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张浚(上) (第2/2页)
“议一议吧。”读完这么一长段,张浚也是有些头疼,以手扶额,却是先瞪了一眼曲大,“这书里这仗失利固然是我的责任,但莫要再提赵哲是个废物,我没有识人之明这种废话了,尧山之战固然他险些坏了大事,但你怎么不在开战前就请言官家罢了他的兵权?”
曲端闻言甚至想直接表示,真要来问他的意见的话,在座的各位有几个是真有本事领兵的?能让你们这些不知兵的废物身居高位,还不是官家仁心,相忍为国罢了,只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其他人一时相顾无言,因为目前给出的信息太少,这场发生在富平的战役究竟是如何就败了,难道真就坏在赵哲一人的身上?不过就目前来看,这书里的官家似乎也没有因为这场失利就恼了张枢相,至少样子做得还算漂亮嘛。
刘子羽也是直接催促道:“德远,你且继续读下去吧。”
【绍兴元年,金将乌鲁攻和尚原,吴玠乘险击之,金人大败走。兀术复合兵至,玠及其弟璘复邀击,大破之,兀术仅以身免,亟剃其须髯遁归。(众人纷纷侧目向吴家兄弟看去,他二人也均是瞠目结舌)始,粘罕病笃,语诸将曰:“自吾入中国,未尝有敢撄吾锋者,独张枢密与我抗。我在,犹不能取蜀;我死,尔曹宜绝意,但务自保而已。”兀术怒曰:“是谓我不能邪!”粘罕死,竟入攻,果败。拜浚检校少保、定国军节度使。】
在座武将皆是对吴家兄弟投以或是佩服或是震惊的神色,便是曲端也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就算这书里的事情做不得真,而且你吴大吴二虽然不算没本事的人,却也不像有这般能耐……但这不妨碍我敬一下这书里的吴大吴二,我曲某人到底是敬佩英雄的。”
吴玠似乎早就习惯了其人就算是夸奖也要这般阴阳怪气一番,倒是吴璘还因为自己在现实里并没有这番功绩而感到些许尴尬。且不提吴家兄弟二人如何反应,文官这边倒是张浚直接怒极反笑:“现在我倒是明白了一点,这书里……张某人就算再卑鄙无耻,祸国殃民,却好歹不至于直接投了金或是与金人暗通款曲了,这算什么,好事吗?!”
众人皆是无言,粘罕他们都算是十分熟悉了,就算这书里与他们经历过的事情颇有出入,却也不妨碍其人依然是金国朝政实际上的把持者,能得到他这般评价,这书中的张德远……
所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眼见这边张浚已然气急败坏得不耐烦了,坐得最近的赵鼎好心地给他递了一碗冰镇的西瓜,而除了他之外,隔得稍微有些远的刘子羽也轻轻推了个精致的白瓷茶盏到他面前。
张浚一时有些讶然,而一旁的胡寅看见了却只是轻哼一声。刘子羽平和地解释道:“是‘龙园胜雪’,我年少时曾有幸与家父品尝过,德远不妨尝一尝,也好平心静气。”
龙园胜雪这样的好茶产自建州,也难怪和刘子羽同为建州人士的胡寅轻易便能认出,只不过这个空间里大家能够寻来的吃食似乎也和自己的阅历有关,没有吃过的自然是做不来。赵玖在屏风后面看见了却是心念一动,果不其然一杯可乐和一块肯德基的吮指原味鸡出现在了他的手边。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没错,只是这样一来他倒更不想出去了,让他们看见自己这个官家在喝可乐吃炸鸡像什么样子?而且他现在这个红袍金带戴着幞头的模样却捧着纸杯装的可乐,怎么看都非常像某些古装剧剧组中场休息的时候就地啃盒饭的样子,实在不怎么雅观。而且他现在吃得开心,却也不能太出格,不然直接弄个麻辣香锅什么的,大家循着气味都足够把他揪出来了。
张浚对刘子羽微微一笑,一杯清茶下去神色果然微微缓和了些许。
