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2/2页)
冯婶翻出一些破衣服拆掉,连夜做了些小衣裤。冯敬谷则清扫碓窝,从箩底里掏出些谷来,吭哧吭哧地舂出些米粉。
赵四说,我捡的娃儿,让你们劳累。冯婶说,我们有经验,几个娃一起带,大带小,也累不到哪里去。帮助你一下,以后老了,有人照顾你。
赵四说,狗有狗名,猪有猪名,给她取个名字吧。三个人想了半天,说了很多都不中。最后冯婶说,我们庄稼人一年到头靠的就是雨,春天有雨,庄稼就长得好,一年都好过,就叫春雨好了。
赵四一拍大腿说,准得,就这样定了。我们庄稼人,就巴不得老天下春雨……这娃,就是我这辈子的春雨。
那娃儿虽说是赵四捡来的,可赵四老粗一个,让他犁田耙地、插秧割谷可以,让他养牛赶马可以,可要让他打理才几个月的婴儿,实在是不行,照管大多是冯家的事。这天晚上,在冯家的桌子上,赵四饭吃饱了,酒喝足了,大着舌头说,这姑娘,以后就给维聪做媳妇。冯婶说,这事早着呢,以后再说吧!赵四说,是嫌她没娘?长得不好看?还是不配你们冯家?冯婶说,孩子大了,由得你呀?
冯敬谷端起酒碗,和赵四碰了一下,说,中。赵四说,还是男人爽快!
两亲家一饮而尽,这事就中了。冯家养起这个姑娘来,也就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事实上,冯家这时也是最艰难的时候。冯家老大冯天香五岁,冯维聪三岁,冯婶现在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也真够她熬的。几个月后,冯天俊出世,一家人为了孩子,累得吐血。但看着这些孩子一个个长得健健康康,一天比一天大,再累,脸上渗出的,都是笑。
赵四爹妈早死,两个姐姐早嫁了人家,弟弟赵成贵结了婚,和他分了家,生活在半边。家穷,兄弟姐妹互相无法顾及,他没有人管,孤寡一个,没有住处,长年栖身于孔庙檐下,有人来烧香,他就帮助管管香火。人家走了,那些供品就算是他的。他倒也有点优哉乐哉。有一年,发生了一件对他来说非常要命的事。公社上的一些年轻人提着锄头、大锤、钢钎,一路狂奔,赶到碓房村,要将孔庙完全清除。在这之前,年轻气盛、常常以自我为中心、极好表现的万礼智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不见人影儿。不过,此前他曾找到赵四,凑近他的耳朵悄悄地说,眼下,我们碓房村最宝贵的东西,就只有孔庙了,但据眼下情况看,会有点小灾星……不管发生啥事,你都一定要保护好。
眼下见有人来,而且情况不妙,赵四从墙根脚爬起,把住门枋不让动。赵四梗着脖子,出着粗气说,孔庙是碓房村的文气,你要动一下我就和你们拼!话说到这里,已没有回旋的余地了。那领队的两眼冒火,说,我就不信你这黑杆杆秤[13]!领队一挥手,那帮人一拥而上,将他推翻,挥的挥铁锤,举的举锄头,轰轰隆隆就干了起来,一时间,墙倒泥飞,一片混乱。赵四心急了,爬起来,冲上去护孔圣人的泥像。那些人将他拖过来往外扔。赵四眼红了,不要命了,他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朝着领队扑了上去,又抓又扯,又扳又跳。这还了得!想蹚臂挡车,哪会有好结果!赵四讨的是一顿好打。在搏斗中,他的头部、胸部、腰部和四肢都受到数不清的、不知轻重的打击。一只眼当时就不见了,裆部被人狠狠地踹了几脚。
赵四的疼痛钻心刺骨,他眼冒金星,血脉偾张,大叫两声,当下就不省人事。赵四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黑屋子里,全身疼痛,举手手动不了,抬脚脚失去了知觉。他大叫,叫声却微弱得像只蚊子在叫。他大哭,眼露水却早已流干。屋外静静的,偶尔有风吹过,偶尔有鸟叫上一两声,根本就没有人理会他。他努力了半天,终于爬到了门边。他摇门,门不动,他举手想捶门,手却酸疼,无法举起。
三天过后,门打开,他被人拖出大门外。冯敬谷叫了几个人来,将他抬回去。冯敬谷上山采了草药,加工后给他敷上,还给他洗、给他服。半个多月后,他勉强可以下地,可一只眼没了,下身也给损坏。他悄悄弄了好多次,可怎么弄,那东西就是起不来,成了无用的东西。
他访遍了乌蒙山区所有有名气的土医生,寻找到了无数的偏方,院墙角的草药渣堆得像个谷草堆,可他那东西就此软不拉叽,了无生气。他为此找到公社,公社里谁也不知道这事,谁也不理会他。他独自躲在被窝里哭,可哭也没有用,泪流得再多,也无法感动那东西的。
大伙只知道赵四被打得很惨,但真实情况赵四谁也没有告诉。几年后,冯敬谷把住在山里的表妹介绍给了他,他感动得眼露水吧嗒吧嗒往下掉。新婚之夜,他想尽一切办法,弄了半夜,还是行不了房事,他一夜叹息。那已经成为妻子的女人守了他三个月,天天夜里要他,采取各种方式逗引他,安慰他,鼓励他,可他最终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那女人无可奈何,只好含恨改嫁,离开了他。独眼赵四本以为绝了后,不想却意外地有了这个女儿,乐得他嘴都合不拢。他以为这是他维护孔庙感动了上天,上天对他的眷顾,是他一生只做好事不干坏事所得的神佑。他起早贪黑,赶马车拉木柴挣钱,他要让女儿平平安安长大、读书,以后有出息。他相信碓房村的那句老话:做桩好事有桩好事等着。因此村里好多事,特别是关乎教育、关乎上学的事,他都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原来是破罐破摔的人,就因为那个捡来的女儿,完全变了样。