呢,如何说?”趁着流萤整理思绪的功夫,赵嫣又问。流萤挑开车帷一角,见东宫卫和内侍都远远地跟在马车后,四下并无外人,方低声道:“东宫三师的事,娘娘难

以插手,不过挑个信得过的伴读倒不难,以后殿下在崇文殿也能有个照拂。”流萤身为宫女,并无踏入崇文殿服侍的资格,每次都只能于门外等候,的确不方便。身边还是得放个自己人才安心,赵嫣若有所思。好在下月初一便是冬节,宫中例行祭祀酬酢。她记得每年此时,各府王孙世子都会入宫赴宴。或许,是个物色人的机会。脑中闪现那本藏在暗格中的《古今注》,赵嫣眸光微动,佯做不经意道:“今日听文太师提及,有个叫沈惊鸣的不错,他是何许人?”听到这个名字,流萤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赵嫣将她这点微小的情绪收归眼底,便知自己赌对了。此人果真和东宫有牵扯。流萤似是在犹疑该不该说,许久方道:“沈惊鸣乃前吏部侍郎之子,是左丞相李大人的得意门生之一,与洛阳名门之后周及并称‘李门双璧’。”听到“周及”的名字,赵嫣额角一阵抽搐,华阳行宫就学的不堪回忆争先涌上脑海。抬手挥散思绪,赵嫣回归正题:“我记得吏部有母后的人,那若让这个沈惊鸣成为东宫伴读呢?”流萤欲言又止。“怎么,他信不过?”“不是信不过的问题。”流萤声音低了些,“而是这位沈公子,已经过世了。”“死了?”赵嫣诧异,“何时的事?”流萤道:“七夕夜游灯,坠水而亡。”死在兄长过世前一个月,这么巧?线索还未开始便断了,赵嫣不免惋惜。流萤瞥见主子的神色,便知她心里生了不该有的想法,抿唇片刻,低声劝解道:“太子是因病而亡,殿下只管做好本分即可,切莫引火上身。”因病而亡……赵嫣轻嗤。“你与母后不必紧张。东宫无权无势,眼下连个能用的幕僚都没有,以卵击石非明智之举。”赵嫣别过白皙精致的脸,眸色通透道,“我有自知之明。”她心中盘算,殊不知崇文殿中已是另一番愁云惨淡。年过七旬的太子太师伛偻坐于书案后,水晶叆叇平搁在案几上,压着一份素白绢纸。大太监亲自添了热茶,见他坐了半天未动,便笑问道:“文太师在看什么?”老人家才回神似的,捋须抬抬下颌:“殿下的文章。”太子殿下的文章?大太监面露疑惑,可这份绢纸不是空白的么?一个字也没有呀!文太师并不做解释,正是一字不写才显精妙啊!他一辈子辅佐了三代储君,门生无数,讲过的经史子集数车之计,从未有人提出如太子今日这般的疑问。面对太子殿下标新立异之言,文太师只能尽职尽责地劝勉他:君子就应该牺牲自己的欲望与喜乐,维护礼教法度,为天下人谋福祉。文太师苦口婆心让太子殿下多多效仿先贤,克己复礼。甚至搬出了自己前两代辅佐的储君,极力称赞,言辞间难掩自豪之意。然而殿下当时是如何说的呢?“孤让老师失望了。”少年

一副病弱可欺的模样,让人不忍苛责,可说出来的话却耐人寻味。“但孤是个有思想、有血肉的活人,成不了谁的复刻。”太子露出一个好脾气的笑来,诚恳道,“孔圣人还主张‘因材施教’,要根据不同人的性格进行教学呢。若老师教了三代人,用的却是一套标准,教出来的学生千篇一律,与呆板的泥人何异?”轻言轻语,却字字珠玑。仔细想想,历来东宫三师,哪个不是将储君当做泥人捏造?就连文太师自己这一生,也都在致力于给太子灌输自己的理念,力求将白纸般干净的少年培养成推行自己政论的工具,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因材施教’。太子殿下休养这数月,果真成长了,也有主见了,竟能看破个中玄机。文太师惊惶之余,更多的是为人师者的欣慰。自己已是古稀之年,何必再深陷政治泥淖中而忘本心?胸中豁然开朗,文太师轻喟一声,颤巍巍拄杖起身。殿外暖阳正好,枯枝残雪之下,孕育着来年的万物争春。……“文太师致仕了?”东宫寝殿内,赵嫣披衣盖住裹胸的生绢,眨眨眼道,“好端端的,他老人家为何要辞官?”“这得问殿下您。”流萤利落地给她套上繁琐的衣物,束好白玉腰带,“据说文太师昨日从崇文殿里出来,便直接去了太极殿,以年迈体衰、颐养天年为由请辞。”“并未谈及东宫,说明他老人家还是懂得分寸的。”赵嫣并不知晓文太师主动请辞的“分寸”,来源于她那份阴差阳错的空白试卷。心道文太师的确很老了,眼花耳聋,每次需伛偻身形,将眼睛贴在叆叇上才能看清字,她见了都觉得脖子疼。坐在镜前束发,赵嫣又问:“父皇同意了?”流萤点头:“文太师言辞恳切,圣上不得不同意。”“文太师都辞官了,孤还得去崇文殿。”赵嫣理了理身上的锦袍,巴掌大点的脸庞上略染苦闷,“东宫三师,今日要应付的是哪位?”“奴婢不知。”流萤也觉得奇怪。按理说,皇后娘娘那儿应该得到消息了才对,怎会到现在还没动静?赵嫣拧了拧眉,又很快松开:“去了就知道了。”崇文殿,轩窗半开。赵嫣看着倚坐在太师椅中的高大身影,霎时如五雷轰顶。年轻英挺的男人身着一袭暗色常服,左臂文袖,右臂武袖,容颜如玉雕琢,于座中微微抬眸。那双眼睫浓长的眸子一打开,夺魄般慑人,波澜不惊道:“即日起,由本王兼任太子太傅,司教导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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