【浚在关陕三年,训新集之兵,当方张之敌,以刘子羽为上宾(刘子羽直接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刚才给张浚递茶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提到自己),任赵开为都转运使,擢吴玠为大将守凤翔。子羽慷慨有才略,开善理财,而玠每战辄胜。西北遗民,归附日众。故关陕虽失,而全蜀按堵,且以形势牵制东南,江、淮亦赖以安。】
“怎么,这书里西军老人都死绝了?都轮到你吴大来做关西第一将了?”曲端直接不客气地嘲讽道,脸上却是明明白白写着“关陕都失了,我怎么却连个出场的机会都没捞到?”这样的疑问。而张浚没有搭理他,继续四平八稳地念了下去。
【将军曲端者,建炎中,尝迫逐帅臣王庶而夺其印。(曲端哼了一声)吴玠败于彭原,诉端不整师。(听到这里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了)富平之役,端议不合,其腹心张忠彦等降敌。(“怎么会有这种事?”他已然有些怒气,“改明儿就把这个废物给发出去……”)浚初超用端,中坐废,犹欲再用之,后卒下端狱论死……】
张浚读到这里也是不得不停住了,而曲端先是愣住了半晌,接着勃然大怒,若不是吴玠眼疾手快把他手边的碗碟给拨到了一边,他看起来想直接寻个什么物件往张浚那里砸过去。
“张枢相这是什么意思?!”他被吴玠吴璘二兄弟给摁回了座位上,却是气得脸色通红,然后怒极反笑,“你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冤枉,原来你和那个残害忠良的秦桧是一丘之貉啊,现在你总该明白书里自己怎么落到那个下场了吧?”
小林学士悄悄叹了口气,他之前真的只是无心之言,却没想到这本离奇古怪的史书还让这种在场诸人之间互相迫害致死的事情成了真。而赵玖在屏风后也是一时愕然,连手中已经好几年没吃到的新奥尔良烤翅都不那么香了。
张浚一时面色惨白,却强撑着辩解道:“曲大……我且问你,当日胡明仲和万俟元忠如果在关西和吴大吴二一并把你杀了,固然比起现在来看过于严厉,却也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你和王庶之间的恩怨做不得假,而这书里的天子很显然比不上我们真正的官家那样仁心……便是把你杀了,你也怨不得我!”
曲端只是努了努嘴:“那便请张枢相继续读下去,且看诸人如何评议此事,更何况……”他终于冷笑道,“你杀了我,富平之战不还是输了?”
【会有言浚杀赵哲、曲端无辜(曲端几乎是讽刺地抚掌而笑),而任子羽、开、玠非是,朝廷疑之。三年,遣王似副浚。会金将撒离曷及刘豫叛党聚兵入攻,破金州。子羽为兴元帅,约吴玠同守三泉。金人至金牛,宋师掩击之,斩馘及堕溪谷死者,以数千计。浚闻王似来,求解兵柄,且奏似不可任。宰相吕颐浩不悦,而朱胜非以宿憾日毁短浚,诏浚赴行在。】
张浚读到这里,却是忽然颤声喊道:“我不服!就算是在书里,我也不信我会是这样任人唯亲嫉妒贤才的小人!他胡明仲可以饶曲大一命,为什么我不能?一定还有别的原因!”他惊慌失措得几欲落泪,无论是被指控残害忠良还是被指摘不如胡寅心胸宽广,这两件事都让向来性子骄傲的他难以接受。而就在此时,怪事发生了,在他这般哭诉之下,他手中的这本书却忽然生出了奇异的变化,扉页不再是他张德远的传,其上文字又进行了一番排列组合变化。
【卷四百四十八·列传第二百七·忠义三李彦仙(节选)】
所有人的眼光顿时带着些许迷惑投向了这位先前并未在书中被提及的“中流砥柱”。李彦仙自己先前倒是看得开,既然关陕已失,朝廷偏安一隅,都退守到淮河了,那这书里的自己八成是已经殉国战死,没有提及倒也不是很令人惊讶。
只是为什么现在会忽然跳到自己的传?难道自己和张枢相还有曲大之间的纠纷还有关系的?
李彦仙的面色一时有些阴晴不定,而张浚却像怕被烫到手一般赶紧将书卷从桌上向他的方向滑了过去:“李节度且读一读吧。”
【娄宿率叛将折可求众号十万来攻(众人皆是抽了一口凉气),分其军为十,以正月旦为始,日轮一军攻城,聚十军并攻,期以三旬必拔。彦仙意气如平常,登谯门,大作技乐,潜使人缒而出,焚其攻具,金人愕而却。食尽,煮豆以啖其下,而取汁自饮。(李彦仙读着读着眉头皱得愈发深了,这听起来已经是要面临绝境了,但朝廷……)至是亦尽,告急于浚,浚间道以金币使犒其军,檄都统制曲端泾原兵来援。端素疾彦仙出己上,无出兵意……】
“哐当”一声,张浚手中的茶盏直接重重地砸在了桌上,而其人眼角虽然还带着先前的泪痕,却已然是一副扬眉吐气、义正辞严的模样了:“曲大,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官家那日是怎么说的?违抗上令、私刑下属、见友军而不救……你合该自己寻个人用官家御赐的雕弓把自己勒死算了!”
曲端一时愕然,却根本不敢看身边李彦仙已经微微眯起的眼睛和充满危险意味的眼神,却是下意识随口问道:“那李节度……就真死了?”
李彦仙听到这样的问题却是直接哑然失笑,不得不说其人涵养确实不一般,接着耐着性子读了下去。
【彦仙日与金人战,将士未尝解甲。娄宿雅奇彦仙才,尝啖以河南兵马元帅,彦仙斩其使。至是使人呼曰:“即降,畀前秩。”彦仙曰:“吾宁为宋鬼,安用汝富贵为!”命强弩一发毙之。设钩索,日钩取金人,舂斮城上。杀伤相当,守陴者伤夷日尽,金益兵急攻,城陷,彦仙率众巷战,矢集身如猬,左臂中刃不断,战愈力。(众人皆是一声嗟叹,而情感细腻的小林学士眼眶已经有些发红了)金人惜其才,以重赏募人生致之,彦仙易敝衣走渡河,曰:“吾不甘以身受敌人之刃。”既而闻金人纵兵屠掠,曰:“金人所以甘心此城,以我坚守不下故也,我何面目复生乎?”遂投河死,年三十六。金人害其家,惟弟夔、子毅得免。(读到这里,李彦仙声音也不免有些哽咽,虽然自从募兵抗金之时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拼尽全力是为了什么?不还是为了保全陕州的万千百姓不受金人屠戮,可就连这样的愿望最终也还是破灭了吗?)浚承制赠彦仙彰武军节度使,建庙商州,号忠烈。官其子,给宅一区,田五顷。绍兴九年,宣抚使周聿请即陕州立庙,名义烈。后以商、陕与金人,徙其庙阆州。乾道八年,易谥忠威。】
读完,李彦仙叹了口气,却是含笑看向张浚:“张枢相仁义,倒还惦记着替我求了朝廷恩典奉养家人。”
众人再也没心思理会一边瞠目结舌的曲大,而是齐齐地举出酒盏来:“敬李节度。”而后仰头一饮而尽,年岁最大的吕公相都是一时有些情绪激动,饮酒时不免急了一些,略微咳嗽了几声,又引得边上的赵鼎去为他拍了拍背。
待到又是一片酒盏摔碎一地的狼藉之声后,却是胡寅率先气急败坏地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橙子向曲端掷了过去。只是他到底是文官出身,手上不免显得有些绵软无力,至少曲端稳稳地接住了。他掂量着手中的橙子,一时还有些恍惚,侧头一看,却见韩世忠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
“且住!”他惊呼一声,“吕公相,赵相公,张枢相,几位相公!”他一时病急乱投医胡乱喊了几人,而后大声辩解道,“这是伪书里记得事情,做不得真!张枢相刚才也说了,官家与我有约,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不劳张枢相动手我便该自己了断才是,泼韩……啊不,韩郡王,你且把那瓜放下!”
开什么玩笑,以韩世忠的手劲,这瓜掷过来,不砸他个头破血流才见鬼。情急之下曲端都忘记去思考在这么一个吃食都可以一念之间随意变出来的怪力乱神的空间里,自己就算真的被砸中了会不会见血之类的问题。
赵玖旁观了这一切后,也是惊疑不定。他心中泛起一丝凉意,一阵后怕,若不是当初胡明仲自请去关西料理此事……还有之后自己敲打了曲端那么久,其人竟然真就能做出这种“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事情?那尧山之战,若不是他回身去救赵哲、刘锡那两部,自然也赶不上娄室开弓瞄准时一箭救了自己……
这其中宿命轮回,也许在座的其他人心中并无感触,但他作为一个知晓后事的现代人,却是已然心生畏惧。自己的降临像是已经完全改变了历史走向,但只有听了各人的传记,他才意识到,也许他改变了很多事件,但诸人的行事逻辑和本性,却还是一如既往的。
这边曲端各种惊慌失措,西军之中与他有积怨的几位如吴家兄弟等自是冷眼相看,甚至暗自心中窃喜,而文官们平素也极是讨厌曲端那张说话好听的嘴,且看其人到底要如何自辩,才能把眼前这事给糊过去。只不过曲大到底能文能武,情急之下竟是忽然福灵心至,大声辩解道:“官家和吕公相都在原学里说了,凡事要实而践之,以证道理。这本伪书里我固然对不起李节度,但现在的我却是已经彻底改悔了!岳节度可以帮我作证……在兴庆府的路上遭遇蕃骑袭击时我还去救了张景那厮!”
被忽然提到的岳飞却是一愣,一双大小眼在曲端的红脸上略带疑惑地转了几转,最后还是重重点头道:“的确。”
曲端得了岳飞的首肯,继续兀自说个不停:“有官家先前赐雕弓的誓言,还有我此次这番行状作证……你们又为何要揪着这本伪书不放?须知人总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就算是汉高祖这样前半生都碌碌无为游手好闲的人,后来不还是最终成就霸业?你们又如何知道我曲大以后便不会改过自新呢?一个个等不及就要赶来兴师问罪!”
几位相公闻言皆是开始窃窃私语,诚然曲大的那张嘴从来没见说出过什么好话来,但单论这番话……倒还确系有几分道理。而屏风后面的赵玖却是已经听呆了,这算什么,曲端直接被逼得当场觉醒辩证唯物主义了?要不要等以后直捣黄龙灭了金国之后,干脆让他跟着吕本中他们去搞搞原学,说不定还能搞点大新闻出来?
赵官家如何震惊且不提,韩世忠倒是先把手中的瓜给放了下来:“曲大,你这厮如何伶牙俐齿花言巧语,俺其实半分都听不进去。但岳节度既然说了你却有悔改之举,俺就姑且信了你以后不会再犯,再说了,你也知道官家可一直盯着你呢!”
张浚却是当场不乐意了:“轮到大家指责你的时候你就这般撒泼打滚辨得振振有词,那先前你冲本相那般无礼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些?要说这书里的我杀了你你不乐意,你怎么不说书里的官家还做了多少荒悖之举,甚至还放纵秦桧这等奸佞逼死了元镇兄呢。那我们大家还该找真正的官家为这种荒诞怪事理论一二吗?”
曲大闻言先是神色一滞,继而冷笑道:“张枢相现在看得通透了?也不知道之前是谁在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在书里如何冤屈受了多大不公,要是大家都能把自己从这本伪书里摘得一干二净,我们还坐在这里读它作甚?”
“那你便是承认,如果没有官家与你立誓规劝,你不还是会坐视友军于不顾吗?”张浚丝毫不肯退让,步步紧逼。就在两人争吵愈发激烈之时,却是胡寅敲了敲手中的茶盏,冷笑一声:“德远兄何必这般得理不饶人?曲端违抗军令,置友军于不顾固然可恶,只是你在书中处死他真的是完全出于公心?还不是因为先前是你举荐提拔了他,委以重任,他却给你难堪了,正好富平之战失利,你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替死鬼嘛……”
“胡明仲!”张浚闻言气得几欲晕厥,而他愈是这般气急败坏行状,胡寅便愈是淡然自若,毕竟他们两个还有赵鼎一同从太学里逃难的交情嘛,张浚其人什么心性他是再了解不过。张浚求助似地看了一眼赵鼎,似乎希望都省首相出言为他回护一二,而赵鼎只是低下头轻轻喝了口茶,装作无事发生。
这个嘛……上次南下督师岳飞平洞庭湖钟相之乱的事情,大家都还记得清楚,不是吗?要不是他先前那般轻佻地用全家老小百来口人的性命去胡乱赌咒发誓,又何苦最后还差点和岳鹏举闹得不愉快,胡寅刚才那番话说得虽然刻薄了一些,但却也不无道理。
张浚这里被气个半死,李彦仙读完了那本伪书里提及的自己的故事,也只能感叹幸好现在的官家没有退过淮河,还愿意在关陕之地拉自己一把……不然这书中的结局便是显而易见的。他可不像赵鼎,觉得什么被秦桧这种人逼得自杀这种结局虽然悲凉,却离自己实在太远。李彦仙的命运,原便是官家和全局形势一念之间的事情。
而那本古怪书卷的扉页却又重新变回了张浚的传,显然是示意其人继续读下去。
张浚连灌了好几杯凉茶下去,勉强平复了呼吸,却声音里依然带着几分怨气。
【四年初,辛炳知潭州,浚在陕,以檄发兵,炳不遣,浚奏劾之。至是,炳为御史中丞,率同列劾浚,以本官提举洞霄宫,居福州。浚既去国,虑金人释川、陕之兵,必将并力窥东南,而朝廷已议讲解,乃上疏极言其状。未几,刘豫之子麟果引金人入攻。高宗思浚前言,策免朱胜非;而参知政事赵鼎请幸平江,乃召浚以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入见,高宗手诏辨浚前诬,除知枢密院事。】
【浚既受命,即日赴江上视师。时兀术拥兵十万于扬州,约日渡江决战。浚长驱临江,召韩世忠、张俊、刘光世议事。将士见浚,勇气十倍。浚既部分诸将,身留镇江节度之。世忠遣麾下王愈诣兀术约战,且言张枢密已在镇江。兀术曰:“张枢密贬岭南,何得乃在此?”愈出浚所下文书示之。兀术色变,夕遁。】
众人皆是一阵讶然,便是张浚本人似乎难得都要有些尴尬之意。须知那位真正的赵官家曾勉励他要立志做个诸葛武侯般的人物,而自己现在虽然先前任巴蜀五路转运使的时候算是做了些事情,保障了尧山战役的军需后勤,现在又官居枢密院相,却自问还差得远呢……但这书里的自己看起来下场那么凄凉,却先一步解锁了一个“被敌国遣使问安”的成就?怎么想都觉得很憋屈很怪异嘛!
【五年,除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赵鼎除左仆射。(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浚与鼎同志辅治,务在塞幸门,抑近习。时巨寇杨幺据洞庭,屡攻不克,浚以建康东南都会,而洞庭据上流,恐滋蔓为害,请因盛夏乘其怠讨之,具奏请行。(他自己读到这里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自己之前自请南下督师平叛可以说是纯属偶然事件,却不知为何还是和这本伪书里算是对上了,就让他心里觉得很不舒服)至醴陵,释邑囚数百,皆杨么谍者,给以文书,俾招谕诸砦,囚欢呼而往。至潭,贼众二十余万相继来降,湖寇尽平。上赐浚书,谓:“上流既定,则川陕、荆襄形势接连,事力增倍,天其以中兴之功付卿乎。”浚遂奏遣岳飞屯荆、襄以图中原(连带着岳飞也是十分讶然地看了他一眼),乃自鄂、岳转淮东,大会诸将,议防秋之宜。高宗遣使赐诏趣归,劳问之曰:“卿暑行甚劳,湖湘群寇既就招抚,成朕不杀之仁,卿之功也。”召对便殿,进《中兴备览》四十一篇,高宗嘉叹,置之坐隅。】
“所以在这本伪书里也是张枢相与岳节度一同平了洞庭之乱。”小林学士依然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他自是和其他几位暂时还没被提到姓名的人一般都看得通透,比起各种是非曲直以及身在其中之人的争执,他们倒更在意整个天下局势究竟是在遵循一种怎样的进程发展,而这些和他们所经历过的真实之间到底有没有任何必然联系呢?“而且之前的富平战役……也是发生在关陕一带的一场大战,和我们经历过的尧山之战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回事,因为金人必然在那时大举进攻,在关陕一战势不可免,无论咱们的官家丢没丢淮河……很多事情都是躲不掉的。”
刘子羽却是又想起昔日尧山之战前,张浚与他算的那笔账。“三年间,从官家往下咱们总是在努力做事吧?三年辛苦,三年相忍为国凭什么不能让大宋重新立足?”
他只能说,张德远其人还是天真了。若按他这般言论,那书中的张浚与赵鼎还有各位提及了或是未提及的文官武将,至少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似乎也是用心去做了事的,怎么淮河就丢了,富平就输了呢?到底是不能仅凭一腔意气就这般算的。
【浚以敌势未衰,而叛臣刘豫复据中原,六年,会诸将议事江上,榜豫僣逆之罪。命韩世忠据承、楚以图淮阳;命刘光世屯合肥以招北军;命张俊练兵建康,进屯盱眙;命杨沂中领精兵为后翼以佐俊;命岳飞进屯襄阳以窥中原。浚渡江,遍抚淮上诸戍。时张俊军进屯盱眙,岳飞遣兵入至蔡州,浚入觐,力请幸建康。车驾进发,浚先往江上,谍报刘豫与侄猊挟金人入攻,浚奏:“金人不敢悉众而来,此必豫兵也。”(众人微微颔首,这里就和先前赵鼎传里提及的事情对上了)边遽不一,俊、光世皆张大敌势,浚谓:“贼豫以逆犯顺,不剿除何以为国?今日之事,有进无退。”且命杨沂中往屯濠州。刘麟逼合肥,张俊请益兵,刘光世欲退师,赵鼎及签书折彦质欲召岳飞兵东下。御书付浚,令俊、光世、沂中等还保江。(大家均是目瞪口呆,若是他们熟悉的那个赵官家,此刻金吾纛旓都该亲自压倒淮河边了,哪里会头也不回直接下令让诸将撤退……不对,官家他根本就没有退过淮河啊)浚奏:“俊等渡江,则无淮南,而长江之险与敌共矣。且岳飞一动,襄、汉有警,复何所恃乎?”诏书从之。沂中兵抵濠州,光世舍庐州而南,(张俊又是骂骂咧咧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而众人也对刘光世此人行径已经习以为常,只觉得官家那天一刀杀了真是了却千万麻烦)淮西汹动。浚闻,疾驰至采石,令其众曰:“一人渡江者斩!”光世复驻军,与沂中接。刘猊攻沂中,沂中大破之,猊、麟皆拔栅遁。高宗手书嘉奖,召浚还,劳之。】
这段虽然写得是击破了一次金人(或者说刘豫)意欲进攻淮河防线的大胜,但细思这其中上下关节,众人却是齐齐有些颓丧。看了半天,所有人,包括这个官家都是一副铁了心想要偏安一隅的行状,只有张枢相还在慷慨激昂陈词,寸步也不愿退,就算是胡寅先前攻讦他心胸狭窄、刚愎自用也好,也不得不在心中暗自承认,这种逆境下还能维持这番坚定信念与决心着实令人敬佩。
而张浚也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隔着书卷上的笔墨他都能想象到这书里的自己当时是该有多绝望,多么孤注一掷,前无可以指望信任的将领,而后方又是个随时会变卦心思难测的软弱官家,夹在其中处事,就算最终坏了事,真的就都能怪到他一人头上吗?
这官家未免太刻薄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